“……搜魂术?”少年怔怔地重复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拉开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
“所以你会搜到我所有的记忆吗?”他再次确认了一遍,眉宇间情绪很复杂。
樱招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庞,想从中找出一丝怨怼来,却找不到。他似乎弄错了重点,仿佛被看到记忆对于他来讲,是比遭受折磨更痛苦的事情。
昏黄的烛火在室内晕开,将他的侧脸蒙上一层模糊的不安。
他的整个世界即将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被她翻来覆去地检验,那些卑鄙的、龌龊的、想要将她独占的念头,还有,那些明明知道是她,却假装她是旁人而冒犯了那么多次的举动……
被看到之后,会怎么样呢?
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樱招……”
他当着她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樱招不太习惯,甚至有种自食恶果的羞耻感。心头涌起高高的巨浪,直往脸上冲。搭在他头上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瞟。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直呼她的名字呢?
“什么事?”她恶声恶气地回他。
这样的对话,仿佛回到了师徒二人还在北垚峰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总会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绞尽脑汁找出各种理由借机打搅她。她不耐烦时最喜欢这样凶他,可那张脸总是绷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松快起来。
贺兰宵有些恍惚,他轻微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回过神,胆大包天地重新贴近她,伸出双手将她搂紧:“我只是想问问,搜魂之后,你可以让我回冀州看看吗?我担心我家里出了事。”
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被她杀了吗?还想要回家去看看?
樱招有些语塞,半晌,才沉着脸问:“你是指那个知道你是半魔,还要送你来苍梧山的家?”
贺兰宵:“……”
“等我搜完你的魂之后,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狠话放完,她不再啰唆,直接一只手扣住他的脑袋开始施术,另一只手贴在他后背心口处,灌入灵力护住他的心脉。怀中的身体突然一阵剧颤,一声痛苦的闷哼声落在她的耳畔,接着少年脑海中的记忆便如骤雨一般袭来。
贺兰宵的记忆,从一开始便浸透着桃子的冷香,仿佛他的本体和桃有关。
异常孤寂的小孩,从记事起眼中看到的便是高高的院墙和各种小心翼翼的看护,照料他起居的人对他尊敬得过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害怕,并不像单纯地对待一个家主之子。
但那时候他年纪小,也不大在意。
原本他就不爱与人交流,倒也落个清净。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一天一天都是这样无聊地度过。
一个左耳戴着坠子的青年会定期来看他,有时候是隔着窗户远远地看一眼,有时候会走到近前来说几句话。
透过贺兰宵的眼睛,樱招将那个青年的面容看清楚——魔界左使太簇。
搜魂搜出来的记忆无法作假,不管贺兰宵身负什么秘密,至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画面,是他的亲身经历。
除太簇外,魔界元老院的大祭司虚昴偶尔也会过来,只是他二位从不会在贺兰宵面前有过多的交流。
两个处于魔族权力中心的魔来人界的目的是什么,虽然樱招暂时无法下定论,但贺兰宵被他们十分看重,是不变的事实。
太簇走时,会留下一队亲兵驻守在贺兰氏府邸附近。
一开始,贺兰宵并不介意,不过是周围多了些目光而已,是人也好,魔也罢,于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直到有一日,他发现府内的一个老人因冲撞了魔族险些被当场打死,这才大发雷霆,将太簇留下的魔族亲兵驱赶到百里之外,并放言再有不长眼的魔族闯进府内,下场就不只驱赶这么简单。
因他释放出的魔气太过震撼,那群魔族竟无一人敢再越界。
太簇似乎并不介意此事,因为后来他没有找上门来。于是,关于贺兰宵是太簇与贺兰舒之子的猜测便开始喧嚣尘上。
但樱招知道,这不可能。
她在贺兰宵的记忆中感受到的魔气,与前几日他令蚕妖爆体而亡的魔气一样,几乎可以毁天灭地——那是属于斩苍的魔气。
樱招短暂地将自己抽离,退开一寸,用尖利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去瞧贺兰宵的脸。
斩苍。
死在她剑下。
去魔域寻刑天的经历,她都记得,可偏偏忘记了和斩苍相关的一切,只隐约记得他的魔气。
斩苍他,真的会如同她梦里见过的那样,是和眼前的少年一模一样的脸吗?
那她怎么会舍得杀他呢?
搜魂术太过霸道,即使有她的灵力护体,少年仍旧深陷在记忆中无法自拔。额头有冷汗冒出,圈住她的手亦在颤抖。
“很疼吗?”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没有听进去,像只幼兽一般本能地在她掌心蹭了蹭,断断续续的凌乱的呼吸吹拂在她脸上。
他凑得更近了。
不知为何,樱招有些想躲,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生生止住动作。二人额头相触的时候,她突然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斩苍。”
却没料到方才还有些恹恹的少年竟气势汹汹地将她抱紧,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嘴唇凑过来闷闷地说道:“不要叫他的名字。”
都被折磨个半死了,还这么有劲儿的吗?
樱招很不解,只觉得自己又要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
“好好好,不叫不叫。”她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这样安抚他。
他这才满意地将脸贴在她的后颈上蹭了蹭。
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就是斩苍,甚至对斩苍有种莫名的抵触。
只能继续看下去了——
与魔族的交集大概就是这些,贺兰宵越长越大,不知为何,太簇也来得少了。
而贺兰宵在八岁那年发生了魔气外泄失手伤人事件之后,变得更加孤僻,几乎日日泡在藏典阁与那些书籍宝物为伍。
他在十岁那年得了一本剑谱,是被樱招没收的那本。
她将那本剑谱没收时,他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曾让她怀疑过他是不是仰慕她,但她想象中的仰慕,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弱者对强者的钦佩之意。
诚然她自己也算不上清白,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每天晚上都把“她”藏进被子里!整整五年!
床帐内夜明珠闪着幽幽的光,剑谱上亦有金光浮动。
她看见,快要十五岁的少年有些发痴地将手伸向“樱招”半掩在黑发中的耳垂,明明那根手指直直地穿透了虚幻小人的身影,樱招却感觉自己的耳垂真的像被人触碰到了似的,泛起淡淡的红晕。
“樱招,”少年将手收回来,头枕在自己胳膊上,露出一只眼睛,有些不安地自言自语,“弟子遴选时,我能见到你吗?我如果想拜你为师,你会同意吗?”
窗外的晚风灌进房间,将床帐吹起来了。他将剑谱合上,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喃喃道:“你知道我是半魔的话,会想杀了我吗?”
后来发生的事情,樱招也知道了。
她的确想杀了他,但刑天阻止了她。刑天为何偏偏对贺兰宵网开一面呢?
难不成是因为刑天出世在魔域,他刚好和斩苍有渊源,而贺兰宵又长着和斩苍一样的脸,拥有一样的魔气,还是说她内心当中根本就不想杀他?
那贺兰宵真的是斩苍本人吗?
她急于知道答案,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翻看他的记忆,可她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在苍梧山那段时日,少年除了专心学艺,弯弯绕绕的心思中,翻来覆去也只有一个她。
那他为什么又会喜欢上那个圆脸姑娘呢?
一个很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骤然浮现,因为太过惊悚,她一时不敢往下细想,只是不自觉加大了搜魂力度。
可此时拥住她的贺兰宵并不想暴露得太彻底,思绪拉扯时犹在抵抗,直到完全抵抗不住了,他才颤抖着声音低声道:“别看了,樱招,别看了。”
樱招并不听他的,灌入灵力的那只手贴紧他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与他呼吸交错。
琐碎的回忆如浮光掠影一般一幕幕飘过,直到她终于看见,她去舞伶馆的那一晚,几个苍梧山小辈趴在墙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她和离霜的衣裙。
而站在墙边的贺兰宵,抬眼望向二楼时,落入他眼中的面孔,却一直是樱招原本的相貌,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汹涌的羞愤直冲上头顶,樱招颤抖着双手一把将贺兰宵推倒在地,坐在他身上丧失了理智一般伸手掐住他的脖颈。
他知道是她!
从一开始就知道!
被缚魔索捆绑了好几天,紧接又着被搜魂,贺兰宵原本就已经气若游丝。樱招掐紧他脖颈时,将护体灵力一并抽走,酷烈的搜魂术顿时席卷他的经脉。贺兰宵的五脏六腑像被打乱了位置一般在体内暴动,疼得他浑身发抖。
相比之下,脖颈上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贺兰宵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在下一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热血从他嘴里喷出,有几滴血珠溅到樱招的手背,她竟像被烫到,不自觉松了点手劲。可想着还是气不过,又狠狠地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血渍在贺兰宵苍白的面孔上,红红的,有些刺眼。
“你别装!”她俯下身子凑近他,咬着牙揪住他的耳朵,“我知道你的自愈能力很强!”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反应,连眼皮都不曾掀开。
满腔怒火无人承接,樱招一脸郁闷。
以前他身强体健,精神饱满,单单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现在他却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他真的会死吗?可她还没有消气,就这样让他死未免太过便宜。
一颗心不甘不愿地绞紧,樱招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托起,低声骂道:“你给我等着!”
灵力蓄在掌心重新灌入他的心脉,她鼓胀起来的腮帮子却像在和自己赌气。在看见贺兰宵睁开双眼的那瞬间,她索性抓住他后脑勺上的头发,迫使他与她对视。
他仍旧有些神志不清,睫毛盖在眼珠上,像一把小扇子,掀开就要将风吹进人心房。
“师父……”他又开始叫她师父,脑袋被她揪得仰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嘴角血迹未干,浮在白瓷般的脸上,有种血肉模糊的疯意。他看着她,轻声说道,“我如果说,我不后悔,你会更生气吗,樱招?”
他在叫出她的名字之后,甚至将嘴角翘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纵火一般。少年的嘴被缝得太久了,只有在装作不知道是她的情况下,才敢泄露出零星半点的爱意。
如今那些难以启齿的心迹已经被她翻看得差不多了,那他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感谢搜魂术的存在。她早该知道了,他遭受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继续搜啊,樱招,你不是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吗?”少年的眼里浮上一层荫翳,不知道是伤心还是不满,“你追魂印发作时,应当比这还要痛吧,毕竟没有人替你护住心脉。”
他也没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当她的解药。
为了斩苍遭受的折磨,他很想知道,她究竟有多痛。
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和斩苍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愿意见到樱招这样伤害她自己。
压抑了太久的欲望被少年自暴自弃地放逐,要将她吞没。
樱招看着他,怒气反倒搁浅在了眉眼间,渐渐平息。
她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发火了,好像仅仅是恼羞成怒而已。可那件事情深究起来,主动的人是她才对。是她不自觉沉迷上了换皮的游戏,而他充其量只是配合她演戏的同谋。
揪住他头发的手重新覆上贺兰宵的后脑勺。他说得对,他的魂,还要继续搜的,她要看看那些还没翻完的记忆当中还潜藏着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追魂印发作时的痛楚跟搜魂比起来如何,”樱招对他的话作出回应,“我又没有被人搜过魂。”
她与他的之间亲密的举止都发生在不久之前,因此留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异常深刻。她方一侵入他的思维,那些撕破了正经面具画面就开始在她眼前循环播放。
她终于明白贺兰宵为什么会那么抵触斩苍的存在。
他介意的事情有好多:梵海寺住持的话、她无意识脱口而出斩苍的名字,还有,刻在她左腕上的追魂印,这些足以让他脑补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还是那种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贺兰宵,从小到大被魔族这般圈养着,到了该修仙的年纪就送往苍梧山,他自认为是为她而来,并交出一片真心,可他的人生是否为真,还是说他的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樱招试着冷静下来,试图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他的记忆。
贺兰宵的确很有可能就是斩苍。全修真界都知道,斩苍最逆天的能力之一就是可以令时间暂停。这个能力贺兰宵不仅可以完美驾驭,他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至少在前几日早上,她的确没有察觉,只是本能地觉得必须要马上苏醒。
那他属于斩苍的那份记忆去哪里了呢?
樱招正打算收回术法,却渐渐察觉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贺兰宵少了一缕神魂。
她自己方才太过千头万绪,情绪起伏不定,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贺兰宵少了最重要的、可以化魔的那一缕神魂。
她紧拧着眉头收回术法,正准备问他几句,可刚抽回手,面前的少年便直直倒在了她身上。她伸手扶了他一把,才发现他全身冰凉得厉害。
“冷……”少年上下牙齿在打战,只说得出这一个字。
其实不管他,他也能慢慢恢复,但樱招转念一想,假若他真的是斩苍,先撇开他与她究竟是不是道侣这件事不谈,她二十年前可是实打实将他给杀了,现下又把他折磨成这样,若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想起她这个仇人来,怕不是要找她算总账?!
不行不行,既然决定了先不杀他,只是先将他关起来,那她还是要对她的徒儿好一点。
刚好紫云壶中有一泓温泉,可以缓解他周身寒意。
樱招费劲巴拉地将贺兰宵的外衫扒光,移到温泉中泡着,自己则坐在岸旁给苍梧山传了一道信。信中表明贺兰氏全族与魔族关系密切,几处府邸俨然是魔族在人界的行宫,须派出人手前去查看。
一系列动作做完,她回身去查看贺兰宵的伤势。少年泡在水里,正靠着石壁昏睡,但体征已经渐渐恢复,面色也趋于红润。
恢复力实在惊人。
她心中暗叹,目光从他的上身睃巡而过,漂亮流畅的肌理上,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除了肩头的一个小小的牙印。
她的目光在那个牙印上定住,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好像是……前几日她咬的。
怎么别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偏生这个牙印消不了呢?难道她的牙齿有毒?
樱招探身过去,正欲看个究竟,手下撑着的石块却发生了松动。支撑点骤然消失,她一个没注意直接栽进了温泉中。
热气缭绕间,她的身躯被人稳稳地托住,止住了下跌的趋势。她拍着胸脯抬起头,一句“多谢”还在嗓子眼酝酿,已经全然清醒的少年却将臂弯扣紧,结结实实地将她搂住,接着唇瓣便胆大妄为地压下来。
温泉池畔的灯花一盏一盏融融地照着,照出水面上藏在白雾中的两颗脑袋,偎在一起,又立马分开。
先躲开的是樱招,从来都是她。
不仅仅是因为她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别扭,还因为她的衣袍汲满了水,像是要拽着她往水里沉,偏生少年一双臂膀将她四平八稳地端着,身子沉不下去,也抬不起来。
她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一时想着不能就这样便宜他,一时又苦恼湿衣衫贴在身上好不舒服。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压在了池壁上亲了好久。
雾气氤氲在二人中间,她只觉得他眼神沉沉,像是小死一次之后变了个人,被礼义廉耻封印住的魔性破壳而出。他再也不要当被她甩在身后、说扔下就扔下的弟子,他要让她看着他。
只看着他。
偏热的温泉水烫得樱招从脚趾红到了脸颊,回过神来之后,她下意识偏头想要躲开,下巴却被少年掰回来,用更凶狠的力道吻过来。
樱招发现自己在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躲开之后,又被人追着,疯子一样求着她的感觉。
更何况她已经知道,贺兰宵就是喜欢她,他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可以任她摆布。
她明明不是那种会践踏真心的人,但她瞧他这副样子,全身上下都在给她一种他可以被伤害的暗示。再加上他有可能存在的另外一重身份——令整个修真界头疼,却对入侵人界毫无兴趣的天魔斩苍,失去了记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多难得的机会啊。
不管她之前和斩苍是什么关系,仇人、情人,或是反目成仇的情人,现下她总要趁机做点什么才不亏吧?
只是不知道他的最后一缕神魂究竟在哪里,最好永远不要找到。
总之现在这种状况也不是苦恼这些的时候。而是前一刻她还表现得非要他的命不可,这一刻又这般“失足”掉下汤池,看起来真像个喜怒无常的拧巴的疯女人。
那就干脆疯到底吧。
她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距离拉开,然后装作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怒斥道:“你想死吗?”
可脸分明是红的,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贺兰宵不知道,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抬起被温泉泡得发烫的手盖住她的手背,低低笑道:“你不让我亲,我才会死。”
他从未像这样直白地对她说过这种话,樱招一时有些震惊,她忘了加重力道,而是任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撑开,然后牵到嘴边轻轻地咬。
“你是舍不得杀我的吧,樱招?”贺兰宵再也不要叫她师父,“你留着我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偶尔能取乐吗?”
坠着一颗唇珠的好看嘴唇,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恶劣,像是回归了十几岁少年的本性,眼神里有着毫不遮掩的耀武扬威。
“这才是你原本的性格吗?”樱招用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扣住他的后颈,“你以前都是装的?”
“是,也不是吧。”他说一个字便凑上来吻她一下,沾着细密水珠的喉结上下滑动,是面对珍馐时也不曾表现出来的旺盛食欲。
他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反正被她折磨个半死之后,她还是会救他,会抱着他,会恶狠狠地骂他。
“我从小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府里的人也挺怕我的。”
他在她面前一贯乖巧,对别人却总是冷着一张脸。
“他们怕你,你还是想着回去救他们……”樱招想起他记忆中的童年岁月,那些照顾他起居的人,的确对他有很深的惧意,“搜魂之前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但你放心,我已经传信给师门,让他们去查探了。”
“我方才听见了,”贺兰宵伸手将揉了揉她的嘴角,“多谢。”
“先别急着谢我。”樱招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他跃到岸边。
术法一施,绊住手脚的湿重衣物重新变得干爽。摆脱束缚,她终于变得满意,回身看向伫立在一旁的贺兰宵。
“至于你,我不能给你自由了,”她的嘴角挂上一抹笑,有些得意,“就这样留下来陪我吧!嗯,当个奴隶怎么样?”
一整句话,贺兰宵只听得到“留下来陪我”这几个字。其他的诸如“自由”“奴隶”这种字眼,在他耳畔呼呼飘过,并未留下任何的痕迹。紫云壶里没有虫鸣鸟叫,安静得不像话。
樱招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背后飘浮着快乐的蒸汽和发光的粉尘。
此时的樱招白衣乌发,耀目到不敢逼视,抱在怀里却柔软得像月下粼粼的湖水,碰一碰就会**起水波。
“当奴隶就可以陪你一辈子吗?”他这样问着,高兴的情绪溢于言表,满身魔性烟消云散,仿佛又变回了她的乖徒儿,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该佯装受辱来平衡一下她的恶趣味。
毫不躲藏的爱意直直地照进樱招的眼里,像是要将她淹没。
她知道自己在以本来面目示人,此刻的她并不是什么圆脸姑娘。但他看见的人一直是她,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让她有些许惊惶。
仍旧无法轻易原谅他,反正他说他不后悔,那就该付出些代价。
伫立在池畔的灯笼将光笼在他身上,显出蜜糖般的色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他不经意抬眼看过来时,心脏竟然一阵紧缩。
足够在她内心掀起一场风暴的那双眼,透着直白的、毫不遮掩的迷恋。
不知道贺兰宵在找回最后一缕神魂之后会是什么情形,是会变回斩苍,还是会变成魔族那些人手中的傀儡,这些都不好说。
但她现在无比确定的是,满心满意爱慕着她的人,是贺兰宵。
她有些沉溺了。
整理完毕之后,她将她这个再也不肯叫她“师父”的傻徒弟扔在了紫云壶中,自己回了房间收拾行李。
该要她面对的事情,躲不掉,她便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即使前路如黑夜行船,不知水下究竟潜藏着多少邪祟。
但只要往前走,便一定能找到答案。
第二日,樱招便只身踏上了前往魔域的路,当然,是带着紫云壶一起。
白日聊天晚上睡觉,权当解闷。只是奇怪的事情仍在继续发生。
魔域的入口分明在从极渊附近,樱招记得清清楚楚。但她循着记忆在那里转悠了足足有三日,却根本找不到当年她进入魔域的那条路。
不仅如此,那附近还多了一片满是魔物的血枫林,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阻挠她进入魔域一样。
血枫林,相传乃蚩尤首级所化。
因黄帝与蚩尤那一战,太过惨烈,可谓血流成河,于是蚩尤被黄帝斩首之后,其首级便化为了一片满是怨气的血枫林。
林外鸟兽人迹皆无,河床沙砾一片干涸;林内蛮风瘴雨,群魔横行。到了夜里更是阴风飒然,危机四伏。莫说寻常人士根本无法踏足,就连化神期的修士意欲穿过血枫林,也要足足被剐下一层皮。
樱招以前只在古籍上读到过血枫林的存在,但从未见过。
魔族花这么大的血本在此设置路障,看来是铁了心不想让她进到魔域了。
一望无际的枫林顶上血光冲天,林子里灯火尽灭,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透过树枝的间隙直往外溢。樱招将刑天唤出,背在身后,又敲了敲腰间的紫云壶,解开禁制。
须臾,壶口便冒出来一道颀长身影。及地站稳之后,贺兰宵感觉不太适应,难得露出有些懵懂的神情,问道:“为何放我出来了?”
他好好地在壶中歇了几天,如今正神采奕奕,将天不亮就开始赶路的樱招衬灰头土脸、满面菜色。
樱招看着他,顿时有些恼火:“放你出来自然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贺兰宵这才四处张望了一番,看着面前似有群魔在低吟的血枫林,一脸凝重:“这里是……魔域吗?”
“还早呢。”樱招知道他没去过魔域,不过此种枯败之景也的确看起来不似人界,也难怪他会产生误会,“这是血枫林,穿过去才有可能找到魔域入口。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自己下海藏秘境时,什么魔物都遇不到。”
“是有这回事,”贺兰宵点点头,“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那些魔物等级太低。”
仙门历练弟子时人为设置的秘境,对魔物等级与数量皆有要求,一切在可控范围之内,哪像现在,太阳自身后渐渐下沉,两人的影子被映射在枫林边缘,便再也进不去,像是被生生吞没。
笔直的枫树在这一刻扭曲得像鬼手,冲天的邪气不再遮掩,直冲人面门。枫林活了过来,随着尖锐的风声一起,顷刻间便暴涨至二人脚下。
血色将人吞没,樱招与贺兰宵对视一眼,将前几日从他手中没收的时雨还给他:“死马当活马医吧,能震慑低等魔物也好,省点力气。”
说罢二人不再废话,踩着满地的碎石,踏入林中。
一双眼睛,正凝视着殿中央巨大的水镜,镜中映照出的景象是方才踏进血枫林的苍梧山师徒。
重重帷幕后绕进来一道身影,银发蓝眼,左耳戴着一个精巧坠子。他看了一眼水镜当中的情形,皱着眉头问道:“她还是进去了?”
“樱招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答话的魔族懒洋洋往榻上一靠,正是魔族元老院大祭司虚昴,“这么明晃晃地告诉她魔域不欢迎她,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踏进来呀。”
“费这么大劲儿把她拦在琅琊台外,叫我说,斩苍的神魂反正在她身上,她要是死在里面,不是正好?那缕神魂无处可依,自然会回到正主身上。”见到太簇依旧没有回话,虚昴突然冲着他笑了笑,“还是说,你在担心她?”
太簇掀起眼皮看向他,冷冷地道:“我是担心她要是死了,刺激到斩苍,反而不好办。都走到这一步了,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原来你也知道啊。”虚昴缓缓坐起身,一双狭长的眸子盯住太簇,声音陡然压低,“都到这一步了,你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了。太簇,樱招若是想起来一切,她头一个要手刃的魔,就是你,谁叫你坑她坑得最惨——”他话未说完,便发现太簇的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大祭司,”太簇对着他幽幽一笑,缓缓提醒,“请慎言。”
“不说就不说咯,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回应的话语却在头顶上响起。
刀锋下的身影凭空消失,太簇回身一看,却见那虚昴正斜斜地倚靠在房梁上,一条腿支起,一条腿垂下,姿态甚为闲适地对着空气晃了晃:“你杀不了我的,都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吗?”
太簇满不在乎地收刀入鞘,抬头看向房梁上的虚昴:“我也没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你,只是你说话太不中听,让我不爽而已。”
二人相处多年,深知对方的实力,此时此刻动起手来的确是谁也落不着好,反而会坏了元老院的大事。
虚昴轻哼了一声,从房梁上轻巧落下,对着太簇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看来你还要不爽很久了。”
少顷,他见太簇并未理他,又问道:“扶桑木砍回来了?”
太簇:“嗯,你这边需要多久?”
“一晚上吧。”
“行,”太簇点点头,“那我走了。”
行至殿门口,虚昴却突然在他身后说道:“太簇,斩苍在聚魂之前绝对不能回到魔域,这一点我们都清楚。假如在走出血枫林之前,他仍旧无法拿回自己最后一缕神魂,那么元老院便只能把樱招杀了,强行将他的神魂取回。”
元老院一直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但樱招一直躲在苍梧山,找不到动手的机会。贺兰舒将贺兰宵送往苍梧山,魔界亦是顺势为之。
只是三年了,最后一缕神魂迟迟拿不回来不说,他竟开始好奇自己的身世。
这绝不是元老院愿意看到的走向。
这次是樱招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元老院没道理再留她一条性命。
太簇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殿外黑云漫天,魔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比不了人界山灵水秀。
“随便吧。”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便扬长而去。
樱招发现,自己对贺兰宵是魔这件事已经越来越淡然了。
起初当她看到他用魔气徒手斩杀掉一只凶兽时,还很是别扭,提着剑不知道是该骂他好还是夸他好。
贺兰宵更是,原本他起手收手的姿势都足够干净利落,片血不沾,樱招投过来的复杂眼神却让他有如芒刺在背,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好低着头小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如今少年的体型拔高得过分,从他的视角去看比他矮一个头的樱招,其实她什么表情都不算有威慑力。他只是在面对她时,习惯性地失措而已。
“无妨。”樱招没再看他,继续往里走。
他用不上她教他的苍梧山功法了,在血枫林内,那些筑基期的功法太过浅薄,对上残暴的凶兽们也只是送死,只有绝对的力量压制才能将其击溃。
她应当要早些习惯。
少年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好似从未变过,但她心里明白,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贺兰宵。”她突然回身。
也不知道贺兰宵是不是故意的,脚步没及时停下,倒让她不小心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往后退开一步,樱招刚好看到他悻悻地将手垂在身侧。
他方才似乎想要扶她一把。
“什么?”贺兰宵问。
“你在苍梧山待了这么久,关于山内的布防多少也知道一点,如若你落入魔族之手,泄露什么不该泄露的东西,危及师门,我亦难辞其咎。”樱招平静地给他下了一道咒,“我若不死,这道符咒可以让你无法以任何方式说出有关苍梧山的一切,包括搜魂。”说罢,她抬手看了看高高悬挂在天上的血月,轻巧地补充了一句,“我若有性命之危,那么,我会在死前将你杀了,永绝后患。”
她的预感不太妙,血月在头顶的位置很奇怪。从方位上来辨认,血枫林应当一直在变换位置,现下即使他们能走出去,出口也不一定对着琅琊台。而且,她总感觉不太自在,就好像一举一动都在被窥视。
“师父。”很难得地,贺兰宵重新唤回了以前对她的称呼,澄净的目光罩在她的侧脸上,压得极低的声音刚刚好够飘进她的耳朵,“能死在师父手上,我也算是和斩苍拥有同样的待遇了……”
这话说得过于孩子气了。他明明也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斩苍,但还是固执地与斩苍进行割席。樱招好像懂他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更为宽慰的话语,只好默不作声地继续前行。
自暴露身份以来,贺兰宵便不再食用压制魔气的丹药。好在他的魔气并不似一般的魔族,给人不舒服的感觉,相反,他释放出的魔气充满着一股清新木香,再加上他本身自有的冷桃味,樱招闻着竟觉得有些熟悉。
不过她如今对这种熟悉感已经见怪不怪了,肯定很没有悬念的又是与斩苍有关。
一路上,中低阶的魔兽他们的确没碰到过,敢逼近的都是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古凶兽。这些凶兽没有被详细记录在册,弱点只能靠对战时摸索。
这样被盲目消耗,莫说贺兰宵全身是伤,就连樱招,胳膊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空有一身魔气的少年,对战经验实在太少,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提剑刺穿一条巨蟒的头颅之时,被巨蟒突然暴长的牙齿穿肩而过。
虽然这条巨蟒随即便被樱招一剑轰了个粉碎,但贺兰宵那条臂膀却破了个碗大的洞。鲜血不停地流,绣满了避尘真言的衣物已经完全不起作用。樱招一边碎碎念一边替他修补好身体,洗净他满身血污时,她突然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自愈的速度变慢了,怎么回事?”
“我的力量在流失。”
这么糟糕的消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异常镇定。
樱招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道:“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贺兰宵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开口:“我的力量并不是时常都处于充沛状态,不用时还好,一旦连续释放,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养回来。”
换言之,是技能冷却时间有点长。
应当是少了那缕神魂的缘故。
近日来他的确使用了太多次魔气了。杀蚕妖、被搜魂,再加上进入血枫林之后不停地遇上那些难缠的魔兽,力量不济也正常。
由于贺兰宵力量减弱,原本不敢接近的魔兽们也如蝗虫一般试探着进犯,虽造不成致命伤害,但将灵气白白耗费在这些杂碎身上,还是让樱招烦躁万分。
挥舞着刑天连续释放了几次杀招,她才将四周环伺着的魔兽逼退。
而血枫林依旧看不到尽头。
樱招撑起一圈结界,将贺兰宵罩在身边。脚下是被她一剑劈出的深堑,堑中遍布的霸道灵力给了二人喘息之机。
“休息一下吧。”樱招提议道。
贺兰宵点点头。
二人就着那道深堑席地而坐,身边是安静伫立着的刑天,编织得乱七八糟的剑穗上,坠着一颗漂亮的珠子,里面像是装着一整片星河。
贺兰宵当她徒弟这三年,她极少碰到必须让刑天出鞘的危急情况,因此剑穗上那颗珠子,除了第一次她朝他拔剑,后来他都没仔细观察过。
他多看了几眼才收回目光。
如果眼前的天空不是一片不祥的血色,身后没有熊熊火焰在燃烧,倒真像坐在山谷中看风景一般悠然。
樱招将腿盘起,手肘撑住下巴,眺望着山谷尽头火红的枫叶,感叹道:“说不定,等不到你落到魔族手中,就得让你交代在这里了。”
这种蹩脚的玩笑却让贺兰宵笑出声来,他悄悄朝她坐近了一点,望着她映照着火红血光的眸子,笑着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放心,不就是独活嘛,反正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咯!”樱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转过头来看向他。
贺兰宵只是看着她笑,也没再变着法子提醒她要分清楚他和斩苍。
心头的焦躁突然被安抚,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你真的从未去过魔域吗?”
“没有。”
“你们魔族的逻辑真的很奇怪,”樱招分析道,“既然要派兵监视你,那为何不放到魔域去养?在眼皮底下看着不是更好吗?现在弄得你不想当魔只想当人,除非……”
“除非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因为无论我的想法是什么,到最后都不会被保留下来。”贺兰宵接过话头。
“的确很有可能是这样,可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不把你接回魔域去。”樱招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这片血枫林八成是为了阻止你而设的。”
眼前的天空仍是一片血色,云朵像腐肉,一团一团铺开。身后火焰燃烧的哔剥声与焦臭味一起侵袭着五感,让樱招有些反胃。
“你坐过来点吧,这味道太难闻了。”她突然说道。
贺兰宵怔了怔,往她那边挪了一点,慢慢贴近。樱招嫌他磨叽,直接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埋首在他怀中深深嗅了一口,直到那股沁人木香钻进肺腑。
樱招刚要抬起头,冷不防被他一把搂住,双臂紧紧地抱上来,她只能继续埋首在他怀中不动弹。
真是令人上瘾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应当要头疼,却越闻越清醒。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瞪圆了眼睛连续闻了几口,突然想起来他身上的味道究竟熟悉在哪里。
樱招一把将他推开,顾不得去安抚他一脸错愕的神情,她先问道:“你知道扶桑树吗?”
“知道,”他揽在她肩上的手依旧没有放下来,甚至又将她拉近了一点,“扶桑树,连接三界,太阳栖息之地,光明诞生之处。”
“是,世人只知道这棵扶桑树是神树,”樱招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也越来越快,“可是,倘若那棵树,不是神树,而是魔树呢?”
“原本就是连接三界之物,那应该无法用神魔来轻易定义吧?”贺兰宵顺着她的思路猜测,“毕竟也没有人真正见过。”
“我见过,”樱招说,“那棵树,我曾经见过,刚好在刑天出世之地不远。”
那棵扶桑魔树,简直犹如传说中可供十个太阳栖息的扶桑神树的双生子一般,顶天立地,硕大无朋。枝干遮天蔽日、横贯天地,浩瀚的树身扎进泥土里,像是要把整个魔域踩在脚下。
更重要的是——
“你身上的魔气和那棵扶桑魔树味道一模一样!”樱招惊呼道。
贺兰宵不会向她反问什么“你确定”之类的话,他只是思索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所以假如我和那棵树有什么关系,魔族那些人必定不想让我接近它。”
“不止如此,”樱招回忆起自己师父曾形容过的斩苍——一出世便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强到逆天,但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如若你真的是斩苍,那恐怕整个魔域都是你的力量源泉。他们害怕你,所以绝对不能让你回到魔域。”
但这一切在得到验证之前,也只是猜测而已。而且,若他真的是斩苍,等到他恢复了记忆,还不一定怎么对她呢。
“我若真是斩苍,你会比现在要喜欢我吗?”贺兰宵有些自嘲地问道。
樱招愣了半晌,才答道:“应当不会吧,我不是都把他……杀了吗?”
虽然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什么方式杀的,而且她的记忆被莫名其妙地抽走了。但以现在的她来说,她更舍不得的人,是贺兰宵。
“再休息一下吧,”贺兰宵将她重新摁到怀里,“我替你守着。”
说再多也没有用,怎么样都得先走出去。
樱招没再说话,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可是她看了太久的血枫林,现下她一闭上眼,眼眶里都是血色。
受不了,她要看点漂亮东西洗洗眼睛。
她又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将插在一旁的刑天横在腿上,冲着贺兰宵说道:“给你看个好东西吧。”
“什么好东西?”他很配合地问道。
樱招神神秘秘地一笑,将剑柄上的剑穗摘下,拎着那根剑穗在眼前晃了晃,也不知施了个什么术法,那颗闪烁着漂亮星光的宝珠,顿时变得光华璀璨。
一颗一颗星星从中缓缓流泻而出,直到将脚下的山谷填平,铺成一条如梦似幻的星河。沐浴在水中的星星沉沉浮浮,闪着宝焰一般将血色驱散。
樱招扭头看向贺兰宵,正打算问他好不好看,却发现原本好好将她搂住的人像是失了魂一般,盯着星河一动不动。
“贺兰宵?”她叫了他一声。
他没应,一双瞳孔剧烈地震动,被什么魇住了似的。
星河当中突然浮起一丝缥缈紫光,闪着雷电一般发出刺耳的噼啪声。与此同时,贺兰宵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直直地浮向半空。
怎么回事?
他究竟怎么了?
樱招抬起手,飞身上去拉他,却被一股大力骤然弹开。她翻滚着身子借力点地站稳,方一抬头,便看见从星河中浮出的那道紫光直直地钻进了贺兰宵的心口。
狂风呼啸着将四周血色的枫叶席卷,血色海浪一般严严实实地圈住他的身躯。天空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鸣叫着破空而来,穿破浩瀚林海,直直地朝着贺兰宵飞过去,过路之处激起千层血浪。四周有魔气在隐隐暴动,地动山摇间,樱招看清楚,那是一柄长刀。
将贺兰宵围住的枫叶被暴涨的魔气掀开,顷刻间便化为齑粉。
樱招握紧刑天抬头去看他,却看见,漫天飞舞的粉尘间,伸出一只大手将刀柄握住,而那把呼啸着要将人耳朵穿破的刀瞬间安静下来,乖得像没开过刃。
“贺兰宵?”她再次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血色的粉尘四散开来,被叫到名字的人缓缓降落在地上,俯首将她望住。
奇怪。
他的眼神变了。
他不是贺兰宵!
樱招不自觉抬脚,后退了一步。
足跟才及地,面前的男人却瞬移到她身后,速度太快,她的背竟直直地贴上了他的胸膛。
“樱招。”
略显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樱招梗着脖子扭过头,结结巴巴地问道:“斩……斩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