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命线:晚清漕粮海运之路

第一节 第二次鸦片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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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六年(1856)九月,“亚罗号”事件爆发。英法联军于八年三月到达大沽口,双方开始谈判。九年五月,英法军队再赴大沽,遭僧格林沁重创。十年六月,联军又至大沽,占领天津后直趋北京,九月火烧圆明园。咸丰帝逃往承德,于十一年七月十七日病死。在此期间,清廷政局动**,英法军舰在沿海频繁出现,并一度占领天津,使得江浙两省漕粮海运饱受影响,河运呼声抬头。与此同时,在与太平天国起义军作斗争的过程中,随着曾国藩、李鸿章等人作用的发挥,清廷逐渐取得军事上的优势,并克复了江浙大部分地区。与军事活动相配合,清廷也着手推行政治攻势,大力施行收买人心的举动。其中最重要的举措就是减赋运动。当然,这种减赋运动,是随着战争的升级而逐步摸索出来的,并基本上与曾国藩、李鸿章等务实派人物控制地方实权的步伐一致。减赋运动曾广泛开展于诸多省份,虽时间不尽相同,但主要集中于核定地丁漕粮、裁革部分浮收这两个方面。与漕粮海运最为相关,效果也最为明显的,当为江浙两省。

在有漕诸省开展减赋运动的同时,清廷也开始进行恢复漕运制度的努力。只是这种努力在江西、湖北、湖南、安徽等省没有收到好的效果,它们的河运漕粮制度已经在事实上宣告结束,再也没有恢复。能够继续起运南漕本色的只有江浙两省。经过减赋运动,江浙两省的漕运体制得到整合,使得海运还有留有余地。这也是为什么江浙海运能够得到恢复、并有所发展的原因。应该说,随着太平军的被镇压,在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的努力下,清廷似乎又恢复了生机和活力。漕粮海运的重新进行,正是其中的重要步骤。

当浙江巡抚何桂清调任两江总督时,他也将自己的工作作风带到江苏。他坚决反对江苏截漕,指责江苏官员“凡事为私不为公,为官不为国”。经他斥责,使得截漕之事“办得无人有脸敢见我”。他又宣称:“处处向人求乞,年年要截漕米,真不能不叹辜恩溺职者,满目皆是也。试问天下尚有何处富于此邦,而能接济此邦者耶?”在他的努力下,江苏八年漕粮没有像以往那样进行截留。

随着英法军舰开抵北方,此年漕粮海运的困难变得严重起来,“英国非常了解漕运制度对中国朝廷的重要性,所以希望拦截漕船。在前一个冬天,Thomas Wade,一个英政府的基层中国翻译,被额尔金爵士要求提供漕运制度的所有情报”。拦截漕粮已是英法联军战略考虑的一部分。八年二月,上海道吴煦表示,此年上海漕粮验兑似不至阻截,然英法军舰北行甚速,“屈计夷船抵津,正在交兑之先,设或反颜相向,所虑更不止此,言之可胜杞忧”。当时西方报纸也作出了如下评论:“彼时北京米粮由粮河运京,番兵非以踞南京为重,乃以截运河为重。今日运河已塞,北京米粮全靠海运,是以此次仍攻天津,方能截海运之米粮。”在他们看来,“现在踞天津,胜于复踞南京多矣”。

据八年海运章程可知,江苏应交仓米914000余石,经剥耗食米24000余石,沙耗米74000余石,总计约1010000余石。其头批运米68000石用船60只,于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开行,也就是说,战争使海运时间大为提前。次年三月,吴煦指出,海运漕米陆续出洋,英法军队已经到达天津,不可不加意提防。捕盗局如探有滋扰情事,即沿海传谕米船收入山东石岛、武定、胶州,浙江米船也应一体照办。吴煦还特派五品翎顶勇张大刚赴佘山、十滧一带传谕。

尽管如此,湖广道监察御史尹耕云仍指出其危险:上海为海运出洋总口,“在夷人纵无觊觎之渐,我国家宜为慎重之际”,若等夷船返航再行起运,则风潮已过,开驶较难,“且犬羊之性尤虑,其不可情输而理喻。若竟卤莽而行,以百余万天庾正供侥幸以求一试,非全策也”。相比之下,河运就保险得多。黄河自决口以来,虽淤垫较多,商人往来无虚日。或曰此为“空船”,但云南每年运铜近70余万斤,“亦空船乎”?清廷对这种建议不能不有所动心。三月初二日,清廷发布上谕:江苏海运米石头批业已放洋,驶赴十滧者亦已占7/10,“此时若全出大洋,设有疏虞,所关匪细”,命何桂清、赵德辙悉心妥筹,能否将未放洋之米截留河运,或暂囤仓廒,俟运河开通再行运赴,务于无可设法之中,“力筹善策,是为至要”。但接到上谕时,江苏沙船未放洋者仅五六百石,且亦已兑运上船。粮道王有龄还听说,浙江有截漕拨充军需之请,若将江苏已经兑运上船之米截回河运,不知何时方抵京仓,“更虑市侩闻风居奇”,故尔拒绝。十天后,江苏再次奏称,所有沙船均已放洋,河运无法进行。

浙江曾表示,京仓支放专恃海运,他们不会将八年漕粮截留,合计数量在73万石以上。清廷一度也有让浙漕分成河运的想法,经军机大臣彭蕴章等人提议,咸丰帝谕令:“海运漕粮本属一时权宜之计,现在瓜镇克复,江路已通,运河设法挑浚,人力可施。”应将粮石酌分成数,河海并运,“以图经久之规”。浙江应于海运漕粮内分成河运;倘因赶办不及,来年亦应预为筹定,说得相当隐晦,似乎和战争毫不相关。不过,浙江巡抚晏端书奏复,头五批漕粮已经开行,无从赶办。后来因为战争的影响,第六批漕粮截留变价,以济军饷。

咸丰九年(1859),江浙两省漕粮海运数量有了极大增加。这与战场上的局面密切相关。江苏溧阳失守后,常州民心惶惑,经过努力,清军于八年十月初七日克复溧水县城,共计征米100万石以上。江苏局面大定,浙江亦随之而定,“盖因今日之浙江,与曩年情形不同,不能不视江苏以为准则”。当何桂清、赵德辙将咸丰九年海运章程上报时,户部作了如下批复:“此年江苏交仓正米993000余石,经剥食耗等米26000余石,沙耗80900余石,共有110万余石,浙江米数亦较往届为多。考虑到两省同时运输,船只不敷而会两运,故要求天津快速验兑。至于停运河漕水手的安置,因各船全行折变,现折各船给予2分5厘月粮,毋庸全支。”可见到了此时,对河运水手的考虑,已经退居次席。

咸丰九年海运受阻,朝廷中河海之争重起,咸丰帝谕旨:“但能全数海运,总宜循兹善策,勿堕此办法为至要。惟全漕尾数可预筹,河运以备不虞,该督抚等身受厚恩,天良俱在,谅不敢献媚于部员,市恩于河员。务坚持定见,断莫惑于菲言,尔部即遵谕速行。”他既希望推行海运,又不希望唯有海运一途。两江总督何桂清主张,河运为国家定制,海运实变通良规,江苏恢复河运困难重重,只能仍主海运。因他在抄录上面一段朱批时,只写了“但能全数海运……勿堕此办法为至要”几句,咸丰帝大为光火,在此话旁加上朱批:“何不全录?抑系部行节录,着明白回奏!”何桂清只有认错。

新任浙江巡抚胡兴任也反对河运。本年江苏打算将宁波“宝顺”号驶沪听候调令,但宁波府报告,“宝顺”号火炉水管泄漏,“一时难以觅买”,浙省正值商船回南之际,只得另雇广艇水勇出洋巡缉。浙江九年应运米石731779石,分为6批,头批米12万余石于正月十七日开行,第六批则带米121288石,于四月初九日开行,共用船414只。火轮船护航曾使山东巡抚崇恩极为不满,但当此海疆多事之秋,山东水师广艇又未回省,崇恩只得奏请:“查江浙两省于咸丰四五年间,仿照西洋式样各制火轮船一只,上两年护漕捕盗,深资其力”,坚决请求让这两条轮船“一体护送北上。”

清军在僧格林沁的指挥下首次战胜英法军队,清廷认定他们会卷土重来,漕运必受影响,但又实在想不出可行的对策:以清水济运,虽不至巨费,而自江苏宿迁至山东之韩庄,捻军“防不胜防,殊非善策”;从四川通过陕西转运,400余里皆崎岖山径,耗费巨大,也不可行。最终的结果,是将漕运提前到九年年底开办,但效果并不理想。

大沽炮台

咸丰十年正月,何桂清奏称,英方卜鲁斯屡有拦阻漕船放洋之议,拟以兵船阻止海船出口。上海华夷各商纷纷传说,“众口佥同”。当时头批米船虽将放洋,能否平安出口尚未可知。他闻迅后即会同巡抚徐有壬飞饬吴煦,密嘱华商向夷商开导,设使漕粮海运稍有阻滞,必致上海闭关,“尔等运来之货即无从销售,内地之货亦不准转运来口,我们两国商人皆无买卖可做,必致绝尔我生理”。华商以此转告洋商,洋商深以为然,并私下相告:“卜鲁斯之未经撤回,不过全其体面,实已无甚大权。必待该夷兵头曼斯必到后,始定如何办法。”他们情愿力阻卜鲁斯拦截漕粮。洋商还保证,卜鲁斯前既办理不善,“此番或可不再执拗”。

何桂清在这里所称的“华商”,乃系“老成殷实,与夷商素相契洽之华商”徐昭珩、杨坊两人。因他们与洋商之怡和、广隆等有贸易往来,“即以正大之词,反复开导,该夷商等已允相机行”。然而,当华商表达了清廷意愿后,卜鲁斯不但置之不理,反而召集洋商于三月二十六日会议,议办拦漕、停税二事。华商探知会议之期,邀集沙船舵水人约1000余人,与卜鲁斯议事时,群呼:“尔等用兵,不令货船往来,是绝我等生路。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今日与尔拼命。”卜鲁斯见人多口杂,气势汹汹,初疑官为指使,继经洋商剖说,实系华商情急。法国领事布尔布隆闻言默然,卜鲁斯转而改口称:“此乃我国来书教办,若竟中止,恐将来担咎不起。”洋商表示:“本国来书,原准众商会议。今众商不欲办此二事,情愿公同立据,以此意系出众商,为保全贸易起见”,承诺不用卜鲁斯负责。卜鲁斯见洋商众口一词,无可如何,“遂令该商等出据,始罢拦漕、停税之议”。

以上仅系何桂清的上奏辞令,实际情况远非他所描述的那么生动。王有龄给吴煦写信,声称本届海运之难,“非亲历其境者不知,道听途说者反说许多现成话。此中情节,通省无几人知也”。何桂清也承认:“来年新漕如何能运?人虽不愁,弟与雪轩则两月焦急,不能自已。”只是他认为可以将漕粮提前,先期于八年年底运粮50万石运津,都中得此米数,可多支持数月。俟大局定后再办海运,“彼族其奈我何哉”,似乎胸有成竹。

提前赶办的主意并非何桂清“原创”,而首先由署苏松太道吴煦向江苏布政使王有龄倡议。吴煦表示,八月至十月之间,英法毫无防备,以商运为名,“本无痕迹可按”。且商贩之事,“该夷亦知众怒难犯,未必即有举动”。他打算令沪商趁重阳汛前贩米赴津,就近在天津北仓交卸。当时商人想先行借银58万余两,但江苏无钱可借,只得由商人垫付。牛庄豆石青黄不接,价值昂贵,海运沙船回空,多欲贩货北上买运新豆,所谓“机有可乘,时不可失”。若迟至明春再令商船承运,“亦无不望而生畏”。他们密饬上海绅商,先行起运四五十万石,以10万石为一批,从中秋后起至十一月陆续放洋。如果年内不能交兑,则暂泊天津,等冰融化后再议。当然,漕粮海运也应按时进行,只是稻谷尚未收获,必须采买,不能皆为粳米,且采买之资甚巨,先由商垫资,俟征收新漕陆续给还。至于二成免税,系照例案办理,本年漕运必办两次,两次免税,“老关征数难以总计,然以大局为重,他所不顾也”。

吴煦的设计虽好,但从反馈信息来看,商情并不踊跃。头批20万石尚缺船7万余石,赶雇沙船凑数,各号商多方推托,恰逢船主虚报船数,被吴煦抓住机会,杀一儆百,号商求情,“情愿认运头批足数”,此事才告一段落。第一批米石于十月十一日载运出发,共过关验米20万石。至于运津之米,有不少系谷粞搀杂,只因秋冬之际陈糙绝少,各处搜括,未能一律,只得通融验收。

江苏原打算提前赶办商运米四五批,但十月后大洋风雨不停,沙船不敢多装,且听说英国军舰已经开到中国海岸,“商船畏葸不前”。有的船商甚至将已购之米粜价归本,“商情已涣,势禁有所不能”。最终此年仅办理商运米两次,合计米数23万余石,给发三成米价银。因商力不济,王有龄只好将白粮72000石仍归州县征解。尽管是商人出资垫运,交兑方式仍照海运成案,由朝廷派员赴天津照料。又因此次商垫与漕粮有别,所以议定,“设有遭风及意外各事,均惟商人是问,不便援案请豁”,户部当然不会有异议。因本年曾奏定洋药(鸦片)厘税章程,凡海运洋药100斛,纳税银30两,“与寻常货物不同,嗣后海运沙船进口,倘携带洋药,亦应令照新章纳税”。又因米石无多,“无庸封雇民拨”。

商运米刚结束,王有龄又上陈海运方面的困难。此次109万余石粮食,至十一月中旬尚有86万余石未办。吴淞到有印度轮船,因议抚未成,英法军队必来,屯泊各口拦截商船。粤海关监督来函称,这些兵系由印度调来,不畏冰冻,不日到沪。考虑到英国人“或系大言要挟,而来信似确,不得不预为防维”,商人不愿受雇。另筹别口进出,我能往,寇亦能往,万一被拦截,百万漕米尽赍盗粮;若将漕米全行存仓,俟夷务平定再行起运,东南地方卑湿,久储易致霉变;如果照节省丁耗变价报拨,江浙两省同时粜变,“非第粮价大减,拥滞难销,恐一时无此殷商购囤,势必报拨之款转致虑悬”。他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只得仍饬各属开仓收纳,随时变通。考虑到当时的局势,户部也只得请旨:“不得稍有短少迟延,万一海口或有阻隔,不能照常放洋,应令该督抚等随时察看情形。”

英军除了想阻挠海运,还有破坏护航的计划。薛焕奏称,他打算派候补知府蓝蔚雯乘坐捕盗船赶赴天津,原定于二十二日启程,不料二十一日午后,捕盗局委员俞斌禀称:“该局轮船水手,向系雇用外国夷人,今该水手等全数被英酋卜鲁斯唤去,不能行驶。”捕盗局轮船原系上海船商集资置买,为捕盗护漕之用,中国人不熟悉其中机巧,故雇用外国水手驾驶。卜鲁斯将水手唤去,使船只无法行动,“居心殊不可问”。不过,薛焕私下对吴煦表示,捕盗轮船乃向美国所买,“花旗(美国)与我并无嫌隙,亦非英、法所能收回。即使花旗将船上水手唤去,尚可另雇小国人驾驶,此亦不足掣肘我也”。他甚至宣称:“如明春他要阻我漕务,可告以尔要阻漕出运,我即阻货物不准出口,亦可以此挟制之。”心态相当幼稚。

十年正月二十五日,王有龄指示吴煦,漕米已到未兑者,请饬上栈;已买未来者,请饬退还。已兑未开者,暂停数日,开行时间再定。运未之米,则应查明各短若干,以便改运。一方面要求各州县放慢运送上海的步伐,另一方面加大放洋力度。二月二十七日,何桂清表示,“彼族来船不少,粤东亦专人前来报信,此间总不为其所摇”,海运仍陆续开行,旬余即可全完,“寸衷稍慰”。咸丰帝谕令:“夷船北驶,意在拦阻漕船,为胁和之计,除头、二批业已放洋,其三、四批漕船则暂缓放洋,以防疏失,现在京仓米石可放至明年四月,俟事定再图北上,亦尚无妨。”未接谕旨之前,江苏第三、第四批米船已经放洋。没有出运的204000余石粮食,因浙江与太平军斗争到达白热化阶段,江苏巡抚徐有壬指出,“大兵云集,需米孔殷”,可将漕粮拨济浙江,俟军务稍缓后再行筹办。户部表示支持:杭州城虽已克复,但米价仍昂,军食维艰,江苏米贩亦稀,市价日长,“民食米糈深虞缺乏”,同意拨济兵食,只是要求“明年补足运津”。

浙江巡抚罗遵殿奏称,本年浙江征收正耗各米共720000余石,考虑到征漕的困难,他欲折价买米,但咸丰帝颇感头痛:“所奏殊无把握,层层折耗,实非计之得也。”当罗遵殿照例提出本年米质不好,须红白兼收,首尝鸦片战争胜果的咸丰帝显然已经昏了头,所以才会降旨:“所请红白兼收、籼粳并纳之处,着不准行。”事实上,最后此年仍是红白兼收、籼粳并纳。

本年浙江海运漕粮分为六批,头批米12万石于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放洋。太平天国进攻杭州后,浙江仅起运4起,共运米45万石,未运米30万石。因杭州陷落,浙江到处戒严,其中临安、长兴、德清、武康、安吉五县未运之米,被太平军“焚劫”。经此打击,浙江漕粮海运正式停止。

战后的天津大沽口炮台图

在海运的另一头天津,也大受战争影响。八年四月初七日,英法战船共计13艘到达海口,系沙船进口必经之地。最初两不招呼,尚无阻碍。次日大沽炮台失守后,英法军队遂进驻运河,商船被抢被毁“不下数十只”。具体抢劫则有如下奏报:“已卸之宁沙各船,夷人逐只上船抢掳;未卸之船,失去米石多少不等,银两衣物亦多抢失。”十三日,英法军舰驶至紫竹林一带,漕米不能起卸。因江浙两省总局皆设立于海河西岸,系夷船经过之所,他们只得将文案封存,印信钱物转移,停泊西门城外,验米大臣也随船同住。次日,英法军舰停泊风神庙,直隶总局门前剥船全部逃散,沙船多被抢劫。十七日,英法联军在望海楼西沽停泊,将望海楼、风神庙等处作为公馆。更为狠毒的是,“此次夷匪兴戎,虽出自英、法两国,而俄美始而露面,继则藏踪,暗合明分,中藏叵测”。起空沙船虽已络绎出口,而已验未起之米船则屡被劫掠,“所失米数或数至十石至百余石不等”。直到四月下旬,英法军舰还停泊西沽红桥地面,系北运河南口。因漕粮沙船俱被拦住,“进不能进,出不能出”,海运验米完全停顿下来。

天津租界

受到战争影响的还有山东及奉天等地。四月下旬,江浙粮道接到命令,前往山东商办起卸,“维时适奉江督牛庄之议,遂罢前议”。牛庄方面也遇到同样的问题。营口有漕船43只停泊在岸,江浙粮道想将漕粮卸于牛庄,庆祺等人表示愿意协助,并请派员前往验米。但该处天热河窄,虽有店栈,闲空无多,且距大洋尚远,起剥折耗必多,又不能露天卸剥,所以通知各船户,“先将所载货物准其卸载销售,腾出空舱,以便分米风晾而保无虞”。奉天还建议,如果立秋后夷人仍然未退,则可在牛庄卸剥。江浙粮道将此情况反馈各省,“目下惟盼夷务早了,仍可由津起运,斯为大幸”,随着天津战事的结束,牛庄卸囤之议并未成行。

此年海运受阻船只大多停泊于山东境内,江苏署粮道朱钧和浙江粮道王友端于五月到达山东。他们对山东巡抚崇恩建议,必须夷务平定,仍由海道运津。双方商量的结果,仍然是认为不如仍将漕船暂行停泊牛庄。另外,山东河运漕船于在北行,前帮行抵德州柘园镇,听闻洋船已驶至天津三岔河,漕船赴通必由该处,“夷情诡谲异常,自未便轻率前进”。崇厚命令粮道金肇洛将所有漕船全部停泊,“俟夷船退出天津海口,再行挽运”。这些漕粮一直拖延到八月初,才全部北行运津。

此年失事船只,据报有江苏钮隆盛沙船被夷人将船掳去,抢米900余石。该船在北上时见米船数百只,在山东石岛、俚岛一带停泊,未敢前进。到咸丰九年,据吴煦回忆:“去年未到漕米4船,必须严办,此风诚不可长耳。”可见还有漕船抗命不交。此年运通剥船木兴明等14位船主舞弊,具体数目不清,至十年七月时,仍欠交700余石。按规定,应由经纪与船户各赔一半,结果发现“均系剥船全数独赔,经纪并未分赔”,究其原因,乃是本年仓场侍郎改变旧章,将原来分赔改为船户独赔。钦差验米大臣文彩认为,这样的章程实在无以服船户之心,责令仓场恢复旧章。

咸丰九年、十年两年海运,天津验兑仍受影响。因清廷与英法军队尚未交火,九年验兑并未发生冲突,但战争影响仍无处不在,此次漕粮受兑被分成两截。直到六月,钦差大臣僧格林沁与直隶总督恒福还奏称,有5只沙船在英法军舰退远后到津,均曾“为夷船所拦阻”。恒福本想截留漕米1万石以济兵食,因夷船远退,天津粮台采买足供兵食,故只截留5000石。

大沽炮台旱雷分布图

受战争影响,本年还出现商船壅积、剥船回空迟滞的局面。验米大臣兵部尚书全庆和仓场廉兆纶决定,将进口漕粮暂卸北仓二三十万石。有人提议可以截拨兼办,通州中、西二仓若能多卸数十万余石,先尽城外四仓坐派,较之截卸北仓“尤为简便”。全庆当即派坐粮厅柏寿赴通商办,结果通仓竟可卸米30万石,截卸北仓之议作罢。

海运受战争影响,还有一条资料可供参考。何桂清奏报,咸丰九年六月中旬,“英酋意在搜寻衅端,因不知我海运已竣,于十四日,将酋乘坐南旋之火轮船一只驶往天津,欲阻我沙船进口。此时英酋意欲阻我今届海运,业已无能为役”。他指出,下届海运漕粮,因军饷无可取资,民心益加惶惑,钱漕均形棘手,“正不必该夷勾结粤逆为患,而误漕误饷,均不待言,是该夷不烦张弓只矢,我已坐受其困”。不过他安慰朝廷,现在上海通商,“该夷囤寄货物不少,必自知顾惜,且有各商从中劝解,当不致在沪猖獗”。吴煦等人也禀称,英方阻漕不成,不知未到漕船不多,苏省海运已设法报竣,“总因败后蓄恨,作此无聊之举,与议停关税同一意也”。他听说英夷逐日搜觅船只,与海运为难,“闻欲将上海捕盗局所有轮船二只一概收回”,虽难尽信,但种种行径“不可不防”,要求将已驶赴镇江的“天平”号暂缓回沪。

咸丰十年漕粮海运受阻的记载变得多起来。薛焕奏报,北回沙船于四月二十二、二十三等日,在山东成山以北洋面遇到英法军舰40余艘,沿途拉有沙船30余只,卫船40余只,船上货物全被抛入海中,砍去船桅,每3只连为一处,带赴北驶。四月二十四日,清廷在上谕中提及英法军队抢劫漕船之事,咸丰帝还宣谕,沙船运米到津,以前未闻有被火轮船抢劫之事,何以此时纷纷被劫,且有致毙人命之事?“难保非冒充英、佛之人所致”。命薛焕照会英、法二国,如系该国之船,务须严行禁约,免起争端。倘有别国冒充,即由该二国查明,一面饬商仿照前次之举,“向其理论,尔国既绝我等生计,只好从此罢市”。但当薛焕按照指示派华商与卜鲁斯理论时,卜鲁斯却称:“向来行军,既入敌境,兵将任意糟蹋,事所恒有。我国前既允许不拦漕船,固无拦船之理。如欲拦漕,亦断不止拦此数船。想是小兵头因天热夺船,借以装人载物,亦所不定,允为饬查给还。而佛酋则推为不知,亦无给还之语。”

天津验收也很不理想,抽查漕粮御史阿克敦布和林寿图上奏,本年江浙海运加上河南、山东河运,自津验放者仅21起,由通报运者仅17起,到桥掣量者仅16起,“是津通剥运不免停滞”。万一海氛有警,堆积河干,“其丛弊有不可胜言者”,咸丰帝只得谕令,天津通州验米大臣会同仓场侍郎,赶紧运入城仓,“不得以车辆、口袋不敷周转为词”。阿克敦布奏复,督催之责如受牧羊,视其后者鞭之而已。“仓场侍郎其主运者也”,矛头直指仓场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