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梅
今年搬家后偶然间发现邻家后院葡萄藤枝叶茂盛,我不禁记起幼时在北师大家门前与爷爷一起修剪葡萄的情景。1976年我们随爷爷奶奶搬到了工十楼教工宿舍。我虽然年幼,但已可以感觉到这次搬家后爷爷奶奶精神面貌上有了一种新的气象。春天来到,周围邻居都利用家门前的一小块土地大显身手,有的种菜,有的栽花。爷爷在奶奶的催促下也兴致勃勃地挖土铺砖修篱。虽然所用的材料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但经过爷爷细致的整理,我们的小院也显得井井有条。他在围墙篱笆周围种了茑萝,篱外几棵夜来香,院门口一株金银花。几年后,院里又添了几株芍药、一棵香椿树。爷爷虽说不上是个行家,但他播种除草好像他做学问一样有板有眼。有一年有人送来了一株品种叫“马奶子”的葡萄枝。爷爷向有经验的人请教后,掌握了一些培育葡萄的技术。深秋他小心地埋枝,春天翻土之后,葡萄慢慢地萌苗生叶,他又亲手上架、浇水、施肥、修枝,天天不断。盛夏傍晚,我们跟着爷爷奶奶坐在葡萄架下乘凉。爷爷手里拿把大蒲扇,身上穿一件已破了洞的汗衫。偶尔问路人叫他声“老师傅”,他也满不在乎,反而有几分得意。夕阳里和风徐徐。望着一串串碧绿晶莹的葡萄,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果实成熟的喜悦。
爷爷治学严谨,生活中人如其文。他不讲究吃穿,但最注重爱惜三件东西——手表,眼镜和书籍。我记忆中最早的游戏之一就是和爷爷一起给手表对时间上弦。他常告诉我瑞士手表工艺精确细致,多年运行分秒不差。晚上睡觉前,他把手表放在枕边。夜晚黑暗中,表盘发出淡绿色的荧光。小时的我,望着这淡淡的荧光,听着秒针轻轻地跳动,好像催眠曲一样慢慢入睡。我和姐姐从小在爷爷的书桌下面玩耍,他的文具成了我们的玩具,而他的书籍我们是不敢乱动的。爷爷读过的书可以密密麻麻写满了注文,夹了注条,但不可以折边卷角沾染污渍、“好像狗舔了一样”。
除了读书做学问,印象中爷爷有两样爱好,一是看戏,一是看足球。听戏,他最爱铜锤花脸、须生和青衣。“**”结束后,“铡美案”、“二进宫”、“打渔杀家”、“锁麟囊”、“白蛇传”等传统剧目渐渐又出现在舞台上。每每周日电视中播放这些戏目,我都可以和爷爷奶奶一起看半个小时的电视。也许如此,京剧在我心目中一直保持着特殊的地位。爷爷看戏只是欣赏并不学唱,而他对足球的喜爱和他上学读书时亲身参与这项运动有关。中国的蹴鞠最早流行于战国时期的临淄。爷爷在历史学上研究过春秋战国,他自己又是山东人,这与他对足球的情有独钟不谋而合。有一次,我跟着爷爷看足球比赛结束后,我失望无奈地说,一场比赛踢来踢去比分还只是零比零,毫无进展,不如NBA篮球过瘾。爷爷说篮球赛速度进度快,比分你增我长,刺激精彩,作为观众心理满足,瞬间即得。而看足球赛韵味更多,你可以体会整体战略战术布局,可以欣赏球员个人技艺,也可以观察队员相互配合,看球的滋味要慢慢咀嚼。
我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可尽数。成年后才在这些点滴中体会出爷爷的人生态度。他一辈子以一介书生自居,无论做学问教书,还是处理生活琐事,都不讲究作“漂亮文章”。在爷爷的身上我从没看到过丝毫的虚华浮躁。他少年时的座右铭是“坐看神州可无言”。他一辈子经历过几次时代变迁,做过几次重大选择,始终抱着他在少年时确定的志向和理念。
今年五月双子出世后,我常常想起幼时和爷爷在一起的情景。儿时的幸福快乐,是难以描述的。在怀念爷爷的同时,心中暗暗期望冥冥中爷爷佑护他的曾孙们,把他对我们的影响传给孙儿们。
孙女 何梅
2013年10月 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