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

第六章 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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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光影交错。

柳絮漫天。

那一场仿如风与火、雷于电冲撞交织的战役,带着虎啸龙吟,遮天蔽日。黑与白的厮杀,好像要将清幽的溪谷都染成血红。

瀑布的水,时而缓如缎带,时而急若悬河。

白萱衣看着流云等三人交战,怀里捧着飞鸾流仙镜,心中一阵紧一阵松。没有想到七劫竟然连流云和心魔都能抗衡,彼此之间打得难分难解。眼看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两个时辰已经快要到尾声了。

白萱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某一个瞬间七劫被心魔的韧术缠住,双腿无法离地,流云便知那是最好的时机,他将内劲在掌心一聚,猛然打出,那掌风就如发狂咆哮的野兽,直奔七劫而去。七劫只感到措手不及,被掌风的前劲震伤,倒退三步。

那三步,亦让他摆脱了心魔韧术的包围。

他以单手相迎,将流云掌风的后劲抵消了大半。

是两败俱伤。

就在那一个瞬间,两个时辰也彻底终结。空气中此消彼长的势头,忽然变了一种形态。

柳絮纷纷下坠。

白萱衣紧张得大呼小叫,一边舞着手里的镜子喊:“流云,怎么办啊?快把心魔收回来吧?”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光射向自己。

那是不伤身的光。

是心魔的目光。

但是却将白萱衣仅剩的一点勇气都扼杀了。白萱衣瞪圆了眼珠子,心魔盯着她手里的飞鸾流仙镜,她盯着心魔黑洞一般无底的眼睛。两道目光,紊**织。白萱衣只觉得自己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笨重,眼睁睁看着心魔飞身扑过来,她动弹不得。

流云心知不好。此刻,拥有独立意识的心魔想要毁了流仙镜,以杜绝流云用镜子将他收回的念头。

流云紧随其后,飞扑而去。他一掌扣住心魔的左肩,在心魔的指尖已经触到白萱衣的身体的霎那,将他狠狠地扯开,向旁侧扔去。尽管如此白萱衣还是被心魔指尖发散的气流撞击推开,身不由己砸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然后咕噜噜滚了好远。而心魔被流云那样一扯,借助那势头,将身体一转,用脚尖抵住溪边一块岩石,然后,轻飘飘地、稳稳地站在了陌骨花丛里。

但凡是活的生物,都是心魔要诛杀的对象。

陌骨花也不例外。

心魔只是顺势将手落下,便已经抓住了一朵开得正浓艳的陌骨花。正欲轻轻一扯,忽然觉得耳畔风声强劲,像有一把利剑飞插过来。一时间措手不及,心魔只好松了手,再度闪身躲避。

袭击他的人是七劫。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要伤害一朵陌骨花。

七劫要保护陌骨花。那些花,无论是数以千计已经凋谢的黑,还是寥寥三百朵已经盛开的红,它们都像七劫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七劫的愤怒,夹着惊惶,不顾一切飞身阻止。幸而他逼退了心魔,看陌骨花安然无恙,他的心才稍稍松了下来。但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稍不留神,竟是被心魔的反击咬住了他。他的胸口遭受重创,身体被那股力道向后推起,落地的刹那,鲜血自口中喷涌,撒进陌骨花丛。他顿时觉得身边那些染了血的花好像都在嘲笑他。他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也是故作的倔强。他知道,这些陌骨花们大概都是憎恨他的吧。

恶斗进行到此时,几乎所有人的力气都快要衰竭。

但心魔却恰恰相反。

心魔站在中央,衣襟猎猎,巍峨挺拔。白萱衣和七劫都匍匐在地,气喘吁吁,流云已是将右手悄悄藏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他寻遍全身才勉强找到一点微弱的气息来支撑自己,之前他跟七劫对阵的时候已经消耗太多。

照眼前的情形看来,纵然流云跟七劫联手,也是无法对抗心魔的了。

流云知道他的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后悔的声音,那声音在责备他竟然选择复制心魔这样极端的办法,他看了一眼七劫,那眼神是无奈,也是自嘲。再看看白萱衣,白萱衣分明是又疼又怕,可还是咬紧了牙,死死地抱着飞鸾流仙镜。

所有人都静默了。

鸦雀无声。

那些漫天悬浮的柳絮,已在不知不觉间落了满地。就像积雪一般。可是,就算空气里有再多的漩涡,就算柳絮的身体再轻,它们竟无法重新飞舞起来了。它们好像也怕了。怕了心魔,所以不敢有半点动作来引起心魔的注意。

这时,七劫从袖子里掏出了半截玉箫。白玉箫,箫只有半截,但是放在嘴边一吹,乐曲却还是完整的。

婉转的。

就像有一天夜晚白萱衣听见过的那样。

白萱衣便知道了那一晚月下的箫声是从何而来。但她却不知道在这个危急的关头,七劫怎么还有心思吹什么曲子。只见七劫神态哀伤,眼睑低垂,似是完全沉醉于他的箫声之中,根本就不管心魔是如何盯着他,对他动了多大的杀机。

心魔朝着七劫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流云和白萱衣都没有动。

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他们都在犹豫着,惊慌着,他们知道自己如果稍有动作,兴许就会触动心魔,引他将杀念转向自己。可是看七劫那稳若磐石的模样,他们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禁不住暗暗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心魔的魔掌已经对准了七劫。

朝着他靠拢,再靠拢。

像一只猛虎锁定了孱弱的猎物。突然,又幻变成迅疾的闪电,狠狠地朝着猎物扑去。只是,那道闪电在即将击中七劫的一霎那——

竟被什么东西截断。

就像一把长刀,忽然之间,被另外一把长刀斩断。

电光火石。

断裂的声音如爆破般刺耳。

可是心魔的武器并不是长刀,截断他的,也并非是如何锋利的兵器。而是一片花瓣。一片鲜红的、饱满的,像翡翠一样晶莹剔透的,陌骨花瓣。

暗暗的清香在空气里流转。

之前这里原本弥漫着的是一朵陌骨花盛开的时候充溢的馥郁芳香,但那阵芳香只会维持一个时辰,早在流云跟七劫激战的时候,芳香就已经消褪。只不过情况紧急,谁也没有注意到。

此时,那阵芳香似乎重新凝聚了起来。

但又不如盛开时的那般浓烈。

而是清缓的,恬淡的,一点一点,随着呼吸游走遍全身。

七劫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为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他如释重负。

青空中飘来一个哀愁缓慢的声音:“师兄,你这又是何苦?”七劫抬起头,一片白色轻烟降落在面前。

然后,渐渐凝聚成人形。

并最终幻化出一个婀娜婉约的白衣女子。

“送蝶——”

“你终于肯见我了——”七劫忽然笑得像个孩子,笑容里全是天真的哀伤。这时,周围那片广袤的陌骨花海突然变了。

再也没有黑。

只是红。

鲜艳的红,比血色更璀璨。

所有的陌骨花都盛开了。一时间花香仿佛要逼得人窒息。整个空间被包裹得没有一丝余地。

早听说陌骨老人座下有两名弟子,便是七劫和送蝶,白萱衣也曾纳闷过,何以来了岛上一段时间,只见七劫却不见送蝶。而今送蝶翩然地落在面前,白萱衣看她骨骼清奇,面庞秀丽,亦不失为绝色的美人。

飘飘的白衣,将她凌驾于尘俗之上的气息表露无遗。

她淡淡地一伸手,将七劫扶起,转过身面对着心魔和流云,清雅的眼神里,有几丝脆生生的凌厉。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送蝶都知道。她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却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她就住在这片陌骨花海里。或者说,是她自己,将自己埋葬在这花海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奇花,虽则是陌骨老人所拥有,但鲜有人知,这些花真正的主人,乃是送蝶。

送蝶是这世间第一朵盛开的陌骨花。

陌骨老人给予她仙的灵气,再给予她人的身躯,让她从没有思想不能行动的植物,变成了跟自己、跟七劫一样,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异类。她的使命,便是用自己体内源源不断的鲜血浇灌陌骨花。

可是,在陌骨老人应轮回之劫精魂俱散之后,陌骨岛只剩下送蝶和七劫的时候,送蝶开始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陌骨花的反噬之气。那些被泥土禁锢的花朵们,就像来自冥界的靡靡之音,终日缠绕着送蝶,在她的耳边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为什么陌骨花到最后都必须遭受被连根拔起、被牙齿嚼碎、被吃进体内尸骨无存的命运?

为什么,陌骨花永远都只是奉献,却什么也不能索取。它们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都是在付出,为仙界、为人界,甚至为妖界。它们都说,为什么我不能像送蝶那样,拥有锦绣的命运,像她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不必担心自己会变成谁的盘中餐。

于是,年生日久,陌骨花的怨气越来越重,它们的反抗意识也逐渐强烈。忽然有一天,送蝶发现这些陌骨花已经成熟到不需要再用她的鲜血做养分了,她知道,那就是它们离彻底爆发的日子不远了。一旦它们爆发,挣脱了花的形态,它们必然就会像之前抱怨过的那样,向这不公道的天与地讨个公道。

它们要所有吃过陌骨花的人都付出代价。要让世间万物都知道,陌骨花不是任谁欺凌的鱼肉;它们要以杀戮来建立自己的威信,甚至建立自己的王国,继而颠覆这时空,写下属于陌骨花的历史篇章。

那必将是疯狂而可怕的。

而那一天也不会太久远。因为,送蝶已经愈加感受到陌骨花的叛逆,对于驾驭它们,她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谁会想到,无止境的索取,原来也是暗藏险情。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是无止境的。

有的,只是予与求的矛盾。是舍与得的权衡。是奉献与贪婪的战争。是抛身取道与袖手旁观的抉择。

送蝶选择了牺牲自己。

她将自己葬进这片陌骨花海,用自己的鲜血,覆盖了泥土中所有的根须,一时间源源不断的养分沿着根茎传遍每一朵陌骨花。须知道,花朵的存活应当有正确的条件,过于充足的养分,反而会使它们肥腻而死。

就那样,陌骨花停止了生长。

原本鲜红的一片花海,瞬间变为焦黑。

从此送蝶再也不能离开花海下的根茎,一旦她离开,陌骨花又会重新盛放,重新凝聚怨气。

“师兄,陌骨花是师父和我们的心血,而它们亦是我的同族,我既不能眼睁睁看它们积蓄力量为祸苍生,亦无法对它们痛下杀手,所以,只好牺牲自己,将它们禁锢着,压制着,也是减轻我心中对它们的歉疚……”送蝶望着七劫,幽幽一叹,“可是师兄你却始终不肯罢手。”

是的。这些七劫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送蝶投身陌骨花海的原因,他也因此跟送蝶争执过,他说他宁可牺牲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也不愿意看到送蝶牺牲自己。

因为,她是他此生的最爱。

七劫和送蝶不同,他的心里,只有那一道婀娜的倩影,没有苍生,没有天下。送蝶了解他。她也劝服不了他。所以,她只能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投身于这片花海,然后,再也不出来。

那以后七劫就变成了一只盲头的苍蝇。他心急如焚,痛如刀割。他的性情也变得偏执而阴森。

起初,他还想寻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是,他越找,就越清晰地发现,那是根本没有办法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花海边,对送蝶诉说着他的苦闷与彷徨,他内心的伤,还没有结痂,又再度恶化。他想要送蝶放弃这些陌骨花,不理什么正道与苍生,他说我们只要逃到北方的那片极乐净土去,就可以过平静安逸的生活,所有的凡尘俗事都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可送蝶始终不肯。

悲恸之中,七劫发现,一旦舍了两全其美,绝处亦能逢生。

他不能劝服送蝶,但却可以逼迫她。

他可以用人类的心脏来催使陌骨花重新开花。一个人的心脏,喂一朵陌骨花,陌骨花便可以重新绽放。

绽放的一瞬间,香味袭人,好比一朵盛大的怒气。

一旦整片花海的陌骨花都重新盛开了,送蝶就算不甘心情愿,也不得不离开那片花海,恢复她原来的样子。

并且再也不能融入花海中去。

因为七劫对陌骨花灌注的心脏,会改变陌骨花的精元,重开之后的那些花,跟送蝶就没有血缘的关系了。

整片花海,一共有三千朵陌骨花。

而到方才送蝶离开花海的一霎那,被七劫用凡人心脏浇开的,也只有三百朵。这是一场耐心与慈悲的较量。正如七劫对送蝶说的那样:“你若是忍心,就看着我是如何利用一个个无辜的人类,来喂养这些暴戾的怪物吧。有三千朵花,我就要让三千个人,成为没有心脏的活死人。”

送蝶知道七劫的倔强,知道自己纵然对他好言规劝也毫无意义。她也知道,这三千个人,并非随便信手拈来就可以,而必须是诞生的时辰与她相同——都在卯时。

恰好,秦怜珊和唐枫都是卯时出生的人。

七劫到印霄城带走了九颗心脏,其中就包括秦怜珊的,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现唐枫,直到唐枫跟白萱衣到陌骨岛来求花,他一眼就看出,他也是他要找的那一类人,所以,他才会骗走白萱衣,用结界将她困住,然后取走了唐枫的心脏。

他不清楚白萱衣的来历,但能看见她周身的仙气,他不欲同仙界中人为敌,所以一再忍让,只是想把白萱衣等人赶出陌骨岛。而流云竟然剑走偏锋,想到用自己的心魔来对付他,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已经伤重。他知道,若硬拼起来,他不是心魔的对手。

但送蝶却可以。

送蝶无论是修行还是法力,都高出他许多。这或许是逼迫她现身的最好的时机。

所以,七劫决定放弃反抗。他吹起了他时常都坐在花海边,吹给送蝶听的那支曲子,他希望自己还能够打动她。

希望她会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出手救他。

他的愿望成真了。

送蝶说,你这又是何苦,她是知道他的用意的。她也知道,要找齐三千个在卯时出生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都在等。他在等她不忍心看自己伤害无辜,愿意主动抽身陌骨花海的那一天。她在等时间磨平他的斗志,等困难阻碍他的进程,等他最终心灰意冷,放弃负隅顽抗的那一天。

而眼前的危机,打破了彼此沉默的僵局。

在七劫的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一刻,送蝶再是无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又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花开成海。

仿佛开出的是一首缠绵的诗,一颗疼痛的心,也是一片阴森的坟冢,那里面,怨气一刻也不停歇,立刻便开始积聚。

风一吹,吹出的,全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劫灰。

送蝶看着心魔。

心魔的鼻腔里喷出轻蔑的、残暴的气息。可是,他也能感受到送蝶身上透射出的那股如甘泉的清冽之气。

纵然他是炭黑的墨石。送蝶也可以将他洗净。

洗成洁白无瑕。

一直到灰飞烟灭。

他竟然觉得怕了。他一怕,他的霸气就流泻了千里。白萱衣和流云在旁边看着,彼此对望一眼,心领神会,都是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柳絮又重新开始飞舞。

柳絮围绕着七劫和送蝶,仿佛与他们嬉戏一般,亲切地环绕着,舞蹈着。无声的舞蹈。轻盈酣畅。

送蝶的双臂平举开,掌心里腾起红如火焰的光。那光芒逐渐扩大,将她笼罩,穿透红光,依稀还能看见她的真身——那是一朵硕大而饱满的陌骨花,比花海里的那些,更加鲜艳,更加夺目。

心魔暗暗地退后了两步。

流云向白萱衣递了眼色,白萱衣便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忽然间光芒迸裂,厮杀渐起,白萱衣飞身跃至流云的身边。流云接过宝镜,咬破食指在镜面轻轻一点,镜面就像起了漩涡一般。

那是一道门。

随时等候着要将心魔吸入,关闭,将他永远地埋葬其中,再不存在的门。

海浪的呜咽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亦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伴着这一场巅峰的对决。

眼看着心魔与送蝶和七劫的搏斗愈演愈烈,心魔的软弱溃败,也愈来愈明显,飞鸾流仙镜的漩涡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流云忽然握紧了宝镜,迎向心魔,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移动的气流,在接触到心魔的刹那,将心魔牢牢地锁住。

心魔顿时脸色大变。

他的头发,衣裳,都在一点一点地朝漩涡里跌去。他的四肢,头部,身体,也在剧烈地扭曲着,缩小着。

天地间响彻了阵阵绝望的嘶喊与哀嚎。

持续着,持续着。

最后,终于彻底地平静。

心魔已被漩涡吞并。不复存在了。

送蝶和七劫从半空缓缓地降落下来,落在红艳艳的花海里,陌骨花有轻微的颤栗,像是在怨,又像是在怕。

送蝶对流云和白萱衣视若无睹,只是堪堪地望着七劫,道:“师兄,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七劫的眼神里有几丝明显的惭愧,她何尝不了解送蝶,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将那么多无辜者的心脏割来浇灌陌骨花,这样的行为,是善良的送蝶反对甚至痛恨的。可是,他偏就是要那样做,用那样的激将法来逼迫送蝶放弃陌骨花,与他远走高飞。

送蝶道:“师兄,还记得那年,我生日的那一天,我们在海边说过的话吗?”

七劫道:“记得——”她说过的那么多话,他全部记得;她的脾性、喜好,都是他的必修课,关于她的一切,都像烙印似的打在他的心里,他怎么会不记得,他道,“你说,你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像凡人的女子那样,穿嫁衣,戴凤冠,与心爱的男子拜堂成亲。我说,我会娶你。”

送蝶羞赧地笑了起来:“如果,这个承诺,只能在梦中兑现,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踏入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梦境?”

七劫愕然,疑惑道:“此话怎解?”

送蝶莞尔地背转了身,面对着那一片更广袤的陌骨花海,道:“师兄若与我一起,沉睡在这片花海里,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是一个承诺。

或者说,更像是**。

七劫凝望着送蝶笑盈盈的明眸,怔忡良久,忽然问:“你这样做,是为了陌骨花,还是为了我?”

送蝶的笑容还天真着:“有区别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就是师兄想要的结果吗?只不过是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实现了罢。

她的目光里开始流露出惶惑。

七劫的瞳孔微微扩涨,又缩小,反复几次,似是犹疑,也是痛惜。这个时候,他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像一张无形的网,弥漫开,将他和送蝶笼罩其中。他的背影,无论沉默或不沉默,看起来都格外沧桑,好像装满了阴霾。

白萱衣扯了扯流云的袖子:“哎,你猜他们在说些什么呢?”流云摇头。莫说他们跟送蝶和七劫隔得远,就算隔得近,以送蝶的修为,她想要一场只有七劫才能听到的谈话,又有何难。

白萱衣看流云不说话,撇嘴又问:“你说他们俩到底是敌是友呢?我们要不要趁现在偷袭他们,先下手为强啊?”

流云顿时愕然地看了看白萱衣,心想这姑娘大概眼神不好,方才那一番激战,谁高谁低早已经见分晓了,就算偷袭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如此这般的馊主意,她竟然能说得出口,唉,流云顾自摇了摇头。

白萱衣看流云像看猴子似的瞪着自己,将嘴一撅:“你看我干什么,倒不如盯着前面那位美人姐姐,当心她一转身就打得你吐血。”

刚说罢,花海中突然炸开一声尖利的咆哮。

“不——”

山河震怒,风云变色。

娇嫩的花朵儿都在枝头打着颤。

一阵疾风吹得遍地尘土飞扬,迷蒙了双眼。白萱衣只觉得眼睛里的沙子像烈火一样熏着她,她疼得难受,一个劲拽着流云的胳膊,直往他的背后躲。片刻之后风暴停息,偌大的花海,送蝶还站在原地。

七劫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花海上空。

周身萦绕的黑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像烧成废墟之后的焦土。那是他的邪,是他的怒。

也是他,万念俱灰的绝望。

“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

声嘶力竭,分明是狂怒的海啸,带着摧枯拉朽的汹涌,却仿佛还有几缕颤抖,几缕哭泣,几缕,藏不住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