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学的理论遗产:从过去到现在和未来的传承(第一卷)

四、历史科学民族化的丰富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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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就外庐先生提出的“注意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民族化”的问题,再讲一点认识。什么是“民族化”?外庐先生认为:“所谓‘民族化’,就是要把中国丰富的历史资料,和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做统一的研究,从中总结出中国社会发展的规律和历史特点。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的理论和方法,给我们研究中华民族的历史提供了金钥匙,应该拿它去打开古老中国的历史宝库。”[9]外庐先生在这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自谦地说:“对于古代社会发展的特殊路径和古代思想发展的特征的论述,对于中国思想史上唯物主义和反封建正宗思想的优良传统的掘发,都是我在探索历史科学民族化过程中所做的一些尝试。”其实,外庐先生在这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岂止是尝试。他不仅是一位自觉的先知者,而且是一位伟大的成功者。早在20世纪40年代他对这个问题的重要已经提出了极为明确的认识,他指出:“中国学人已经超出了仅仅于仿效西欧的语言之阶段了,他们自己会活用自己的语言而讲解自己的历史与思潮了”,“他们在自己的土壤上无所顾虑地能够自己使用新的方法,掘发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了”[10]。外庐先生所概括的这种情况,可以被看作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走向成熟阶段的标志。如果说“仿效”或“模仿”在特殊的条件下是不可避免的话,那么“仿效”或“模仿”终究不能代替创造也是必然的。因此,对于以“仿效”或“模仿”走向创造,不能没有自觉的意识和艰苦的努力。这是外庐先生治学的原则和方法给予我们的又一个重要的启示。外庐先生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世所公认的,正如许涤新先生所评价的:“他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方法,结合丰富的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对几千年来中国的社会史和思想史,做了广泛而深入的探索,写出了完整的系统的著作,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独立的见解。”[11]这个评价,语言是质朴的,含义是准确的,位置是崇高的;缺少其中任何一句话,都是不足以概括外庐先生在“注意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的民族化”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研究这个成就的具体方面,固然是需要继续下功夫的,但更值得人们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在时隔40年后外庐先生重新提出了这个“民族化”的问题?他批评的“五四”以来“史学界出现一种盲目仿效外国的形式主义学风”,并表示“对这种学风深不以为然”的态度,在今天是否还有值得人们思考的地方?

以我的浅见,外庐先生在40年中两次讲到有关“民族化”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的重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在今天仍须引起史学界同行的重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西文化又一次出现大面积、多层次交会的形势,介绍和仿效仍是不可避免的,但真正的出路和发展却在于创造。我们对待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都要注意“民族化”的问题,更何况形形色色的外国史学流派、史学思潮呢。“民族化”的主要标志是什么?从根本上说,是“总结中国社会发展的规律和历史特点”。要做到这一点,没有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的理论和方法不行,没有中国丰富的历史资料也不行。这个道理,适用于历史学的各个领域,其中也包括史学理论这个领域。近十几年来,我国史学界在史学理论的研究方面有了一定的发展,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同时我们也应当十分冷静地看到,这方面的研究跟外庐先生说的“注意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的民族化”相比较,还有很大的距离。正因为如此,当我们在讨论外庐先生的史学理论遗产的科学价值时,就应更加自觉地认识到注意史学理论民族化的重要。外庐先生的辉煌巨著和理论认识,给我们提供了启示和榜样。我们要根据马克思主义史学的理论和方法,结合中国丰富的史学遗产,总结出中国史学发展的规律和特点,推进史学理论民族化的发展。

“民族化”的要求是要注意到民族的特点和经过一定的民族形式表现出来,它在本质上并不是排他的。关于这一点,毛泽东同志在1940年写成的《新民主主义论》中有明确的、科学的论述。他在1945年发表的《论联合政府》一文中讲到“中国应当建立自己的民族的、科学的、人民大众的新文化和新教育”[12]时,也指出对于外国文化应当避免排外主义的错误和盲目搬用的错误。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只有正确地吸收了外国优秀的或有益的文化成分,我们中国文化的“民族化”就不仅具有民族的特点,而且也具有时代的高度?历史研究不能例外,史学理论研究自亦不能例外。我们应当继承外庐先生的遗志,把“注意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民族化”的事业继续向前推进。

侯外庐先生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一位大师,在中国史学走向现代意义的科学化的历程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树立了不朽的丰碑。他的皇皇巨著,他的理论建树,以及以他为首所形成的一个有宗旨、有成就、有影响、有传人的史学学派,是他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杰出贡献。

外庐先生在史学理论方面的遗产,洋溢在他的许多论著当中,并不只限于他为《选集》所写的《自序》讲到的那些。他的史学理论遗产的科学价值,也不只限于本文所讲到的这几个方面。本文所讲到的几个方面,只是我思考得较多一些问题,认为它们对于当前史学工作的理论建设和学风建设,具有认识上和实践上的重要价值。

纪念侯外庐先生诞辰90周年,我们要学习他追求真理的一生,勤奋治学的一生;学习他在社会史、思想史研究上的丰富成果。同时,我们也要认真总结和继承他在史学理论方面的遗产,以促进史学理论建设的发展,促进史学工作的发展。

[1]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9页。

[2] 参见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9~19页。

[3] 黄宗羲:《明儒学案》发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页。

[4]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3页。

[5]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4~15页。

[6]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9页。

[7]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9页。

[8]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9~20页。

[9]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8页。

[10] 侯外庐:《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再版前言,上海:国际文化服务社,1950年,第1页。

[11] 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页。

[12] 《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