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之诗:乐游法兰西

比奇科夫:当之无愧的瓦格纳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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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有“隐士”之称的传奇指挥大师比奇科夫的确充满谜团。乐坛都知道,卡拉扬退休前,比奇科夫是他心中排位第一的继承者。晚年的卡拉扬曾经说过,在他之后能够有足够艺术造诣继续统领柏林爱乐乐团的指挥家除了后来的克劳迪奥·阿巴多还有比奇科夫,而比奇科夫在他心中的排名甚至还要先于阿巴多。比奇科夫回忆起大师给自己的指点时认为,是卡拉扬给他指明了艺术和人生的道路,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时至今日,他更是当今乐坛最权威的瓦格纳演绎者之一、世界著名乐团最想合作的指挥家之一。他指挥的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获得BBC音乐杂志的年度唱片大奖。伦敦逍遥音乐节上,他的音乐会直播收视率更是创下最高。

我将永远铭记这部亲临现场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比奇科夫大师指挥。皮特·塞拉斯的这个版本因为比奇科夫的指挥而成为最深的记忆。著名旅欧瓦格纳专家陈唯正先生对他也推崇备至,认为他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是最佳诠释,看来此言不虚。

皮特·塞拉斯的制作大量使用了光影的科技,带有玄幻色彩的特里斯坦因为视频艺术家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的加盟充满了神秘主义的味道。其实这样成套的视频制作成本同样很高。精简掉传统的笨重布景后,光滑明亮的舞台就完全由影像和光线来占据主角,穿着现代服装的歌剧演员们也同样变得摩登,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故事被稀释掉了传说中的历史背景,超越历史的瓦格纳音乐变得更加浓郁,实际上给了指挥家和乐队更加吃重的分量。歌手都是世界一流的选择:伟大的梅耶尔担纲伊索尔德,马克王由弗朗茨-约瑟夫·塞里希(Franz-Josef Selig)饰演,特里斯坦则是克林顿·福必斯(Clinton Forbis),布兰甘妮(Brangane)则是俄罗斯人叶卡捷琳娜·古巴诺娃(Ekaterina Gubanova)。但我笃信是乐池里的比奇科夫激发出了歌手全部的能量,这位比利牛斯山的“隐士”每次出山,都必然将当代最惊世骇俗的音乐献给现场的听众,我看到梅耶尔心悦诚服的表情以及她对指挥棒服从的眼神,要知道许多瓦格纳指挥家都坦承自己从与梅耶尔的合作中学习瓦格纳!比奇科夫的音乐流动性极佳,细节极为丰富,而要做到这一点只能是指挥家拥有对平衡极为敏感的耳朵,并精细地调动庞大的乐队以突出每一处细微的亮点。男高音Clinton Forbis在第一幕里可能有些焦虑,不过从第二幕开始就完全进入了最佳状态。

此后我还有幸聆听过比奇科夫大师指挥柴科夫斯基。比奇科夫对俄罗斯作品的演绎最得传统神韵,或许是因为他机缘巧合,和俄罗斯音乐的上一代有隐秘却极深的渊源。比奇科夫去美国前,得以在罗马结识了作曲家西洛蒂,正是他向年轻的比奇科夫引荐了柴科夫斯基的干女儿和拉赫玛尼诺夫的表侄女,这两位老太太身上遗存了俄罗斯音乐最正宗的血脉,保留了古老俄罗斯的印记,她们的一生就是和俄罗斯文化精英交往的历史!老太太把他当亲孙子照顾,也潜移默化带给了他上一辈俄罗斯大师的精髓,他由此对俄罗斯传统文化有了旁人所无法企及的准确理解。他还得到了拉赫玛尼诺夫的一只皮箱,提着这只皮箱,比奇科夫走遍了世界,发展着自己的事业。比奇科夫成长在俄罗斯,后来去了美国,然后又在欧洲扎根。他坦陈,自己有幸在不同的国家定居和演出,有机会学习多种语言,旅行的足迹恰好和自己对艺术的追求和兴趣转移同步,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而跟着艺术旅行的同时,比奇科夫也成功地邂逅到了自己的爱情,当然这份爱情也和音乐有关:他的太太1985年去听他的音乐会,然后彼此爱慕,结为秦晋之好。她是一位钢琴家,和她的妹妹是一对著名的双钢琴组合,曾多次一起来中国巡演。

附:2010年笔者和比奇科夫通过越洋电话进行了一次专访,内容有关瓦格纳和许多有趣的话题。

对话指挥大师比奇科夫

1.首先祝贺您的瓦格纳《罗恩格林》录音刚刚被《BBC音乐杂志》(BBC Music Magazine)评选为2010 BBC音乐杂志年度唱片大奖(2010 BBC Music Magazine Awards ‘Disc of the Year’),您和别的许多俄罗斯指挥家都以指挥德奥作品出名,那么您对瓦格纳的热情源自何时,又从何处领悟到了瓦格纳的精髓?

我最开始学习钢琴,然后学习指挥,很自然地,德奥音乐是我学习的内容。音乐是文化的一部分,我曾有幸学习多种语言,在不同的国家居住和演出,喜爱瓦格纳的音乐对我来说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情。我旅行的足迹,恰恰和我艺术上的兴趣转移紧密结合,这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而且我从巴洛克时期的巴赫开始,经历了贝多芬到勃拉姆斯,最后当我开始指挥瓦格纳的时候,我已经具有了所有丰富的音乐知识。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多瓦格纳歌剧的经验,在彼得格勒的时候也没有接触过很多瓦格纳。1975年我才第一次听到完整的瓦格纳歌剧,是《唐豪瑟》,而第一次在舞台上指挥全本的瓦格纳是在佛罗伦萨指挥《帕西法尔》,随后是1987年在巴黎指挥《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谈到如何学习瓦格纳的艺术,我采取的方式是尽可能地追寻到作品的根源。当我首次指挥《帕西法尔》的时候,我去了拜鲁伊特,不过不是夏天,而是冬天去的。我在拜鲁伊特艺术节的档案馆里,研究1882年《帕西法尔》首演时的乐谱和乐队分谱。由此您能看出我是多么在乎艺术的根源,这些研究也很有趣。我同时也深感幸运,能够和许多第一流的瓦格纳歌手有深入的交谈和合作,比如瓦尔特劳·梅耶尔就是我的第一个昆德里,她也是我在维也纳演出时的伊索尔德。正是这些将生命献给瓦格纳歌剧的歌唱家们,和他们合作演出的经历让我掌握了瓦格纳的精髓。

2.有的记者从您的演出录像看到,您的指挥棒要比普通的更长。是这样吗?

哈哈!这是无稽之谈。应该是视频录制的角度问题,我的指挥棒是最普通不过的啦。

3.中国人会觉得很好奇,在彼得格勒的时候,您是音乐学院指挥系的学生,但也是迪纳摩俱乐部的专业排球运动员。您如何兼顾这两者呢?音乐和排球互相有启迪吗?后来为什么不打排球了呢?

我认为体育极其重要。体育对我来说,是身体和精神的艺术,我并非职业运动员,在迪纳摩俱乐部参加训练,也同时在彼得格勒音乐学院学习指挥。后来到了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的年纪,是成为迪纳摩俱乐部的职业排球运动员,还是当一名指挥家,我自然选择了音乐。我从未有过当职业体育选手的野心,在团队里打球,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经历,培养了我的团体精神、完整的人格和拼搏奋斗的品质。这些品质在人生中极为重要。关于如何兼顾,虽然人一天只有24个小时,但如果好好利用,时间就能挤出来!

4.您很年轻的时候,就从俄罗斯来到美国,当时22岁的您,在拉赫玛尼诺夫的表侄女基里延娜·西落第(Kyriena Siloti)和柴科夫斯基的干女儿奥克桑纳庇护下学习,并在美国建立了初步的声名。那段时间对您意味着什么?这两位老夫人给您带来了什么文化上的、音乐上的和精神上的传承吗?

关于如何遇到她们两位夫人,可以说完全是个偶然。在去美国之前,我在罗马待了六个月,等待去美国的签证。我偶然遇到一位俄罗斯裔的作曲家,他一辈子都住在欧洲海牙,也是西落第的朋友。我说我要去美国纽约,一个人也不认识,我问他有没有认识的音乐界熟人在那边。他告诉我他有两位朋友住在纽约,我若去了可以拜访她们。就这样我认识了她们,得到她们的庇护,像是儿孙一样生活在她们那里。

当然了,对我来说这段经历非常感人,记忆犹新。文化上的因素是重要的,她们都是属于革命后逃离苏联到西方的那批人,身上保留了古老俄罗斯的印记。我是1952年出生的,我深感幸运的是在苏联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不少老人,身上还留存了古老的俄罗斯印记。不过她们两位从来没有经历过革命后的俄罗斯,她们的一生就是和俄罗斯文化最精华的部分接触,和拉赫玛尼诺夫的关系、和迪亚吉列夫的友谊,等等,当我和她们接触的时候,我对俄罗斯传统的文化有了一种确信。

5.您在1985年的时候,首次指挥柏林爱乐乐团,并和他们录制了三张唱片,这也是您最早的唱片。据说后来卡拉扬认为您是最合适的接班人,而阿巴多只是他的第二选择?您从卡拉扬那里学习到了什么?

这个传言不是真的。随着卡拉扬年纪越来越大,声望愈隆,人们也越来越好奇谁将是他的继承人。他晚年曾经在《音乐世界》(Le monde de la musique)杂志接受过一次专访,畅谈了他认为在艺术上可以继承他在柏林爱乐的职位的指挥家。我很幸运,被他列在了这么两三个人当中,当然他也提到了克劳迪奥·阿巴多。他从未选择任何人,他也从未建议任何人,他这么谈只是想说明在艺术上有谁能够有本领在他之后带领这支伟大的乐团继续前行。实际情况是,最终乐团拥有决定权。

这是对我工作能力的肯定,我深感欣慰,认为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妙的消息之一。卡拉扬是我崇拜的人,不过我从未跟随他正式上过课。当然了,我从他的音乐里学到了很多,他给我指明了道路,随后是我自己前进。比如他的马勒交响曲、歌剧《玫瑰骑士》,等等,他就好比给我打开了一扇大门。

6.在彼得格勒的时候,您和瓦列里·捷杰耶夫是同门师兄弟,都是穆辛(Musin)大师的学生。当今也有许多年轻的俄罗斯指挥家活跃在世界舞台上。您怎么看待传统的俄罗斯指挥艺术以及俄罗斯的指挥学派?

穆辛是一位伟大的音乐家,他把一生都贡献给了俄罗斯的音乐,或者说贡献给了他的学生们。他很幸运,拥有很长的寿命,这也是音乐的幸运!他门下弟子上千,深刻地影响了指挥这门艺术。虽然都是他的弟子,但我和捷杰耶夫的风格大相径庭,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这难道不是伟大的音乐教育家的一个教育特色吗?他注重启发学生自己的想法,启发学生对音乐这门艺术的深刻认知,注重对技术基本功的培养。每个学生都有自己表达音乐的能力,也都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艺术道路,这是穆辛所坚信并坚持的。

我现在拿起指挥棒,准备一部作品的时候,熟悉的人们就能发现,这是一个穆辛的徒弟。可以说每个他的弟子都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他曾经跟随穆辛学习,他给他们打上了一种烙印,尽管他们每个人各不相同。类似于一棵大树上长出来的每片叶子都独一无二,但又都是这棵大树上的叶子。

7.我发现您的号码是法国西南部的电话号码,您是在自己的乡间别墅吗?

是的,我现在在比利牛斯山脚下的巴斯克地区度假。虽然说是度假,但也是充满工作……我早上起来看乐谱,接受了你的采访,我还在海里游泳,在比利牛斯山里爬山。生活很丰富,充满无限的可能。巴斯克地区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让我感到放松。

8.您的夫人拉贝克参加的姐妹钢琴四首联弹曾经在中国巡演过,现在北京的乐迷们还记得她们。您和夫人是因为音乐而认识的吗?你们的生活中充满音乐吗?

对,是音乐让我们相爱。1985年的时候她来听我的音乐会,随后又来巴黎听我的音乐会,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她们姐妹总是在一起演奏二重奏,每年我都会有和她们一起演出的计划,在一起演奏音乐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但除此之外她们有自己的音乐事业。

9.您过去录制了不少录音,都深受好评,中国也有很多乐迷十分推崇您的唱片。您还有录制唱片的计划吗?

暂时没有。你也知道我刚刚从科隆广播乐团离开,结束了在那里13年的任职。现在的录音市场不好,录音棚里的开销很大,我在科隆的时候录过不少。不过现在流行的是现场录音和电视转播,我刚刚在伦敦的逍遥音乐节上演出,电视转播效果很好。对于未来的录音计划,我会很小心。因为录音诞生以来,已经有了无数伟大的版本,何况在录音室里我们能够做到最佳状态。如果我要加进去我的录音版本,那就得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