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语中,我不想对以上论述做一简单的概括,而是准备从“话语实践”的角度简要地论述《马克思的幽灵》对我的启示。
福柯曾从“话语实践”的角度,提出19世纪出现了一类可称之为“话语实践的创始人”的作者,他们不只是他们自己著作的作者,而且创造出其他文本的可能性与规则。弗洛伊德和马克思就属于这样的“话语的创始人”[38],他们不仅造成了以后的文本能够采用的相似性因素,而且为一些差异打开了闸门,为引进一些异质因素开辟了空间。在福柯看来,一种话语实践的创始与其后生成的转换是不同构的,扩展话语的类型并不是给予它一种在开始时并不具备的普遍性,而是打通某些潜在的应用道路。在这个转换过程中,人们没有必要宣告这些创始人著作中的某些命题是错误的。所谓的“错误”,或者是创始人著作中无关紧要的陈述,或者是前科学的或意识形态的因素。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在这些话语领域里“返回始源”的不可避免的必然性。
实际上,作为话语领域本身一部分的这种重返从未停止过。这种重返不是增加话语,也不是装饰的一种历史补充,相反,它承担了一种变革话语实践本身的必要使命。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马克思关于现实社会的整体叙事本身包含了内在的张力,正是这种张力使得马克思的“文本”为后人留下了巨大的可以发挥的理论空间。在对马克思“文本”的解读中,致力于寻找其中所谓的不合时宜之处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马克思毕竟是生活在19世纪的思想家。之所以需要不断重读马克思,是因为马克思的“文本”本身业已积淀为历史、文化的一部分,积淀为时代精神的一部分,由此,不断地重读马克思就是不断地回返历史、不断地反省当下的现实,从而也就是不断地与历史对话,与现实交流。
《马克思的幽灵》对马克思的“文本”的解读,可谓是福柯这种“作者理论”的实践。德里达认为,不要按照在“文本”表层之下寻求终极所指的释义方法来解读马克思的文本,解读就是变形;如果遗产的可阅读性是给定的、自然的、透明的、单义的,如果这种可阅读性既不要求同时也不对抗解释,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以从中继承的东西了;体系的缺乏在这里并不是一个缺点,相反,异质性为理解打开了前景,它任由自己被那展开、到来或即将到来——特别是来自他人——的东西的碎片打开。哥德尔不完全定理表明,在任何一个包括初等数论的形式系统中,不可能同时既是无矛盾的又是完备的,无矛盾必然不完备,完备必然有矛盾。简单的包括形式算术系统是如此,高级的思维系统更是如此。
我不能完全认同德里达对马克思主义的这种解构式阅读,但也不应简单拒斥这种解构式的阅读。德里达对马克思主义中某些成分的强调,意在对作为整体的马克思的“文本”进行拆解,使其呈现内在的对抗性和自我消解性。因此,在后现代语境中,马克思的“文本”变得支离破碎,不再具有一以贯之的统一意义。这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支离破碎”既标志了既有的马克思主义阐释模式面临危机的症候,也同时孕育了克服危机的萌芽。由此,正是在这种“支离破碎”中,马克思的“文本”重新获得鲜活的生命力。
德里达在马克思主义与后资本主义、马克思主义与后结构主义之间所作的互文性解读,至少给我们以下启示:
第一,文本内在的差异及异质性并不一定是灾难,相反,它可能为文本打开新的、无穷无尽的意义源泉,为对文本的新的阐释提供诸多维度的可能。
第二,致力于构造完整的体系可能已不合时宜,在后现代知识状态中,面对不同的历史情势,可能产生不同版本的马克思主义,每一种版本都是值得考虑的,而且并不存在纯粹的“原版”或者说“底版”。由此,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就不再有存身之地。
第三,毫无疑问,我们应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立场和方法的前提下谈论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发展,但是,马克思“文本”的意义并非确定不变的东西,并非一经发现便可无限期地运用的东西,我们应随着时代的变换,不断地体认马克思“文本”的时代精神。正如瑞安在《马克思主义与解构》中所说:“历史是不确定性的另一个名称,永远向发展新理论体系的可能性敞开着。如果马克思主义是一门科学,那么,它便是一门历史科学。从它公理确立的那一刻起便开放自身,从而在历史运动中发展自身;它的公理总是即时的,因为历史是一个变化、修正和发展的领域,它的目的是开放。”[39]
[1]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21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2]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78、122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3]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4页。
[4]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2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41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6]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2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7] [美]沃勒斯坦:《苏联东欧剧变之后的马克思主义》,见《全球化时代的“马克思主义”》,13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
[8]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9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6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0]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6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11]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41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12]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8页。
[13] [英]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118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14]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41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15]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30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16] V.B.Leitch,Deconstructive criticism,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2,p.205.
[17] Derrida,Positions,Minuit,1972,p.16.
[18] [法]德里达:《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德里达访谈录》,21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19] [英]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120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20] 此外“德雷达”与“德里达”所指为同一人,只是译法不同。
[21] [英]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162页,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22]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29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2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59—16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24] [德]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59—6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2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5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6]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79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27] [英]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12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28] Fredric Jameson,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2,p.10.
[29]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140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30] [美]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3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
[31] [法]德里达:《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126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2] [英]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120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33] [法]德里达:《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德里达访谈录》,117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4] M.Ryan,Marxism and Deconstructi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1982,p.1.
[35] [英]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124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36] D.Attridge,G.Bennington and R.Young,Post-Structuralism and the Question of Histor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p.30.
[37] [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21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38] [法]福柯:《什么是作者?》,见《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299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39] M.Ryan,Marxism and Deconstruction,The Johns Hopkinc University Press,1982,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