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翅膀在少女的背后扇动,整个落离之地仿佛龟裂的蛋壳,四周的景象都在剧烈地破裂,
地震山摇,好似下一秒天便会塌陷下来。
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正悬在半空之中,他的胸膛被一只雪白的手掌穿破。
那只手从他的身体里穿出,
暮止看到,那只穿透云苍的手,手指一直在发颤,五根手指微微蜷曲,像是要抱住云苍,却又始终没有真正触碰到他的身体。
她听到属于皎月的声音:“云苍,我……恨极了你。”她的声音不再是暮止曾经熟悉的、小兽一样的短促直白,这声音里满是痛楚。
那个恨字她咬得极重。
她恨他灭了全族,恨他毁了落离之地。
可她的恨里带着痛苦,暮止知道,那痛苦的来源是爱。
皎月的眼泪不断地滴落,一颗一颗地落在云苍的脸上。
云苍的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臂,他的眼角竟然也有泪水,他的头一直在摇,
暮止听到,
他说:“你马上就可以出幻境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在他的声音里,暮止看到皎月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变得透明,很快,云苍就握不住她的手臂。
他非常努力地张开双手想要抓住皎月,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是好的。
他执着得好像,哪怕只要他抱住了一点点的她,她的身体就不会消失了。
他反复地张着双手,一次两次三次,他那么努力地去抓住、环抱,终于握住了一寸。
手中又很快空空如也。
而他的眼角,似乎有流不完的眼泪。
他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空虚地垂直往下落,暮止近乎忘了自己地特殊状态,她飞跑过去,希望接住云苍,
却生生地感受到云苍从她的手中生无可恋地穿落下去。
方才,当他的身体从虚空的暮止手中掉落下去时,
暮止听到了一句极轻的声音
“凤凰结,求你化我刀身,重塑凤凰之血。”
暮止的心在这一刻,迅速地向下沉了许多。有很多的东西她都不曾拥有过,云苍明目张胆地允许近身、云苍爽朗的笑声、云苍的眼泪、还有云苍不顾一切地想要献身。
他与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走马观花般地进入他的梦境,窥探了一隅,她的感受虽然虚浮,不能真正感同,但是一桩桩的事实,永远在提醒着她。
暮止永远牢记着云苍曾经说过的话——
神刀的心脏,只能心甘情愿地被穿破。
暮止身为凤凰也分外清楚,能撼动幻境的凤凰结要怎样才能出现。
她在追杀她的过程中,想必早已看出了他的不杀之心,教导之心,保护之心。也看到了与压境大军阵前完全不一样的云苍。
在他的笑容中,在他的脚步生花中,在他椅亭观赏花草星云时。
她陷落了自己的心。
她暮止看不到他们的过往,也穿插不进他们的爱情。对于这一点,她在这个梦境中,知道得一清二楚。
暮止站到云苍的身旁,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这个毫无气息的男子身上掠过,她缓缓蹲下了身子,对着男子,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
“师尊,您一定很想念皎月公主吧,那您一定要苏醒过来,我想,当初的凤凰结将幻境打灭,皎月公主不惜用真身湮灭的方式化出力量穿破您的心脏,她为了家族之仇,杀您。但您神刀不死,或许才是她不肯承认的心意。”
“天地将您孕育,给以不死之身。或许皎月公主也如您一样,活在真实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她得活着恨你啊,这不是您所希望的吗?”她一口一个您,咬得用力,反复地提醒着自己。
她的心复杂:她是同情的,皎月为了族人杀灭爱人,却用殉情的方式来复仇,这份感情她同情得无法介入分毫。但正是无法介入,她自己的爱终究无法落地,她又无比得痛苦。
极力体面,维系。可惜,这平静的语气无法遮掩暮止真实的心情,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眼泪还是自她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她说着话,停顿了下,再开腔的时候,哭腔溢出却努力坚定,她望着云苍的眉目,随后,四周只有她的声音:
“师尊,弟子求您唤回另一半的元神,尽快苏醒过来。”她的话尚未落地,双脚已然跪地,就这么摆出了一个十分郑重的师徒礼。
北风吹草折,尾音落下的一瞬间,哗得一声,一双蓝色的翅膀从女子的肩胛骨处长出,她低垂着头,双膝跪地,阳光落在她翅尖的一点赤红色上。
“弟子求您。”她的头垂得越低。
云苍转醒是在半个月后。彼时的西泽岛凤族早已与仙族分道扬镳,厚重强劲的屏障覆盖在西泽岛的上空,仙族无法进入一步。
上古的四类神族意见不一,青丘一族与云苍上神与凤族情谊深厚,其他两族并未站入什么阵营。
而其他的神族更是各有想法,当然,一些神族已与仙族站到一边。
这种对峙目前看似平衡,可随着日子的推移,想必一场大战,无法避免。
枝玉尊者拄着拐杖,看着座位上的云苍,虽然他的面上依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可是整个人却比之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了。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柔和。
“暮止这孩子此事做得确实不妥帖,她离岛前亲自修了这封书信与您解除师徒关系,未能与您面谈,实属不礼。不过看来你们二人确也不适合再见面。”枝玉尊者的声音舒缓而有着话语力量。
暮止的母亲姬瑶也点了点头:“我们凤凰一族约莫都有些死心眼,暮止这孩子喜欢您,直白明显得我们都知道此事。如今我们凤族已与仙族生出嫌隙,她大约是想与您解除干系,以免让您受累。如今我们西泽岛在外界看来与您关系亲近,他们因此还未能直接杀伐,忌惮于您。可日后,我凤族确也不想连累他人。”
“未曾受累,不是凤族,我云苍早已神识迷离,如同死去了。凤族于我,乃是救命之恩。”
云苍坚定地摆明着自己的态度,姬瑶欲言又止,却被丈夫的眼神制止。
身陷囹圄,他们其实很需要这样一个强大的力量。
云苍叹口气:“有我在,仙族与那些神族暂时不敢开战,但此事定是早有谋划,如今大家都以凤族私通魔族为由,指摘凤族,将来的一战恐怕到底不能避免。”
“到时,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凤族有云苍。”云苍神尊给了众人一个承诺的语气:“不会败。”
凤族有气节,有态度,外人来犯,定是一场恶战。
可暮止却很厌恶战争与阴谋,她比凤族的任何一个人都勇敢:“我们凤族若错,便要有认错的勇气,八方来战,我错受罚。可此事,我们无错。”
他们并非助魔,若拿救她性命一事,张冠李戴出这样一个大的罪名,这顶帽子戴上何其无辜。
“阿止去文**山时说,天界大会如此蹊跷,锦鹤的存活、混色玄蟒的魂灵,这些都在说明五万年前除了我凤族以外,应该还有什么真相未被揭露。她是凤族与魔族有了联系的因,必要自己去找出真相,不令凤族真的陷入战场。”
“她去了文**山,这孩子行动起来实在是令人担忧。”说到战与不战,姬瑶忍不住又提起了女儿走时的话,声音中充满了担忧。
当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她哭着不愿暮止参与到落离之地的事情里,暮止却回手抱住了她说:“娘,暮止虽为您与父亲的孩子,却更是火凤一族的帝姬。众人爱我,承全族之荣耀,令大妖来救治一个失明的、孱弱的我,那我得保护他们,我也是他们的孩子。是火凤一族的帝姬。”
他们火凤一族用最好的力量教养这只凤凰,保护她内在的天真与纯粹,让其在人后快乐恣意,教养她有担当有责任有礼有爱,望她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辅助着凤族的荣耀。
追根究底,在这原本和平的世道,他们原只想让她像一个外壳精美的糖果,快乐安康。
可怎么养着养着,
那糖果纸不仅变得精美,也变成了她的戎装。
没有一个母亲可以阻止自己的孩子去勇敢地担当,姬瑶再爱她,也不能阻止。
云苍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姬瑶所说的话,陷入了沉思,他沉吟“真相”二字,面上竟然显出某种筹谋的神色。
他有了什么筹谋了吗?姬瑶不好问,只是又听到云苍问道:“暮止帝姬去文**山的时候,有人陪同吗?”
姬瑶也意外云苍竟然还记挂到了这一点——她家的暮止实际上是一个荣宠长大的却又爱强出头的小凤凰。如果有朋友陪伴的话。她能够得到更多的勇气与温暖。
姬瑶说:“有的,汐颜上神与她一道去了文**山。”
得到这个回答的一刻,云苍失了神,他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又怎么会如此在意问题的答案。
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一个画面是:蓝色的巨大凤羽低垂,赤红色的翅尖轻轻颤抖,
然后是那一声一声的。
“弟子求您。”
带着那么倔强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