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

第七章 茫茫烟水上

字体:16+-

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都静止了。青山沉。云天阔。满世界仿佛只剩下七劫那挥之不去的余音。

一个错字,锋利如刀。

忽然,众人只见悬浮于半空的七劫飘摇癫狂,就像被风吹乱的柳条。他的身体渐渐化成了一座沙丘。

不消风吹,猛地四射散开。

像千万支利剑一般扎进陌骨花海的土壤里。

送蝶惊呼道:“师兄,不可——”但那已经太迟了。空****的视野,瞬间消失了七劫的身影。

而脚下的花海,顷刻,凋零萎缩。

原本盛开着的陌骨花,不复鲜红,又重新变回炭黑枯萎低垂的模样。

只有黑。

一朵鲜红着的,都没有了。

送蝶觉得双膝一软,跌坐在地,手触到潮湿的泥土,仿佛那些水汽就是谁晶莹透明的眼泪一般。

“师兄,你为何总是不肯看透?”

白萱衣和流云赶到送蝶身边,想扶她起身,她却摆了摆手,自己踉跄着站起来。她道:“师兄是用他自己的精魂与修为,替代我,镇压了陌骨花。他,一定很恨我!”白萱衣和流云愕然地对看一眼,他们并不知道究竟陌骨花的荣枯背后有怎样的故事,送蝶说的,他们都听不懂,送蝶看他们眼神迷惘,只凄惨地一笑,平缓了语调,然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流云听罢,若有所思,问道:“既然送蝶姑娘能够在花海与现实之间以两种形态转换穿梭,七劫是不是也可以?”

送蝶虚弱地摇了摇头:“不能了。若师兄肯答应我,由我带他化入这片土壤之下,他的精魂与修为都能够保住,便不至于落得如此覆水难收的下场。”

“何谓覆水难收?”白萱衣问。

送蝶道:“师兄与我不同。我虽投身花海,实则是把自己化成封印,用以镇压陌骨花,而我的神形无论经历多长的时间,又或是无论消耗多少灵气,都可以同陌骨花形成互补的情势,因为我与陌骨花一脉相承,我牵制它们,它们亦能反作用于我。但师兄却不能,若是没有我的引渡,他想要凭一己之力镇压陌骨花,便惟有解散了自己的神形。他这样做,便是跟陌骨花同归于尽了。从此后,无论用什么办法,陌骨花都不会再盛开。而师兄,也不会再回来了……”

送蝶知道,七劫是在恨他。

一种玉石俱焚的恨。

因为,他问她,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陌骨花,还是为了我。她以为自己可以顺利作答,她说,我是不想看你一错再错了。

“收手吧,师兄?”送蝶的眼睛里都是哀伤。在那里面,七劫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分量。在那一瞬间他有点明白,她的天真坦然,她的出尘脱俗,原来,都是因为她的心其实没有杂念。

“你是真的爱我吗?”

“像我爱你一样?”

七劫连出两问,送蝶当时并不明白,甚至,到七劫葬身在这片焦土之中,她依旧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七劫那样恨她,那样绝望。

——

难道我并不爱他吗?

她扪心自问,心中空****的,没有半点回响。至少七劫真的做到了,他教送蝶难以坦然安寝,后来的后来,她就一直想着——对于那个有生以来始终都陪伴在身边的男子,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

很久以前,他对我说,他喜欢我。

我觉得欣慰。这世间最美的一种东西,爱情,我得到了。

我憧憬着,像平凡的女子那样,山盟海誓,地久天长。憧憬着穿上华美的嫁衣。他说,那一切他都会满足我。

我想我是应该去爱他的。

除了他,这世上便没有别的男子像他那样待我。

但是,他问我,倘若有一天,陌骨花祸乱天下,必须用他的性命才能将那场灾难镇压,我会杀了他吗?

我迟疑了。

我想说那是不可能的,师兄的假设太荒唐了,我想说我讨厌这样天马行空的提问,但我还没有来得及说。

师兄说,你毁了我的信仰。你毁了我毕生的坚持。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并不光彩,但却是为了你,为了我所追寻的爱。但原来你根本不爱我,因为,你不懂得爱。你从来都只是遵从命运。你坦然地接受着生命里来来往往的人与事,他顺从他们,也包括,顺从我对你的爱意。

师兄说,在你看来,我不过是跟脚下这千万朵陌骨花一样,是其中的一朵。我只是你的一朵花。

送蝶,他说,我恨你。

所以他要用他的死来惩罚我,他想要我一辈子都记住他,并且一辈子都思考,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

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吗?

送蝶的脑海里,天翻地覆,不停陷入很多方兴未艾的纠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陌骨岛,在茫茫海域之中,仍然神秘而孤单地屹立着。那岛上只有送蝶一个人。只有绿树,萦绕着白色的柳絮。

和黑暗的焦土。

焦土之下常有呜咽,却又像是海浪拍岸的声响。整座岛,可以五颜六色,却惟独不见了红。

因为七劫用自己的生命摧毁了陌骨花,于是,那些曾经被用来浇灌陌骨花的心脏也脱离了束缚。

他们自行回到了主人的身体里。

就在花谢的那一瞬间,天南海北,所有昏迷的人都醒了过来。

包括唐枫。

此刻,唐枫和白萱衣和流云一起,坐在祥云上,祥云正缓缓地飞离陌骨岛。送蝶的身影化成一颗小小的白色尘埃,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唐枫道:“你们现在可以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吗?”

流云的神色还有些凝重,抿着嘴,低头不语。

白萱衣心不在焉地伸手抓了一把身边的浮云,浮云绕指,瞬间又流逝不见了。手指间还是空空如也。

她答非所问:“我觉得送蝶姐姐真是很可怜。”

“为什么?”唐枫反问。

“曾经最亲最爱的人都离她而去了,余生漫漫,她便只能一个人长居孤岛。”白萱衣双眉皱紧,且说且叹。

稍稍静默了一会儿。

祥云就如飞鸟般在云层里穿梭,偶有颠簸。唐枫还和来时一样,非常紧张,生怕自己不小心摔下去。只不过这次大概是有流云在场,他没有表现得那么肆无忌惮,为了面子上挂得住,死也要装得无所谓。

他时不时地偷眼去看流云。

流云一直若有所思,仿佛凝神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对唐枫的目光丝毫没有觉察。倒是白萱衣看唐枫那么打量流云,突然有点忍俊不禁。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声音吸引了唐枫和流云,双双转过头来盯着她。

白萱衣道:“你们俩真是缱绻,一会儿你看他,一会儿他看你,有什么话,面对面表白——哦,不对,是表达出来,不就好了吗?”

唐枫和流云顿时尴尬起来。

“萱衣,你——不得胡言!”流云故意摆出一副上仙的样子,觑了白萱衣一眼。白萱衣格格地笑得更欢了,拉着唐枫的衣袖道:“小老爷,以后你是我的主人,也是流云的主人,我们俩都会好好地效忠你的。”

之前唐枫苏醒的时候白萱衣大致对他提了一下流云的来历,他一知半解,再加上对陌骨岛上发生的事情的疑惑,种种疑惑参杂在一起,他更加糊涂了,他便要白萱衣再由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事情经过,最后他总算弄明白了,也不得不感叹自己神奇的经历,不但有田螺姑娘一口一个小老爷把他照顾得周全,更有一名镜仙口口声声奉他为主人,他觉得自己大概八辈子没有交过如此好运了,心里又想起秦怜珊,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已经醒了,他如此冒险,总算不枉费,他也就越加高兴,对祥云飞行的恐惧随之越来越减轻了。

渐渐地,有积雨云迎面飞撞过来。

天色愈发晦暗沉重。

祥云的颠簸也越来越厉害。突然之间也不知道从哪里起了狂风巨浪,祥云就像一艘航行在茫茫大海的船只,被暴风雨打压侵袭,哗啦一下散了架。祥云上的三个人倏地向地面坠落而去。

白萱衣和流云都有仙法护体,懂得如何自救,只有唐枫哇哇地叫喊着,完全顾不得自己儒雅淡定的形象。流云见状立刻以护身仙气将唐枫卷起,拦腰抱了他,两个人稳稳地降落在一片绿地上。

那是一片浅草氤氲的斜坡。

两面临水。

背靠的一面未知伸向何处。南面在隔着宽阔水域的斜对角,隐约可见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峦。

白萱衣也降落在斜坡上,跑过来问流云:“这里是入海口吧?我们飞了那么久,怎么才到入海口呢?”

流云摇头:“我也不知道。”

唐枫咳嗽了几声,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身边一声炸响。

“啊——”

是白萱衣跳着脚的惊呼。

这冷不防的一声,把流云和唐枫都吓了一跳。

白萱衣指着那片连绵的山峦,道:“不对不对,这里不是入海口,我认得那些山,它们就在印霄城附近的,我见过……这……这就是说,我们快到印霄城了?可是印霄城方圆数百里,除了槐水,哪来这么宽阔的江面呢?”

白萱衣这样一说,倒是醒了唐枫和流云的十二分精神。唐枫自小在印霄城长大,对城内城外的环境自然熟悉,刚才他是因为从天而降险些吓破了胆,所以一时迷糊,没有认出那片群山,经过白萱衣一提醒,他再定睛看,倒真是发现,那些山,就是从前与印霄城遥相呼应的那几座。

如此说来——

唐枫拳头一紧,转身朝着斜坡的顶端跑去。视线越过最高处的那条线,豁然开朗。印霄城就在不远处。

可是,烟水茫茫。

印霄城原本是依山而建的,层层叠加的地形,让整座城看起来高耸华丽,不怒自威。而今在这角度看,整座城仿佛是从一片汪洋中生长出来。正前方的西城门,此刻根本连一片檐角都看不到了。

——已经完全没在水下。

那是印霄城地势最低洼的地方。

西城门附近的几条街道,也或多或少的淹在水里,只露出一些灰黑色的屋脊。至于城外山脚下那些肥沃的良田,此刻更是连轮廓也看不见了。

这泛滥的,便是槐水?

竟是槐水!

众人仔细一看,并不难分辨,此刻水势猛涨,淹没了印霄城一角的,正是曾经被称为护城之河的槐水。多少年来槐水温润平静,别说水祸,就连大一点的风浪都不曾有,但此刻却浩浩汤汤,漫过了原有的河床,几乎将它所在的这片谷地填成了一片汪洋。

为何会这样?

流云将俊俏的眉心微微蹙起,看着面前浑浊泛滥的槐水,脑海里已是杂念丛生。忽然觉得身旁的人好像没有呼吸了,他愕然地扭头一看,白萱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吸进鼻腔里的一口气久久呼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你怎么了?”

白萱衣猛咳两声,牙齿打着架,道:“飞鸾流仙镜……丢了!”

流云又惊又气:“你怎的这样不小心?”

飞鸾流仙镜一直都是白萱衣不离身的宝贝,时时刻刻都揣在怀里,可是刚才风暴打翻了祥云,他们从高空摔下来,白萱衣一心挂念着唐枫的安危,却没有注意到怀里的镜子也掉了出来。她战战兢兢地问流云:“你是镜仙,必能感应到镜子此刻的所在吧?”

这一点,白萱衣是说对了。

若是流云不能凭感知寻回宝镜,他的表情就应该是暴跳抓狂,而不会只有轻微的无奈和怪责了。

他看了看茫茫江面,轻轻提一口气,真气凝聚,在身前优雅地画出几道弧形的玄光。玄光闪烁,隐约可见飞鸾流仙镜的轮廓。他猛地将玄光一收,宝镜由虚化实,可是,却在他触手可及的时候,玄光消散,宝镜也碎裂化成虚无了。

流云捂着心口,倒退两步。

嘴角渗出一点血渍。

白萱衣和唐枫见状俱是脸色一变,上前扶了流云,异口同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流云低呼:“这槐水……水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干扰的邪气,要阻止流仙镜与我会合。”

“那如何是好啊?”

“我想,我们暂且回印霄城打探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再从长计议吧。”流云说罢,眼角闪过几许隐秘的哀伤,像一朵鲜花不曾盛开已荼蘼。若槐水之中有邪气入侵,也许正解释了向来平静的槐水何以突然泛滥;若槐水之中有邪气入侵,居住在水底宫殿的那个人,她是否安好?她为何对水灾袖手旁观?莫非是自顾不暇?而飞鸾流仙镜受困,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思绪万端。

流云怅然的不发一语,随着白萱衣和唐枫回了唐家。唐枫住的柳浪巷,处于印霄城地势颇高的地方,暂时没有受水祸的影响,依旧简陋干燥,也因为许多天不曾打扫,结了满地的灰尘和蛛网。

唐家虽然简陋,但胜在有好几间空屋,唐枫让白萱衣和流云各自挑选一间,只等白萱衣扶了流云在榻上歇息,他立刻扔下他们,冲出大门去了。白萱衣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小老爷你要去哪里啊?”

唐枫还没有回答,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他一直跑到秦府的大门口。

汤汤的槐水,已经快要漫过秦府门前的堤坝。秦家上下,此刻正乱成一团。家丁们携了简单的包袱,都准备找地方避一避。唐枫随便抓了一个小丫鬟来问:“老爷和小姐呢?”丫鬟道:“老爷夫人都已经离开印霄城,到二老爷府上避难去了。小姐,小姐此刻正在房里呢,一会儿刘公子的马车便要来接她。”

刘公子?

哪个刘公子?

唐枫一面想着,一面急急地往内堂里走。到了秦怜珊的闺房门口,正想敲门,门自己开了。

秦怜珊低着头从里面出来。

“你——唐公子?”秦怜珊怔了片刻,似是在努力地回忆,不过好在她还记得唐枫的名字,唐枫的悲伤才稍稍减轻了些。他看着面前玲珑生动的女子,确信她的确已摆脱了陌骨花的厄运,尴尬地一笑,吞吐道:“我……我……”

“唐公子来我家作甚?”秦怜珊杏眼圆睁。

唐枫原本就不擅辞令,此刻在秦怜珊的面前更是慌乱,着急起来,便只好如实相告:“我……我看水患已经快要逼近秦府了,我……我与小姐,不,秦老爷……也算相识一场,因而特来看看……他……可好?”

秦怜珊看唐枫紧张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忍俊不禁,道:“我爹娘年纪大了,经不得风浪,水患一来,他们便到二叔家避难去了,我——一会也要走了。”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惆怅还是担心,明媚的颜色削减了几分。

唐枫问:“我听丫鬟说,有人会来接你?”

“嗯。”秦怜珊点头道,“是刘晋刘公子。他——我爹已经将我许配给他了。我们要暂且离开印霄城,待水患退去了,再回来。”

许配?

唐枫愕在当场。

云影萧瑟。红衰翠减。一时间疏凉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身体,流窜在单薄的血脉之中。

她已名花有主,甚好?

唐枫在心里偷偷自嘲地轻笑。

秦怜珊看唐枫发怔,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遍,笑道:“唐公子如此有心,我代家父向你致谢。”

唐枫摆摆手,想说,不必了,外边却来了一个丫鬟,急匆匆道:“小姐,刘公子已在门外,请小姐赶紧出去呢。”秦怜珊说了声知道了,转脸对唐枫妩媚浅笑,道:“如今府上乱作一团,我也不知道如何招呼你了,唐公子,他日有缘再见吧。”

唐枫作揖道:“小姐保重。”

那表情,是用尽全力都难以装出半点坦然释怀,只有苦,只有愁,都化在那缠绵凝望的眼神之中。

唐枫失魂落魄回到柳浪巷,还在门口,却听见家中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破响,他推门一看,那一堆搁在角落里的破瓦罐,纷纷被白萱衣摔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片片的断臂残肢。他惊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无聊。”白萱衣冷眼道。

唐枫隐约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正想躲,白萱衣一个箭步踏上来:“流云这次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哼,朋友有难,你倒好,一心牵挂着你的秦小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看她了,怎样啊?她还活着吗?”白萱衣瞪着眼珠子,说一个字就逼得唐枫后退一步,直退到墙角。唐枫也恼了,道:“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白萱衣一怔,顿时,彻底无言。

就好像生平从来没有听见过比这更残忍的话。——她怎知,那些穿进心底的痛,有了开始,便不会终结。

气氛瞬间凝固。

有一点尴尬,一点低迷,甚至一点诡异,都在这简陋的小院里弥漫着。墙角一株未经照料的**开始微微打着卷。

秋意阑珊。

片刻过后,唐枫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恶劣了,尴尬地抿了抿嘴,退后道:“对不起——”

白萱衣的眼圈微微发红,若是这句对不起再迟一点到来,只怕她的眼泪就要抑制不住掉下来。方才唐枫走后,她照料着流云,发现流云的双手带着凉意,双眼也越来越无神,她问他是否寻宝镜的时候受了伤,流云点头说,不仅是因为寻宝镜受了伤,也因为他没有地方可以疗伤。

飞鸾流仙镜跟流云的生死息息相关。

流云不能脱离宝镜。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到镜中休息调养。否则,他的气息会越来越微弱,元神也越来越涣散。

白萱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无策,就连想找人商量商量,哪怕只是发点牢骚,却也找不到。于是只好拿院子里的瓦罐撒气,好不容易看唐枫回来了,可对方却憋了一肚子的坏脾气,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彼此撞上,谁也不饶谁。

白萱衣的委屈像滚滚的瀑布,滔滔地砸落下来,砸得她身子疼,心更疼。眼看着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唐枫忽然松了口。

“对不起——”

这一句话飘进白萱衣的耳朵里,她先是一怔,目不转睛盯着唐枫,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一笑,摇了摇头。她想自己大概是不舍得跟唐枫吵架的,他肯让步,肯说对不起,她就觉得满足,千恩万谢了。

接着,白萱衣便将流云的情况给唐枫说了一遍,唐枫的愁容更添双倍,问道:“照此下去,若一直没有飞鸾流仙镜,他岂不是会……”

白萱衣点头。

默认。

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有千斤重,压在两个人的胸口。

已经是黄昏了。

柳浪巷鸦雀无声。仿佛整个印霄城的人,都沉浸在槐水泛滥所带来的恐慌。之前唐枫在街上还听人说,这水患一时半会很难止息,兴许还要渐渐地漫上来,淹没整座城呢。那情形,单是在脑子里想想也觉得惊悚。

一切都是静默而低沉的。

只有檐角挂着那一串已经生锈的铜铃,时不时地,在晚风中发出一点轻巧的脆响。那响声就像女子走路时的环佩叮咚,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响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奔腾的千军万马。

白萱衣顿时惊起,站在院子里,抬头向四周警觉地环视着。

唐枫不明就里,问她道:“你怎么了?”白萱衣没有说话,表情严肃得好像要面临一场生死激战。

突然,流光溢彩。

仿佛是一条彩虹从天际落下来。

落在这枯燥单调的院子里。

有一个人自彩虹朦胧的光晕中走出来,其俊俏挺拔,仿若仙人下凡:“这样的时刻,兴许我就是你们惟一的希望了。”

来人声音朗朗。依稀带着笑。

白萱衣的表情顿时由严肃转惊愕,甚至还有点惊喜。望着那团光晕渐渐淡去,那人的轮廓愈加清晰,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直往对方的面前冲,大声喊道:“焰公子!!!”

——那正是九阙神族最俊朗挺拔的少年,神君之位世袭的继承者,未来九阙神族的统领者,东陵焰。

东陵焰因为弄丢了飞鸾流仙镜而不敢声张,这段时间,他一面担心事情迟早要被父君知道,一面低调地寻找着流仙镜的下落,最后总算找来了印霄城,脚尖还没有着地,便听到白萱衣跟唐枫的一席谈话,他将星目一甩,昂首挺胸道:“谁病了,需要本公子出手相救吗?”

唐枫错愕地看着东陵焰:“你是?”

东陵焰正准备把自己的名头详详细细背一遍,也算作是对眼前这下界凡人的炫耀,白萱衣却截了他,道:“这是我们田螺一族尊贵的皇子,他叫东陵焰。”东陵焰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田?田螺?”

白萱衣却死活也不让他再开口,只对唐枫说自己跟焰公子许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讲,便把东陵焰拖出了院子。

一直拖到柳浪巷尽头。

东陵焰甩袖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地下党啊?”

“地下党?”白萱衣一愣,好像压根听不懂这新名词。东陵焰嘿嘿一笑,解释道:“我之前为了找你,不小心穿越到几千年以后去了一趟,学会了一些新鲜词儿。”然后又正了正色,问,“你既然好端端的,为何不来找我?”

“我,我怕我回去了,人家就会知道,焰公子你连一面镜子都会弄丢。”——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很没面子的原因白萱衣没说,是因为她根本找不到回九阙神殿的路。

东陵焰知道弄丢镜子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但嘴上不认输,还想再争辩几句,白萱衣却迫不及待向他求救:“焰公子,你能不能救救我的朋友?”

“不对!是一定要救。”白萱衣转而又拊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飞鸾流仙镜也别想回复原样,你我,还有整个九阙神族,说不定都会有麻烦了!”

如此严峻的势态,惊得东陵焰的牙齿一张一合,然后白萱衣再把流云的身世以及事发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东陵焰才知道这的确并非儿戏。“但是——”他亦是面露难色,“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召回飞鸾流仙镜,茫茫槐水,我们如何去寻?”

白萱衣默不作声了。

愁眉深锁,情态可怜。

东陵焰看着白萱衣安静时的侧脸,微微的月光,照着她如飞羽般的睫毛,她的鼻梁有精致的弧度,她含愁的樱唇,仿佛一朵将开未开的丁香。骄傲的神族公子不禁微微动容,欢喜的神态暗自流露出来。

“若是我将仙气灌入流云体内,助他恢复元神,兴许他能够再次与封锁流仙镜的邪气抗衡,将宝镜召回身边也不一定。”东陵焰斜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白萱衣。

白萱衣狐疑地望着东陵焰,乌黑的睫羽,好像凝了一层秋霜。这好歹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吧,无论如何,都只能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