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史学志(第五卷)

第二节 史学的发展与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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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史学多途发展的气象

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时期,中国史学出现了大发展的趋势。这个大发展的趋势,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史学的多途发展,后一个阶段是隋唐时期史学在大发展中出现的新转折。而史家撰写“正史”的**则把这两个阶段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封建王朝的迭起、对峙,以及大规模的民族迁移活动,还有门阀地主在政治上、思想上的活跃和中外交通的发展等历史特点的影响,由于思想领域中经学发展的相对削弱和《史记》、《汉书》在传播中不断扩大了史学的影响,史学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出现了多途发展的气象。它的具体表现是:撰史风气旺盛,史家辈出,史书数量剧增、内容丰富、种类繁多。这是秦汉时期的史学不能比拟的。

撰史风气旺盛反映在许多方面。首先,从“正史”撰述来说,由于《史记》、《汉书》传播日广,影响日大,史家争相仿效,累朝不绝。自西晋陈寿著《三国志》后,“世有著述,皆拟班、马,以为正史,作者尤广。一代之史,至数十家”[52]。其次,从“古史”撰述来说,自东汉末年荀悦撰成《汉纪》一书,“言约而事详,辩论多美,大行于世”[53],编年体史书也进一步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而西晋时期《竹书纪年》的出土,更引起了轰动,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著书皆编年相次,文意大似《春秋经》。诸所记事,多与《春秋》、《左氏》扶同。学者因之,以为《春秋》则古史记之正法,有所著述,多依《春秋》之体。”[54]编年体史书也是一时著家蜂起。最后,从“杂史”撰述来说,杂史主要指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作者当时闻见,二是抄撮旧史。关于前者兴起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史官失其常守。博达之士,愍其废绝,各记闻见,以备遗亡。是后群才景慕,作者甚众”。至于抄撮旧史受到重视,是因“其大抵皆帝王之事,通人君子,必博采广览,以酌其要”[55]的缘故。此外,如“霸史”的撰述,是因为西晋末年以后,“九州君长,据有中原者甚众”,而“当时臣子,亦各记录”[56];如“杂传”的撰述,是因为人们不能满足于“正史”所记的人物,故对于“操行高洁,不涉于世者”,对于“耆旧节士”、“名德先贤”的一方人物,甚至对“鬼物奇怪之事”,皆“因其事类,相继而作者甚众,名目转广,而又杂以虚诞怪妄之说”[57]。还有制度的专史,如职官、仪注、刑法等,也都受到人们的重视而广为撰述。东晋南北朝时,推重门阀,谱牒之书,大行于世,成为历史撰述的一个门类,等等。所有这些,反映了撰史之风的旺盛。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史家人才辈出,纷至沓来。唐人刘知幾在论到这个时期任史职者:于曹魏、西晋举出华峤、陈寿、陆机、束皙;于东晋举出王隐、虞预、干宝、孙盛;于南朝宋举出徐爰、苏宝生;于南朝梁、陈举出沈约、裴子野、刘陟、谢昊、许善心;于北朝及隋举出崔浩、高闾、魏收、柳虬、王劭、魏澹、诸葛颍、刘炫等。刘知幾还举出三国时吴、蜀二国任史职者,以及十六国时之任史职者[58]。此外,未曾担任史职而在历史撰述上却作出了成绩者还有多人,其突出者如三国时有鱼豢、谯周,两晋有司马彪、王铨、常璩、袁宏,南朝有裴松之、范晔、臧荣绪、萧子显、吴均、姚察,北朝有崔鸿,隋有李德林、李大师等,而其中多有名家。这些不任史职的史家的大量涌现,反映了这个时期私人撰史风气的盛行。

这个时期的史书内容的丰富、数量的剧增和种类的繁多,可以从《隋书·经籍志》同《汉书·艺文志》各自所著录的史书的比较中看得十分清楚。《汉书·艺文志》以史书附于“六艺”(《易》、《书》、《诗》、《礼》、《乐》、《春秋》)的《春秋》之后,凡12种,552篇。《隋书·经籍志》分经籍为经、史、子、集四部,史书卓然自立为一部。其史部又分史书为13类,即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杂传、地理、谱系、簿录,共著录史书817部,13264卷;通计亡书,合874部,16558卷[59](清人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统计称,“实在著录八百三部,附著亡书六十四部,通计八百六十七部”[60])。这些史书,绝大部分出于这一时期的史家之手,它们约占《隋书·经籍志》经、史、子、集四部书种数的五分之一弱、卷数的三分之一强。西汉时,史学附属于经学;司马迁倡导史学“成一家之言”,激发了更多史家的自觉的史学意识,经过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发展,史学真正成为“泱泱大国”了。

史书独立为经籍的四部之一,且又可以分为13类之多,足以表明史学多途发展的气象。其中,“正史”撰述尤其受到重视,“一代之史,至数十家”。“正史”在史部分类中居于首位,绝非偶然。除大量的“正史”外,在民族史、地方史、家族史、人物传、域外史、史论、史评、史注等许多方面,都有丰富的成果,显示了这个时期史家视野开阔、史学多途发展的盎然生机。举例说来,地方史中,今存东晋常璩所著《华阳国志》12卷,记巴、蜀、汉中、南中一带的历史、地理、人物,还涉及政治、民族、风俗、物产,是一部内容丰富的地方史著作。民族史,大多包含在正史即皇朝史的民族传专篇和地方史撰述中。域外史,正史中的民族史专篇,有的已超出了当时或今日国境的范围,这就涉及当时或今日之域外情况的记述了。例如,《三国志·魏书》中的“倭人”传,是关于古代日本历史的重要资料,迄今仍受到中外学者的重视。佛教的盛行和大量的中国僧人西行“求法”,促进了有关中外交通和域外情况的记载。僧人法显(约337—约422年)所写的《佛国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关于中外交通的原始记录。它记录了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国的历史、宗教,以及中国同这些国家的交通情况,成为世界文明史上的宝贵文献。家史、谱牒和别传,都是门阀地主的政治要求和意识形态在史学上的表现形式。家史、谱牒出自“高门华胄”[61]之家。《隋书·经籍志二》杂传类自《李氏家传》以下至《何氏家传》止,著录家史29种,多出自两晋南北朝人之手。谱牒之盛,更为壮观。仅南朝梁人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引用的46种谱书,有43种不见于《隋书·经籍志》的著录,可以推想谱牒之佚亡或失于著录的数量之多。谱牒撰述之盛推动了谱学的发展。东晋贾弼之是贾氏谱学的创始人,其子贾匪之、孙贾渊“三世传学”,撰成《姓系簿状》,是为东晋南朝谱学之渊薮[62]。梁武帝时,又有王僧孺创王氏谱学,撰有《百家谱》30卷,又集《十八州谱》710卷[63]。谙练谱系,以为时尚。南朝宋人王弘以“日对千客,而不犯一人之讳”[64]而名噪一时,可见谱学地位之尊。魏晋以下,“品藻人物”,提倡“名教”,讲究“风化”,又推动了各种别传的撰写。《隋书·经籍志二》杂传类著录的高士、逸士、逸民、高隐、高僧、止足、孝子、孝德、孝友、忠臣、良吏、名士、文士、列士、童子、知己、列女、美妇等传,都属于“类聚区分”形式的别传。家史、谱牒、别传的发展,既反映了史学的时代特点,也表明史学跟社会的接触面更为扩大了。史论、史评和史注,在这个时期也有了突出的发展。南朝梁人萧统编纂《文选》,有“史论”专卷,说明史论大为时人所重;梁人刘勰撰《文心雕龙》一书,内有《史传》一篇,是关于史学批评的专文。史注更是大为发展,裴骃《史记集解》、晋灼《汉书集注》、臣瓒《汉书音义》、裴松之《三国志注》、刘昭《续汉书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自注,皆史注名作。

史学多途发展的气象,一则向人们表明史学本身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再则也向人们表明史学同社会生活越来越具有广泛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