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史学志(第五卷)

第八章 史学理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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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史学的社会功能

一、“居今识古,其载籍乎”

刘勰的《文心雕龙·史传》是中国史学上最早论述史学的专篇,它开篇就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论点,即“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意思是说,开天辟地时,人们处在蒙昧状态,距今年代悠远,现在我们能够认识古代的情况,那是根据史书的记载才能做到的啊!

这里,刘勰提出了一个看来简单,其实是十分重要的问题:经过久远的年代,人们怎么去了解、认识历史呢?这就是依据历代史籍的记载。简单说来,史籍是人们认识过往历史的途径。这当然要有文字和书写工具的发明,而尤其要有史书的产生和发展。

刘勰提出这个论点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在古代,人们往往把客观历史和历史撰述都称之为“史”,这给人一种误解,好像人们对历史的认识可以不通过史学的桥梁而直接达到。1500年前,刘勰明确地提出了“载籍”在人们“居今识古”中的重要作用,便包含了把历史同史学区别开来的认识,因而在说明史学的作用及其重要性上,是有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的。他的这一认识,经唐太宗和刘知幾的进一步阐述而得到新的发展。

唐太宗是中国封建社会史上极负盛名的一代明君。贞观二十年(646年),唐太宗下诏重修晋史。诏书中有这样几句话:“不出岩廊,神交千祀之外;穆然旒纩,临睨九皇之表。是知右史序言,由斯不昧;左官诠事,历兹未远。发挥文字之本,通达书契之源。大矣哉,盖史籍之为用也。”[1]意思是说,不出居室,可以深知千年以上之事;仪态装束,可以想见九皇的表率。可见,因有右史记言,这些古代的事情才不致湮没;因有左史记事,才使人感到它们离我们并不遥远。发挥文字的性能,通达典籍的起源。真了不起呵,这都是史书所起的作用。这里,唐太宗把刘勰说的“居今识古,其载籍乎”的论点,发挥得很具体了。

唐代史学批评家刘知幾在论述史官制度和史官作用时,也讲到了这个问题。他认为,假如历来“世无竹帛,时阙史官”,那么历史上出现的人物“坟土未干”,就“善恶不分,妍媸永灭”了。他进而写道:

苟史官不绝,竹帛长存,则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汉。用使后之学者,坐披囊箧,而神交万古,不出户庭,而穷览千载,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则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2]

这里,刘知幾把史学对于人们认识历史的作用阐述得更加全面、更加具体。他除了讲到史官、史书(竹帛)的客观作用外,还着重讲到了“后之学者”在“神交万古”、“穷览千载”即读史过程中的心理活动和审美情趣。从“史官不绝,竹帛长存”,说到“神交万古”、“穷览千载”,到所谓“思齐”和“内自省”,这是很清楚地指出了客观历史通过史学对于人的教育作用。尤为难得的是,刘知幾把史学的功用提到了“生人之急务”、“国家之要道”的高度上来认识,这就超出了他自己所说的“劝善惩恶”的范围了。

从刘勰、唐太宗到刘知幾所论,不难看出,其中包含了两种认识形式和价值取向。一种是着眼“居今识古”,即人们通过史学而认识历史;另一种是强调“思齐”和“内自省”,即客观历史通过史学而对后人产生启迪和教育作用。这两种认识形式和价值取向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相互联系的:人们认识历史,是人们从历史中获得启迪、受到教育的基础;而人们从历史中获得启示、受到教育则是人们认识历史的重要目的之一。在这两种认识形式和价值取向中,史学都处于关键的位置。离开了史学,这两种认识形式和价值取向是不可能被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