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洛(Abraham H.Maslow,1908—1970年)是美国心理学家,主要研究比较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他的父母是犹太人,早年移居美国。大学时代,他学习过行为主义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听过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霍妮、哥尔德斯坦等人的课。曾任布兰戴斯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和系主任,1967—1970年间,曾任美国心理学会主席。马斯洛的主要著作有:《动机与人格》(1954年)、《存在心理学探索》(1968年)、《人性能达的境界》(1971年)等。他在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心理学美学理论——人本主义心理学美学。
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在西方被称为既不同于行为主义心理学,又不同于精神分析学的当代心理学中的“第三思潮”。这一心理学理论认为人的本性基本上是好的,破坏性是派生的,人是能动的、具有创造能力的。实际上,这一理论是一个综合的心理学体系,融合了近代西方心理学中的人本主义倾向、格式塔心理学和当代心理学中的机体论和整体论。马斯洛反对在心理学中照搬19世纪科学研究中的机械论方法,要求改善科学方法以解决复杂的心理学问题,尤其是真、善、美及其价值论问题,在当代心理学领域中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马斯洛没有专门的美学著作,他有关美学的一系列论点是在阐述他的心理学理论时提出的,因此,我们应当把他的美学理论作为其心理学体系的一部分来看待。
一 美学理论的心理学基础
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心理学是在精神分析学派与行为主义学派在西方心理学领域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形势下崛起的,它既向这两种心理学理论提出了强有力的挑战,又融合了其中的某些成分。弗洛伊德心理学主要以精神病患者和心理变态者为素材,马斯洛认为,这样的研究只能使他对人类的信心越来越小,产生“畸形的心理学和哲学”。而以华生为代表的行为主义心理学把人只看作是文化的产物,是环境决定着人的行为,他以“S(刺激)→R(反应)”公式解释人的行为,甚至仅仅机械地在化学和物理学的层次上解释心理活动。马斯洛坚决反对这种机械、狭隘的心理学理论。
马斯洛对人类持乐观主义的态度,他的心理学旨在建立一种新型的人格学说。他认为,人的本性是善的或中性的,人可以通过“自我实现”达到“高峰体验”,从而实现完美的人性。在他看来,现代心理学由于过于重视实用效果和技术,所以对于真善美这样的课题无能为力,同时,由于排斥了价值论,所以无法理解作为整体的人本身,从而也就阻碍了心理学的发展。因此,他提出人本主义心理学就是为了针对时弊加以补救。
在马斯洛的心理学理论中,最核心的概念是“需要的层次系统”、“自我实现”和“高峰体验”。他认为,人是一个统一的、有组织的整体,作为一个整体,他受到多种动机的驱使,而这些动机又和人的各种层次的需要是分不开的。这些需要不仅是生理的,而且是心理的。它们构成了人的真正的内在本质,然而它们又非常脆弱,易被扭曲。在他看来,人的基本需要是生理需要。“毋庸置疑,这些生理需要在所有需要中占绝对优势。具体说,假如一个人在生活中所有需要都没有得到满足,那么生理需要而不是其他需要最有可能成为他的主要动机。”[1]其次是安全的需要,即对于安全、稳定、秩序等的需要。再次是归属和爱的需要,即对于爱、感情和归属的需要。第四是自尊需要,即对于自重、自尊和来自他人的尊重的需要和欲望。第五是自我实现的需要。马斯洛指出:“一个人能够成为什么,他就必须成为什么,他必须忠实于他自己的本性,这一需要我们就可以称为自我实现的需要。”[2]自我实现的需要也就是人类具有发展自己、充分利用自己的潜力的心理需要,即,一个人倾向于越来越成为独特的个人,成为他能够成为的一切。马斯洛把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和自尊的需要看作是“缺乏性的”需要,因为缺少了这些需要,就会引起疾病,有了它们就会免于疾病,恢复了它们也就治愈了疾病,而在一个健康人身上,它们则处在静止的不起作用的状态中。
马斯洛指出,自我实现的需要则不是缺乏性的需要,而是一种超越性的需要,这是一种人为了完善自身、充分实现自己的各种潜力的需要。具体地说,它也就是对于认识和理解事物以探求真理的需要,对于正义、公正的需要,对于创造美和欣赏美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的满足是实现人的完美人性的必要途径。
自我实现的最高点就是高峰体验的产生。高峰体验是这样一个时刻,即人处在最佳状态的时刻,这时,他感到强烈的幸福、狂喜、完美和欣慰。这是人最能发挥作用,最具有自信心和最能支配自己的时刻。马斯洛指出:“高峰体验被认为是自我批准的、自我实现的时刻,这种自我证实把自己的内在价值带给了自己。”[3]在高峰体验中,人暂时把畏惧、焦虑、压抑、防御、控制等情绪完全抛在脑后,感到了一种高度的满足和勃勃的生机。他认为,聆听伟大的音乐、艺术创作、甚至一次完美的**都可以产生高峰体验。高峰体验使人更好地认识现实本身,从而有助于塑造个人的理想的形象和完美的品格。因此,在马斯洛的理论中,高峰体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二 马斯洛的美学理论
马斯洛的美学理论完全与他的心理学理论融为一体。因此,上面对于他的心理学理论的扼要介绍也就为认识他的美学理论提供了一个基础。
马斯洛是从建立一种完美的人格的角度来谈美学问题的。他认为人格的自我创造也就是审美人格的确立,这是一种终极的目的。上面谈到,他把人看作是一个具有多种层次需要的整体,其中自我实现的需要是一种超越性的需要。自我实现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创造美和欣赏美的活动。他指出,“审美需要与意动、认识需要的重叠之大使我们不可能将它们截然分离。秩序的需要,对称性的需要,闭合性的需要,行动完美的需要,规律性的需要,以及结构的需要,可以统统归因于认知的需要,意动的需要或者审美的需要,甚至可归于神经过敏的需要”。[4]他认为,在几乎所有健康的儿童身上,在某些人身上,这种审美需要十分强烈,以至于丑会以特殊的方式使他们致病,而身临美的事物则使他们痊愈,只有美才能满足他们的热望。这里,马斯洛从人的心理冲动的角度揭示了人的审美需要的最终根源,并主张从格式塔心理学和动力心理学的会合点上研究这种审美需要的冲动。他曾举了许多心理学中的例子来说明这种现象。比如,当一个人看到一幅画被斜挂在墙上,这时他便会有一种强烈的意识冲动要去把它挂直。又如,他曾做过一系列实验证明美的和丑的环境对人的影响,并得出结论说:“当被试者在一间丑陋的屋子里判断所看到的人面照片时,他们会认为这些人是精神病、妄想狂患者或危险人物,这表明在丑的环境中人的面孔并由此推及人本身看起来也不好……假如你与美的和正派的人相处,你会发现你的感受较好,自己也随着提高。”[5]把审美需要看作是一种人类必不可少的心理冲动,这就使审美活动的重要性无可比拟地得到了强调。正因为这样,马斯洛高度重视审美活动对于创造完美人格所具有的意义。在西方美学史上,席勒之后,如此重视审美活动的重要性的理论家并不多见。
既然审美活动与人性的自我完善密不可分,那么由此得出的一个必然结论便是:美与善应当有着内在联系。事实上,马斯洛也正是这样认识问题的,他指出:“美必须是真的、善的、内容丰富的”,因为美、善等作为存在价值都可以相互加以说明,“存在价值不是一堆互相分离的枝条,而是一块宝石的不同侧面”。[6]他在这里所说的“宝石”,实际上是指完美的人格。把美与善联系起来,这种看法强调了美所具有的正面的伦理价值,这显然抓住了美所具有的一个本质特征。同时,这种观点更注重的是从内容方面把握美,从而与形式主义的美学观点也划清了界限。
马斯洛的审美理论在他对于高峰体验的论述中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他认为,“审美是品味、享受、欣赏、关切,它的方式是不干预、不侵扰、不控制”。并强调:“审美的观察不是抽象。”[7]因为与审美活动相比,抽象活动较多干预和选择,而审美活动寻求的是知觉印象的丰富多彩。而这种对于知觉印象的寻求在高峰体验中达到了最高点。高峰体验并非审美活动独有,他指出:“存在爱的体验,也就是父母的体验,神秘的或海洋般的或自然的体验,审美的知觉,创造性的时刻,矫治的和智力的顿悟,情欲**的体验,运动完成的某种状态,等等。这些以及其他最高快乐实现的时刻,我将称之为高峰体验。”[8]当然,审美活动的最高境界无疑也是一种高峰体验。
审美活动中的高峰体验具有以下几个基本特征:第一,主客体完全融为一体。马斯洛指出,“在审美体验和恋爱体验中,有可能成为如此全神贯注,并且‘倾注’到客体之中去,所以自我确实消失了”。[9]马斯洛的这种看法颇有点移情说的味道,而且更接近由我及物的立普斯的移情说。
第二,是无私的。由于审美活动注重的是知觉印象,而“知觉可能是相对超越自我的、忘我的、无我的。它可能是无目的的、非个人的、无欲求的、无自我的、无需要的、超然的”。一句话,是无私的。这种看法触及了审美活动的无直接功利性的特征。
第三,是超越时空的。在审美活动的高峰体验中,会产生一种时间、空间上的定向能力的丧失。如“诗人和艺术家在创作的狂热时候,变得忘却了他周围的事物和时间的流逝,当他‘醒’过来要判断过去了多长时间时,简直不能做到,通常他不得不摇摇他的头,仿佛刚刚从茫茫然中苏醒,弄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10]
第四,能把握审美对象的独特的、具体的本性。“这种独特的具体知觉通常被描绘成是审美感知的核心”。[11]同时,在审美的高峰体验中,对于对象的体验仿佛就是当时存在着的一切,世界中的一个很小的部分这时却被感知为似乎它就是整个世界。
第五,是对审美主体的本质和价值的肯定,并使他更加奋发向上。“审美知觉肯定有其内在的自我证实,它被认为是一种宝贵的和奇妙的体验。”[12]高峰体验通过自我证实而把审美主体的内在价值带给他自己,高峰体验本质上是善的,它使人精神焕发,能够最好地发挥人的全部智能,达到一种尽善尽美的境界。
马斯洛对于审美活动中高峰体验的论述十分深刻地揭示了审美活动的具体形象性、超功利性、超时空性,主客体交融性以及对于自我价值的肯定性等特征,具有十分重要的启发作用。从中可以看到,他的美学理论把人格的自我创造看作是审美人格的确立,把高峰体验看成是审美活动的最高境界,具有很高的价值。然而,马斯洛离开了广阔的社会实践来谈人的自我实现和审美活动,这就未免有些片面。
[1] 马斯洛:《动机与人格》,41~42页,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2] 马斯洛:《动机与人格》,53、71页。
[3] 马斯洛:《存在心理学探索》,71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
[4] 马斯洛:《动机与人格》,59页。
[5] 马斯洛:《人性能达的境界》,194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
[6] 同上书,195页。
[7] 马斯洛:《人性能达的境界》,73页。
[8] 马斯洛:《存在心理学探索》,65页。
[9] 同上书,71页。
[10] 同上书,72页。
[11] 同上书,81页。
[12] 马斯洛:《存在心理学探索》,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