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照良宵

第十一章 初入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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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招,你此去魔域,切莫莽撞行事。如今魔域虽与我中土两不相犯,魔族在斩苍治下亦不会随意残害人族,但魔族元老院那群老匹夫却多是阳奉阴违之辈。此行不管你能不能收服神剑,皆须速战速决,事毕之后立马回师门复命。听到了吗?”

“听到啦——师父。”

临行前,岚光仙姑的告诫言犹在耳,樱招却不知该如何速战速决。

魔域地域广袤,除了三十六座主城,还有大片萦绕着黑气的虚无之地。

师父推算出的刑天出世地点处在魔域极西的位置,名唤黑齿谷,本就路途遥远,极难抵达,更何况樱招第一次去魔域,人生地不熟,若不是她随身佩戴着引路的迷谷枝条,说不定耽搁的时日更多。

樱招原以为自己去得算早,到达时才发现黑齿谷周遭已经悄悄藏匿了不少闻讯而来的修士,皆是冲着神剑而来。

也不知道刑天出世的消息究竟是如何走漏的,大抵这年头会请仙扶鸾的修士们的确不在少数吧,樱招还在其中看见了几张熟面孔,都是剑修榜上有名的剑修,与她争夺榜首的有力竞争者。

看样子他们已经在附近盘桓了数日,却一直没有人尝试着入谷。反倒是有好事的修士甫一见到樱招,便急不可耐地要向她兜售消息。

这世上会营生的人皆是如此,哪里都能寻到商机。

樱招花了一颗上品灵石,才从那人口中得知,黑齿谷的谷口有四头赤炎兽镇守其中。相传赤炎兽乃火神祝融的坐骑,一头就已经极难对付,更何况是四头,故一时之间无人敢贸然闯入。

又有一修士凑上前来,一开口便将樱招捧上了天,说以她如今的修为,四头赤炎兽而已,不是手到擒来?话里话外都在撺掇着她先去对付那守门的四头凶兽。

樱招才不上当。

那赤炎兽若是有办法对付,他们自己早上了,何至于一直在这附近潜伏?现在不过是想找个修为高的冤大头替自己开路,等到她灵力耗尽,他们正好顺理成章坐收渔翁之利。

有些修士为夺取机缘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樱招早年间便见识过。她虽不至于十分机敏,但基本的防人之心还是有的。

这些人不可相与,她宁愿自己单打独斗也绝不会与他们通力合作。

独自查探过后,樱招发现,那兜售消息的修士所言的确不假。黑齿谷如同魔域其余虚无之地一般,长蛇隐迹,鸟兽潜踪。黑沉沉的瘴气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余一道狭长谷口可供进出。

偏偏那谷口镇守着四头极难对付的赤炎兽,也不知道谷中究竟有什么宝贝。

夜里刮起了冷冽的狂风,堆积在头顶的黑云忽然应风而动,在头顶呈集结之势。翻滚堆积魔气冲天,漫天黑雨珠串似的落下,看着便杀伤力巨大。

魔域时常会下这种雨,对魔族来说自然无伤大雅,落在人族的发肤之上却是有害。对于心智不稳的修士来说,若是不小心魔气入体,怕是会生出心魔。

樱招来魔域之前便被大师兄参柳仔细叮嘱过,当下她便撑起结界爬上一棵大树躲着。不想那好位置早被人占了,原来是剑修榜上一同仁。

正欲挪窝,那同仁却幽幽道:“你就待在这儿吧,反正我天不亮就要启程回中土了。”

“你不取神剑了?”樱招倒也没推脱,大方地靠着树干安稳坐下。

“我快要破境了,魔域灵气稀薄,于我无益。再说了,这黑齿谷明摆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即便有命能越过那几头赤炎兽进到谷中,也不一定有命出来。”同仁说,“我本命心剑已有,此番过来不过是来瞧瞧热闹,形势不对就趁早撤退咯。”

樱招:“有道理,你很通透!”

同仁:“你若真想进到谷里,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兵不血刃。”

“愿闻其详。”

“魔尊斩苍你知道吧?”同仁神神秘秘地冲她眨了眨眼,“据说这几头赤炎兽皆是他所圈养,你若是能取得那斩苍的一丝魔气护体,这守山凶兽应会自动让行。”

她见樱招还真凝神开始思考这个法子的可行性,又笑话道:“我开玩笑的,据传那斩苍形貌十分可怖,面色青黑,目凸口大,还有两颗钢刀似的獠牙。你有这个胆子去他头上拔毛,还不如就留在这里和这几头凶兽死磕到底。”

死磕也要有那个本事死磕才行。这偌大的黑齿谷,一个驻守的魔族战将都没有,只有这四头赤炎兽守着谷口,难攻程度可见一斑。即使是师父亲自过来,应当也没办法一次性将它们全都收拾了。

相比之下,去魔都碰碰运气,怎么都比留在这里死等要好。

樱招算了算日子,距离刑天出世还有一月时日,从魔都一来一回,时间绰绰有余。

第二日天不亮,她便直奔魔都而去。

如今的魔族子民虽对修士们敌意不明显,但为了能知己知彼,深入魔族内部打探消息,樱招还是用了障眼法伪装了形貌,将自己打扮成普通魔族的模样。

这一路上倒真收获了不少有关斩苍的事迹。

跟师父对她说得差不多——无人知晓斩苍的力量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一出现便是满级状态,是绝对的强者,当上魔尊实属顺理成章。

与此同时,还要加上“不近女色”“沉默寡言”等形容词。

魔族子民们似乎对这位魔尊很是满意,言语中倒没像中土修士一般对他的外貌进行编派,反而对他盛赞有加,有魔族甚至宣称自己曾在魔都远远见过一面这位魔尊,言语之间将他的相貌形容得像块美玉,英俊得天上有地上无。

毕竟魔族嘛,自诩为美丽又强悍的种族,等级越高相貌越是精致。

这一点倒是和修士们差不多,修士修为越高,对于相貌的加持便越大。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身边人全是俊男美女。苍梧山便是,这个峰的师姐、那个峰的师弟,都长得好看。

总之,撇去外貌这个无人知晓的因素不谈,这个斩苍听上去实在毫无弱点,樱招一直到进了魔都,都没想出办法来接近他。

斩苍平日不爱抛头露面,就连鬼市当中也找不出几幅他的画像。

假扮他身边的人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她找甘华师姐学过几手幻术,行走江湖以来未尝败绩。

斩苍身边有一左使名为太簇,一右使名为临则,一男一女一文一武,各司其职。此二位虽都是幽夜象的高等魔族,但太簇因为是文官,所以大概应当是刚刚步入幽夜象,不像被称作是“女武魔”的临则,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实力深不可测。

临则近段时日因为休沐,不在都城,樱招选择了太簇来下手。

那个一头银色短发的青年,长得倒是十分高大俊逸。看来她在路上遇见的魔族诚不欺她,魔族等级越高,的确是面容越精致。

所以樱招对斩苍的相貌更是越发好奇。

据樱招探听到的消息,斩苍与左使太簇关系匪浅,原本太簇在魔族毫无根基,是在斩苍的一手提拔之下才升到了左使的位子。

至于修为嘛,太簇应当与她不相上下,但他在明,她在暗,若是偷袭,他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连着观察了太簇几日,樱招已经将他的举手投足学了个七八成。趁着太簇刚出魔宫打道回自己洞天之际,她第一次尝试着假扮他进入了魔宫。

正当樱招想大张旗鼓地踏进宫门,她才发现这厌火魔宫不知究竟布下了什么法阵,她一踏入大门,就感觉自己的灵力被压制成了普通修士的等级,再深入恐怕维持不住幻象,只得赶紧撤退。

若是大师兄在这里,应当能找到破阵之法,毕竟大师兄可是精通法阵的天才,师父钦定的最适合守山的下任掌门人选。只是樱招自来便对舞刀弄剑兴趣更大,在被参柳代为管教时也只向他学了一点皮毛。

破不了阵,即使想别的办法潜入魔宫,兴许根本见不着斩苍的面,她就得折在那些魔族战将手上。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几日恰逢魔族一年一度的战将选拔之际。选拔地点定在山巅之上的巨大演武场,当日所有魔族皆可入演武场观看。而斩苍向来重视魔族战将的选拔,届时他亦会亲临现场挑选精兵。

只要斩苍能出魔宫,那她就有办法引他出手。

既是魔族选拔战将的重要日子,作为魔界左使的太簇也必定会伴随斩苍一起出席。

要阻止真的太簇出现并不难,通过这几日的侦察,樱招已经摸清楚了太簇平日的起居住行。他的洞天设在城郊,洞天外虽设了布防的精兵,但能入内的只有他一个,也不知道里头究竟藏了什么宝贝。

魔族诸魔生性自由,崇尚绝对的武力,因此太簇虽然担任着魔界左使这么一个文官职位,但他不会每日都去魔宫点卯,反而会经常去校场与其余魔族战将切磋武艺。

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在出招时却下着最狠的手。

他的确很强,那么高的个子,身手却十分敏捷,再加上对魔气的掌控异常纯熟,所以他对自己的出手很自信。

但他致命的弱点也在这里,明明很多时候有更为适合的进攻选择,可他由于痴迷于看清猎物被击溃的表情而选择近身战。

樱招十分确信,他早就察觉出了她的存在,他只是在等待着她主动出现而已。

战将选拔的前一晚,太簇与其他魔族官员包下了一间酒楼,饮酒作乐了大半宿。樱招亦隐匿行迹,坐在屋顶上守了他大半宿。

魔族多好享乐,多纵贪嗔,民风极为开放,都城比之中土城镇来说亦要繁华不少。魔域由于常年天色不好,到了夜里,四处点上了灯,反而比白日更为亮堂。街巷当中的火光在阵法的作用下像是会呼吸,鼓胀着吐出照明的烈焰,映照在穿街过巷的魔族身上,的确热闹非凡。

许是由于太簇对人的防备心极重,下首魔族献上去的美女,他一个也没要,一晚上只端着酒盏,从头喝到尾。散场时,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虚浮,被搀扶着登上步辇,前方的四头妖兽便撒开腿直往前奔。

也不知道那妖兽究竟是什么品种,跑起来速度飞快。樱招降低了灵压一路跟着步辇追,不过须臾,便跟到了他的洞天门口。

四周静悄悄的,原本守在门口的精兵们都已经被撤走,看来太簇已经沉不住气了,要在今晚解决掉她。

正好,樱招也不想拖到明日。

肆无忌惮地将灵压释放出来,周遭忽然狂风大作,播土扬尘间,樱招拔剑直朝着安静伫立在空地上的步辇逼近,身形快若鬼魅。

拉着步辇的妖兽被突如其来的灵压震慑住,受了惊一般嘶吼着抬起前腿欲腾飞而起,缰绳绷直的瞬间,步辇眼见着要失衡,一道电光从步辇内迸射而出,顷刻间便绕车数匝,顶盖被一股大力掀开,直冲上天。

樱招一剑劈开顶盖,迎上一道刀光。

短兵相接时二者身上的威压如浪潮般铺开,横扫四周。藏匿在巨树中的鸟雀顺着卷落的树叶惊飞而起,却被庞大的威压摄住,怎么扑腾翅膀都飞不出去,只得随着狂风一起在二人周遭盘旋。

第一招并未分出胜负。

樱招抬眼对上太簇的眼睛,对方微微一笑,开口道:“跟了我这么久,终于肯现身了?”

“看来你等我很久了。”樱招从容地答了一句,转眼间又与他过了几招。

缠斗在一处的二人一时间难分高下,只是高手过招时动静的确太大,眼看就要惊动驻守的魔族战将。樱招抽剑回身,突然变招。

手中长剑被她扔向空中,太簇微微皱眉,只见她趁着剑柄脱手的瞬间飞快地结了一道印,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往后退,便看见她握住长剑欺身刺过来。

天地昏黑,太簇伸手格挡的力气突然像是被卸掉了一半,锋利的剑光从他颈间划过,一阵刺痛袭来,他紧缩着瞳孔往下看,一个闪着光的法阵正铺在自己的脚下。

是她方才结的印!

“别动,”樱招将剑架上他的脖颈,他那里已经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淋漓的鲜血自他颈间渗出,流向剑刃,“你已经被我削掉了大半的力量,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道法阵与魔宫底下的法阵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樱招此前只在参柳身上学到了一点皮毛,法阵的功效顶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范围也很有限,离她五尺以内才能发挥功效。

幸好太簇喜欢近身战,也幸好他早已屏退了驻守的魔族战将,选择独自面对她,不然也不会被她得手。

挣脱了缰绳的妖兽早已不知奔向何处,狂风止歇之际,太簇终于收敛了笑容,一脸平静地将她上下扫了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樱招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声“你姑奶奶我乃——”脱口而出。

突然想起自己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不好太过招摇,以免招致报复,她硬生生止住话头,转而轻喝道:“手下败将,你管我是谁?”

闻言太簇轻笑一声,垂眸用视线将她笼住:“你既然跟踪了我这么久,想必对我的行事作风很熟悉吧?”

略有耳闻。

魔族虽崇尚绝对的力量,但这片魔域自诞生起就如同中土一般,存在着氏族与门阀。坊间流传太簇早年间便是被这种氏族当作兵器来培养的,外号“玉面刽子手”,可见行事作风之残忍。

樱招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知道,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需要你明日消失一天而已。”

“消失一天?”太簇笑意更深,“明日我若是不出现,你猜你能不能逃出魔都?”

“明日你会出现的。”

樱招一脸笃定的神情令太簇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想代替我出席战将选拔?”

“嗯。”

术法时间有限,她没继续和他磨蹭,当下便冲他施了一道昏睡咒,留下一个替身傀儡在此幻化成太簇的模样,投入他的洞天中暂时先顶一晚上,以免让旁人瞧出破绽。她自己则将真正的太簇卷到了自己早已设置好法阵的小山洞中。

这是她近段时间的落脚处,洞口施过障眼法之后,除非有比她修为更高的魔族经过,不然绝无可能被发现。

樱招用缚魔锁将太簇捆得严严实实,足足加固了三道术法,才放心地往旁边石**一坐,入定调息。

魔域地界内天地灵气稀薄,她静心吐纳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没什么效果,便睁开双眼打算就这么挨过一晚。

睡是不敢睡的,太簇虽很快束手就擒,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反抗之法,她现在也就占了个不择手段的先机而已,等他缓过神来,不一定找不到逃脱之法,须得打起精神来盯紧他。

她没想到太簇比她更精神,他靠在石壁上,一双眼睛幽幽将她盯着,差点吓了她一跳。

樱招抬头看了看,压阵的剑还悬在他头顶持续散发着灵气以延长法阵的效用,他现在应当还未恢复,只是昏睡术失效了而已。

两个时辰,是昏睡术作用在他身上的时间,不算短。她临走时给他喂一把丹药,再佐以术法,应当能让他睡上一日。

此时此刻,太簇看起来倒是异常冷静,像是料定了她不会对他下杀手,因此看起来反而比她这个“歹徒”要更为气定。

靠在石壁上的模样没什么狼狈之感,只是脖子上被她划出的那道伤口仍在渗血,应当是她方才下手太重的缘故,所以血块无法凝结。他也不在意,任由血迹沾湿衣襟,眉头都未皱一下。

总之,是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性子。

樱招看着太簇,到底有些愧疚,于是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疗伤药。在用疗伤术还是用疗伤药当中左右摇摆了片刻,樱招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浪费自己灵力了,给他用好得相对慢一些的疗伤药。

她走到他身前蹲下,拔开瓶盖一边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处一边说道:“你盯着我看再久也没有用,这张脸不是我的本来面貌。”

为潜伏行踪,她给自己施了障眼法,形貌看起来是最普通不过的小魔族。

药粉作用在伤处有些刺痛,太簇这时才将目光移开,瞟了一眼悬在头顶的剑,问道:“你是剑修?”

这的确是没有办法隐藏的身份,樱招沉默着没说话。

“你们修真界,战力与我持平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更何况你还是一名剑修,”他顿了顿,语气有些阴恻,“你是真觉得我找你不到?”

樱招将药瓶盖上,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等我事成,你就算带着兵找上门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作为岚光仙姑最后一名关门弟子,樱招自小便是几位同门中最受宠的那一个。

入门头几年,她被大师兄教导时,正经本事没学到几成,嘴上功夫却学到了家。与人比试时不管能不能打得过,须得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再不济,放几句狠话当烟幕弹,扰乱对方心境也好,整个就一混世魔王。

现下她还没把刑天取到手,就已经开始畅想刑天认她为主之后,自己在修真界横着走的情形了。一个魔域左使而已,今日是她的手下败将,今后也必定会是。

“那我倒真想知道,明日你究竟打算做些什么。”背在身后结印结了一半的手渐渐松开,太簇没再看她,直接往墙上一靠,摆出一副认命的模样。

今日他若是逃脱了,便不好玩了。

“明日你便知道了。”樱招又从乾坤袋中掏出几颗丹药,捏住他的下巴给他喂了进去。

指尖触到太簇嘴唇时,他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冒犯,好不容易松快的眉头又拧成了一团。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手上,震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回过神来时丹药已经入喉。

残留在口中的味道有些熟悉,他一把抓住樱招的手腕,死死地盯住她:“薰华草?”

握住手腕的力道很大,樱招挣扎了一下,没睁开,也就不费这个力气了,反正药力发作之后他就会陷入沉睡。

“是,”她老实交代,“朝生夕死的薰华草最适合筑造美梦,你吃了三颗筑梦丹,会做三个梦,梦醒之后,你就可以回你的洞府了。”

“呵,”太簇短促地笑了一声,嘴角浮现出一丝乖戾,“如此,我还得感谢你?”

樱招愣了愣,没和他客气:“你说得也对。”

简直是鸡同鸭讲。

太簇一脸阴森的神情头一次毫无用武之地,他觉得有些无力,但这兴许是薰华草的药力来得太猛的缘故。握在她腕上的手渐渐失了力气,陷入沉睡之前,他突然冷笑一声,低声道:“你以后,别落在我手里。”

如同呓语的威胁,听上去一点也不可怕。

樱招一手将太簇拂开,看着他躺倒在地,只觉得终于消停。正欲起身走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又加固了几层昏睡咒,才退到安全距离。

天不亮,樱招便只身踏着晨雾回到了太簇的洞府。

昨日被支开的魔族战将们早已悉数回府,许是他们根本没料到太簇会败,只当他已轻松将贼人解决,因此并未想过要入内查看一二,尽心将洞天外满地的狼藉修复成原样,便照常驻守在洞天之外。

樱招将放入洞天内的替身傀儡收回,自己则幻化成了太簇的模样,踏上步辇,径直往演武场而去。

由于极少见到太阳,因此魔族喜好高广的建筑。巨石为基,大柱为梁,远远望去巍峨又壮观,还能最大限度地使光亮照入室中。用于战将选拔的演武场临着一汪浩浩洋洋的黑海,坐落在高高的悬崖之上,层层看台呈半圆形拥簇着宽阔的广场,的确有种气势磅礴之感。

魔族战将共分为金、雷、水、火四部,为斩苍亲掌。这位神秘的魔尊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故全城的魔族几乎都在往这边赶。

樱招到时,演武场外已是人流涌动,石阶上脚印杂沓,穿戴着护甲的魔族精兵们持刀仗剑伫立在殿外维持秩序。樱招靠着太簇这张脸,连过三道关卡,如入无人之境。

还未来得及感叹这张脸可真好用,她便远远看见一侍者朝她走近。

“左使大人。”侍者行了个礼,走在樱招前头为她引路。

樱招原以为自己会被接引到最高看台处,坐在主位旁边,挨着还未入场的斩苍,却没料到这侍者却一路将她引到了擂台边缘。

她心中有些忐忑,但也明白此时若是出声询问恐怕会露馅,于是她只好学着太簇平日的神态,伫立在石阶下摆出一副矜贵又神秘的表情来。

看台上观众早已入座,吵吵嚷嚷的交谈声在演武场上空环绕。天气依旧阴沉,空气有些缭乱,酷烈的魔气钻进樱招的鼻腔,她抬头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正被几万名魔族所包围。

强烈的压迫感冲刷着她的灵府,一阵冷风吹过来,高台旁的旗帜被刮得猎猎作响。樱招打了个激灵,突然觉得有些腿软。

即使她如今已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对面着几万魔族,也仍旧有些胆寒。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要她做些什么,要不……还是逃吧?

看台另一面就是海,海水看起来黑布隆冬的,像是藏着什么魔物。她身上带着辟水的沙棠,跳进海里应当会比留在这里要好过。樱招还未研究清楚逃跑路线,看台上熙熙攘攘的魔族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中隐隐有股躁动。

一股异常强大的威压陡然出现在看台最高处,樱招攥紧微微发颤的手,抬眼朝威压传来的方向望去。隔得太远,她只能看到一道玉树般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极高,比身边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魔族战将们还要高出半个头。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一眼望去的确是非常耀目的存在,即使男子只身着一件低调的玄色大氅。风将天顶厚厚的积云推动,长空绽开一道豁口,天光落在看台之上。明明是个魔,看起来竟有如天神一般器宇轩昂。

周遭的魔族齐刷刷冲着高台开始行礼,对方漫不经心一抬手阻止了。

这般恣意妄为,的确是斩苍没有错了。

隔着百丈之遥,樱招收回视线。她如今顶的可是太簇的脸,即使对那个魔尊再好奇,眼神也得收着点。

看台之上,斩苍坐上主位之后,因他的到来而几近凝固的空气才开始渐渐活络起来。前来观看选拔的高等魔族有很多,元老院众,还有其余一些长老辈皆分坐在他左右。面前的条案上摆着珍馐百味、玉露琼浆,看起来一派奢靡。

半空中盘旋着上百只渡鸦,每一只渡鸦的双眼都安置着留影石,可以实时将比试的详情记录,并投放到观众席前的巨石上。

眼看着时辰已到,斩苍往场中瞥了一眼,随口问道:“太簇呢?”

“左使大人在已经擂台旁边候着了。”身边一个侍者小声应道。

擂台旁边候着?

斩苍这才正眼往那里瞧过去,却只看到一纤纤女子立于擂台旁。

魔尊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愣了一下,凛住神色没有说话。

离他最近的大祭司虚昴察觉到不对劲,唤来渡鸦对准站在底下的“太簇”一看,突然笑了笑:“噢?那姑娘胆子倒是挺大,只可惜幻术没学到家。”

事实上,樱招的幻术是能唬住绝大多数魔族的,只是刚好这位大祭司是整个魔族幻术最强者,因此这种程度的障眼法在他眼里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他一开始没注意到她,是和斩苍一样,把她当作混进魔群的普通修士而已。

当今世道,魔族与人族之间的关系并未像以前一般剑拔弩张,魔族混迹中土,修士潜来魔域之事亦频频发生,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有修士假扮成太簇的模样出席选拔,便要另当别论了。

时辰已到,两个身披盔甲的魔族战将一齐朝着“太簇”推过去一张大弓。虚昴自觉不能这样放任下去,以免出什么岔子,于是他扭头问斩苍:“尊上,是不是该派兵将她拿下?”

渡鸦围着“太簇”不停地绕,连带着将她有些傻眼,却还强自镇定的神情照得纤毫毕现。

幻术之下的那张属于她的真实面孔未施脂粉,说不上有多美,但脸部轮廓明朗清晰,每块骨头都长得恰到好处。剔透的眼珠上两道浓密长眉舒展开来,眼睛格外地亮,眨眼时又透着股憨气。

“等等,”在“太簇”伸手握住那张大弓的瞬间,斩苍突然发话,“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虚昴静默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看了看场中的女子,又将眼神转回斩苍身上,却没瞧出什么不一般的情绪来,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正好奇,却对上斩苍扫过来的目光,平静无波又像是含着冰碴。

虚昴心虚地笑笑,原本闲散靠在椅背上的身姿也不自觉坐直了些。

好家伙,这张弓也太沉了吧!这是要让她拉弓射箭的意思吗?可是要射向哪里呢?

樱招手劲算大,毕竟平日里舞刀弄剑地习惯了,射箭于她来说虽然不难,但离百发百中还差很远。

刚把弓握起来,守在一旁的侍者便提醒道:“左使大人,请吧。”

也没说清楚要她往哪里射,就指着擂台正中央要她上去。

樱招观察了一圈也没找到靶子,只好破罐子破摔地凑到那侍者耳边问道:“靶心在哪里?”

“靶心在哪里?”

重复的问话回**在演武场上空,樱招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收音了。应当是面前这些飞来飞去的烦人渡鸦,这么大的演武场,修为低微的魔族们确要借助渡鸦的眼睛才能来看清楚场上战将们的一招一式。

期待着左使大人开场的魔族们瞬间安静下来,一脸震惊地看向擂台旁边的身影。

站在“太簇”面前的侍者亦张大了嘴,似乎没想到向来稳重可靠的左使竟在这个当口出了岔子。

好在坐在看台最高处的魔尊并没有表示出不悦,侍者定了定神,颤颤巍巍地指着空中高耸入云、亘惯南北看台、几乎将天割裂成半边的烛阴雕塑,尽职尽责地说道:“请左使大人拉弓,将烛阴之口点燃。”

不……不会吧?

这么高!不借助灵气怎么徒手射得上去啊?

樱招现在已经顾不上自己顶着太簇的脸了,游移不定的瞳孔微微发抖,她一脸为难地虚扶了一下额头,有些惨然地朝看台最高处看了一眼。坐在正中的男子虽然面孔模糊不清,但她仍旧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正与她相对。

正常情况下,他不是应当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然后怕引起**,私下叫人把她带到面前亲自审问吗?可是为什么,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樱招的内心在咆哮,连带着表情也几近崩溃。

完了……

这个魔尊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没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金钟撞动,演武场上锣鼓振响,看台上的魔族们呼喊得热情。

气氛已经被烘托到了最高点,樱招犹如被架在火上,已经到了不得不上的程度。

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丢的也是太簇的脸。

思及此,她沉下心来,提着那张大弓,一步一步登上擂台。

樱招总共射了三箭。

第一箭,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靠蛮力徒手将长弓给拉开,对准高悬在天际的烛阴之口,将燃烧着烈焰的箭羽射出。箭矢直直奔向穹顶,却在攀升过程中失了力道,于半空中奄奄一息地坠下。

看台上一片哗然,嘘声四起。

“没吃饭吗,左使大人?!”

“这么虚,昨晚上酒喝多了吧!”

“不行换右使大人来!”

“得了吧!右使大人一到休沐之日人就不见了,你什么时候见她做过分外之事?”

…………

该说魔族不愧是情绪特别外放的种族吗?即使是自己的左右使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丑,也是照骂不误。

只是这一代的魔尊性子太冷,因此坐在斩苍身边的元老院众虽然皆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却无人敢在此时说一句话,只能压抑着兴奋之情互相交换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