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五年(1855),铜瓦厢决口,洪水先向西北又折东北,溜分三股:一股由赵王河东注,两股由东明县南、北分注,至张秋三股汇合,夺大清河入海,成为清朝历史上最重要的黄河改道。清廷既需要投入大量财力进行赈济与重建,又使得河运至少在短期内无法通航,海运的重要性更加突显。与以往海运不同的是在这次海运中使用了火轮船护漕。
火轮船的出现,与当时海盗猖狂出没直接相关。二月二十五日,江苏运船孙德茂、浙江运船盛宝、安恂3船,在山东石岛洋面,被海盗劫去银米及货物。二十九日,江苏宋源昌、张协隆2船先被抢劫,后被拖入岛内勒索赎银,他们还看到装豆卫船数十只,同被掳困。又有盗船十数只,游驶洋面,抢劫漕船9只,每船损失漕米百余石、数十石不等。盗船不仅搜括银货或掳去工人,还勒索赎票。宋源昌等号在途中听说贼船已聚有30余只,在各岛及奉天牛庄一带,专伺商船装豆南下,乘机抢劫。运船频频被劫,一方面可以看作是社会动**不安的表现,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清廷所派出的水师护卫的无能。与清廷验米大臣壮他人声势相比,江浙船商志切同仇,他们宣称,愿出资自卫,朝廷若能借资商力,令该商自行集资,多雇船只,常年在洋面护航,“必乐于从事”。
宝顺号轮船模型
从咸丰三年起,随着浙江漕粮海运的进行,宁波木帆船开始在漕粮海运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虽然江浙与山东等省派重兵巡护,但因水师腐败,巡护无法发挥应有作用,宁波船商经常遭到海盗袭击,苦不堪言。次年,宁波船商董事召集“南北号”商议对策。商议的结果是由船商自行购买火轮船进行护航。于是船商集资银7万两,委托上海买办鄞县杨坊、慈溪张斯臧和俞斌3人前往广州,向外商购得轮船一艘,定名“宝顺”号,并组织董事会筹议章程,设立“庆成局”,经理轮船护航事务。公推李容等人为局董事,由卢以瑛主持局务,张斯桂为船长,镇海贝锦泉为管驾,置备炮械,招雇炮手、水手,全船人员共79名,加紧训练。所需轮船燃料、炮械弹药消耗、船员粮饷、服装等经费,均由各商捐派。接着,他们向宁绍台道、海关监督呈请备案,领取船照。至四年冬,诸事完备,该船也于十二月开始,执行为宁波商船护航的任务,打击在外海扣押“北号”商船、强索赎金的海盗帮伙。
浙江巡抚何桂清对此极为支持,认为宁波海口贸易商船多被伺劫,来往均有戒心,雇火轮船护送则需费不资,商人自行购船,当然可靠。在接到清廷让船商自雇护航的命令后,他立即责成宁绍台道段光清赶往上海,与“宝顺”各船商会议章程。段光清回复,轮船有兵火轮、商火轮之分,兵火轮为西洋战船,商火轮为洋商护送货物之船。“宝顺”号系军火轮船,足资捕盗,“惟不准用夷人驾驶”,而是自雇闽广水手管驾,护送商船。因为是先斩后奏,咸丰帝只得朱批:“知道了。”八月初三日,何桂清责令宁绍台道给与护航执照。
《镜湖自撰年谱》书影
关于这一段历史,据《镜湖自撰年谱》记载,北号买船,商人请颁执照,段光清说:“不给执照,无以过北洋,若赴北洋验有执照,必达天廷。现在海运需要轮船护送,我不能怕处分,而置地方公事不管也。”而何桂清不知。一日,朝廷责难,段光清回答:“轮船现护海运,省局并以银借之,不给执照,何能过北?职道给照时,说尝禀知大人,谓船虽外洋所造,中国商人买之,即中国商船也;管船驾船皆中国之人,只管照轮盘非中国所知,必用洋人;然自商人给予工食,亦佣工等耳;皆填入执照,正以别其为我国商船也。且洋人载兵驾炮之船,非数十万银不能造一只,洋人亦不肯卖,商人亦不能买。商人之所买者,虽火轮亦商船耳。以商人买商船,商船必给执照,事所当然。若谓火轮系洋人所制;必不当用,现在钟、表、毛呢、洋布各物,亦洋人所制,用之者且遍国中,况轮船往北,更能捕盗有功也。”其后何桂清即依言回奏。
事实证明,“宝顺”号的出现没有让清廷失望,出现伊始就声威大震。咸丰五年五月初,他们探知福建石牌洋面有广艇盗船30余只,窜至山东、直隶、奉天一带劫掠,以致两省商船不能回空。张斯桂督率轮船于六月初自宁波出洋,随后七月初五日于奉、十四日于山东蓬莱洋面、十八日于石岛洋面给予匪盗以沉重打击,先后救出回空商船300余号。二十二日回空至上海,续由张斯臧督率,又于二十九日在浙江石浦洋面击沉匪艇23只,毙盗300余名,溺死无数。九月十三日,在岑港洋面击沉钓船3只,匪船1只。十八日复由费廷豪带领,在沥港洋面击沉钓船4只,毙盗14名,生擒5名。“宝顺”号轮船的出击,有效地打击了海盗气焰,沿海海盗敛手,“宝顺”号轮船声名大震,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
崇恩手迹
“宝顺”号仅系宁波地方商人所组建的民间护航轮船,数月之间纵横万里,战绩骄人。“宝顺”号在山东海面力歼海盗,充分暴露了山东水师的无能,恼羞成怒的山东巡抚崇恩上奏朝廷,指责该船擅入北洋,势必夷船“影射混迹”,寻衅北犯。胶州水师则将临时停港的“宝顺”号船长张斯桂扣留。清廷下令浙江巡抚何桂清调查,并要追究宁波地方官颁发船照的责任。何桂清虽然支持轮船护航,但面对清廷的责问,也只得做出让步:“此项火轮船与夷船相似,是以不令驶至北洋。”此轮船买自粤东,并非买自西洋,又系商捐商办,与夷人毫无牵涉。关于这场辩论,何桂清称:“海运则洋面先须肃清,不过问火轮船一语,而苏省已吓得不敢认,好在弟尚能说几句切题的话……入秋以来,火轮将北洋盗艇打坏十六只,都中自必有所闻。八月间浙省军门带布兴有艇船并商人火轮等船追出南洋,已将盗艇又击坏数十只,其逃走者不多,正在追剿。北方怕火轮之名,其实沿海皆送羊、酒请剿贼,诚以官船无用,不过打官话。以二十只开波船,即使有经费,即使成造不误,期能敌百余号盗艇耶?”说明他早有心理准备。为了漕粮的安全,山东水师的面子在这一刻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在“与夷人毫无牵涉”的保证下,咸丰帝同意浙江继续保留“宝顺”号轮船,巡护海运。
不过,英国方面也确实利用“宝顺”号护漕口实,突破原有条约限制。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奏称,“英夷”罗伯逊借口山东洋面盗船猖獗,派该国水师前往剿捕。但山东洋面非该夷应到之地,贸然前往,殊骇听闻。他回复英方,指出该处盗船清廷自会剿匪,“未便借资夷力,致违定章”,请求开导阻止,“勿任北上,是所至要”。按察使赵德辙则称,英船北上乃商董怂恿所致,是以随同前往,借此联络声势。但商董不候详示,遽同夷人前去,“实属咎无可辞”,只因“该夷业已放洋赴北,无从开导阻止”。
以往办漕,都是浙江跟着江苏走,这次的用火轮船护航,却是江苏跟着浙江走。在得知宁波船商置办宝顺轮船后,户部就宣称:“宁商既已乐从,沙卫各船事同一律,应亦乐于从事”,要求江苏一体办理。江苏高层极不情愿。怡良和吉尔杭阿指出,上海商人本年曾欲买火轮船防剿盗匪,经他们“明晰批驳,当即中止奏明在案”。他们还将上海商人已经买来一条轮船勒令退回。闻讯后的何桂清极为恼火,认为火轮船已有专奏在案,新漕舍海运别无良策,“苏省大吏莫不关心,弟动于不容已也”。
当然,江苏也有人对此事较为热心,吴煦就是其中之一。五年四月,吴煦连日接见局董号商,得知山东石岛、成山一带群盗聚集,不断骚扰南来卫船,每船索银1100两;继则掠抢北上沙船,银米均有损失。船商萧缙禀称,山东被围米船多达30余号,江浙均有失事,其余沙船不敢前进。吴煦打算暂租火轮船支援,又担心经费过巨,难以成事,他听说海盗系粤东溃败逆匪,“若竟肆意抢劫,势必扰及沿海,不可不加意防范”。而雇备火轮船,“瞬息千里,实能制敌”。六月二十四日,又有人对吴煦建议,此股盗艇共有300余只,“其志不在劫掠而已,若不早除,沿海必有大害”。他极为动心。
在各方面的压力下,江苏当局也不得不通融办理,但他们仍然坚持,此项轮船必须与夷人毫无牵涉,并且不驶往北洋,“方可购买”。不久,护理苏松太道蓝蔚雯、署江苏布政使杨能格等人汇报,既然已经命令商人撕毁合同,停止购买,此时再来雇买,必致居奇,哄抬价格。正在为难时,恰有广东商人带来轮船“天平”号,至沪觅售,坚大灵便,实堪配用。经过讨论,议定价银85000两,由内地百姓驾驭,“不借夷力”。他们当即命上海船商买下,供来年与“宝顺”号合作,以一船驻泊江南佘山,以一船带勇在南洋梭织巡防。对于出力人员,照例准给奖励,不愿请奖者,照章准其移奖亲族,“庶足以示激劝而广登进”。由此可以看出,江苏购买“天平”号火轮船,已经不是纯粹的民间行为,而系官府强制,这一点与“宝顺”号是不同的。
有了“天平”及“宝顺”,江浙海运商人们联手起来更为方便。为顺利咸丰六年新漕海运,两省船商对“宝顺”号和“天平”号两轮船进行分工:“天平”号部署在佘山附近,专门堵截海盗北窜之路;“宝顺”号专在浙江沿海巡航,机动追击可能出现的海盗。“天平”号于五年十二月初九日在江南白沙洋面轰沉盗艇,生擒盗匪11名,救出难民10名,余匪落水身死。又在落伽山洋面击沉盗艇4只,盗匪尽行淹死。十五日在团山洋面击沉2只,生擒盗匪陈阿有等。“宝顺”号驶赴山东直隶天津各海口往来梭巡,节次击沉盗船数10只,歼毙盗匪数百名。江浙洋面肃清,两省漕船连樯北上,“毫无疏失”。
其后,“宝顺”号轮船被征调到镇压太平军的活动中。负责清剿太平天国的向荣对火轮船极感兴趣,他当初即欲借“宝顺”号来长江剿贼,只因护漕紧要,浙江未敢轻许。随着战事渐趋激烈,调轮助剿的呼声日渐高涨。宋晋奏称,向荣兵力不支,“宝顺”号炮械坚利,水面攻剿极为迅猛,“是以盗踪均望而畏避”。现在江浙海运米船均已到津,火轮船无所事事,要求派其参战,“径由圌山关入江,焚攻金焦带贼船,则风便数日可到,先将瓜洲攻克,再由仪征而溯浦口”。此后,“宝顺”号轮船多次参与护漕与镇压太平军,至太平天国运动失败,浙江漕运重开,“宝顺”号又继续担负海上巡护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