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继承。建设田野民俗志,可以总结我国民俗学田野作业方面的学术史。广义地说,20世纪以来,在前、后期两个阶段,在我国民俗学的领域里,从事过田野作业的学者,大约有三种人:一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他们是现代文学、历史学、语言学、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和宗教学等各个门类的学者,曾热心地搜集民间文学和民俗资料,出版了理论著述,在本学科领域和早期民俗学界都有较高的知名度,开启了双方现代学术活动的先河,北京大学历史学者顾颉刚等赴妙峰山采风的活动,成为现代民俗学田野作业史上一个开端。二是专业民俗学者,他们创办了民俗学会等团体组织、建立了专业学术制度、出版了民俗学书刊、开办了民俗学大学教育,创立了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两门学科,并在中国这个文化大国中,使之跻身于学术之林。民俗学者的田野作业,分学者自己下乡搜集和基层文化工作者搜集两种形式,在中山大学时期、杭州时期、延安时期、新中国成立后50年代和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十大文艺集成、志书(包括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纂时期等,都有大规模的活动,积累了历史经验、科学见解和田野成果。三是外国学者,他们有的属于个人学术旅行,有的是与本地学者合作、有的成立了社会调查组,先后到达了华南、东南、华北和西北等地,进行田野考察,撰写和出版了一些著作。改革开放后,国内开展了多地域的中外联合田野作业,所搜集的资料和研究项目,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超过了以往任何历史时期,“田野作业”的影响力也在不断扩大。总之,在我国民俗学的田野作业史上,学者纷纭、方面众多、内容复杂,需要进行专门的梳理和总结。建立田野民俗志,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其次是发展。五四民俗学者大都有深厚的国学功底,特别是清代朴学功夫,加上接受五四的平民思想,推崇西方的民主学说,因而,在探讨民俗学的学理上,所提出的学术观点,与田野作业的实证理论,往往是深层相通的。他们博大精深而总览其成,把民俗资料与书面文献打通研究,还能够指出民族共同体文化中的一些带有本质性的特征,把某些民俗传播规律写深说透,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过人之处。在他们之后,民俗学者继往开来,贯通古今,也解决了民间文学和民俗学研究中的许多课题。但是,相比之下,现代民俗学者就不完全一样了。不少人失去了修炼国学的文化环境,缺乏充分的相关学科理论修养,又不大重视自己去搜集民俗资料,只当“图书馆里的老鼠”或“网虫”,这样写出来的民俗研究文章就未免要大打折扣了。与他们条件相反的是,基层文化工作者搜集了大量的民俗资料,却苦于没有理论训练,不知如何分析利用,好钢用不到刀刃上。这些研究者或搜集者都无法照亮对方。另一种常见的情况是,把田野作业只看成是搜集资料,这也是偏见。田野民俗志说明,民俗学的理论研究从搜集田野资料的第一步就开始了,从那时起,民俗学者就处在理论批评的资料旋涡中。成功的学者,其驾驭能力是双向增长的,学术建树也是双向进行的。现在有些学术争论,因偏执一方而喋喋不休,甲说甲的理论,乙说乙的理论,谁也不听对方的道理;或甲出示甲的资料,乙出示乙的资料,谁也不看对方的资料和资料之间的联系,结果争来争去无穷期,无法形成研究焦点。田野民俗志要避免这类问题。
再次是跨文化比较。改革开放,海禁大开,我国民俗学界的首次对外交流——中日民俗学交流,就是围绕田野作业展开的。在双方的交谈中,钟敬文做了题为《三十年来我国民间文学调查采录工作——它的历程、方式、方法及成果》的学术报告[1]。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国内的田野作业,一直是中外学者驰骋的舞台。来中国做田野的外国学者,大都是学问高手,到中国来,就是拼材料来了。来自不同文化、不同学术背景的各国学者,面对同一田野现场,都使尽了十八般武艺,搜集、拆解和诠释资料。而大凡能对资料“点石成金”者,都是理论过硬的人。田野民俗志将充分展示这一过程,创造多元文化和多学科对话的平台。因为民俗本身就是一种综合性的文化,需要从多元文化、多学科的角度,去加以透视和说明,民俗学者只是挑大梁而已。
最后是落实到研究生教育上。我国民俗学高等教育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20世纪70年代末,国家恢复研究生培养制度,民俗学研究生教育也得到了很快发展。近年来,研究生的课程设置和教材建设都有了惊人的变化,对田野作业课和相关书籍的需求也在迅速增长。然而,与民俗学的发展局面相比,国内民俗学田野作业的理论建设还显得滞后。已出版的田野作业著作和论集,曾不同程度地起到填补空白的作用,但它们的内容,主要是描写搜集资料的学术史、操作方法和使用科学仪器设备的具体技术,或者直接发表研究成果,对其中最重要的过程环节,如田野调查的理论假设、学者的解释思路、实证研究的经过和调查个案等,都没有给予介绍和理论阐释,使民俗学者的形象缺失,被调查人也活动不起来,两种人与资料的关系都被资料给淹没了,这也就去掉了培养学生的基本线索。学生下去还是发懵,会说不会干。现在的民俗学硕士、博士论文资料都要求研究生自己搜集一部分,或者大部分,他们在到达田野现场后最为难的,就是面对千差万别的地方场景,不知如何进入、如何建立关系、如何发现、搜集和分析资料、如何调整自己的理论观念,而不是怎样去照相、录音和背书本。这些问题解决不了,会直接影响他们的论文质量。毕竟田野作业不是人机对话,而是人人对话,田野民俗志就是要提醒这一点。从我个人从事研究生教学的实践看,研究生应及早介入田野民俗志的训练,获得较为自觉的民众观念、对话意识和互动知识,再反复下田野去锻炼和调整,掌握这一工作的要领。等他们完成了学位论文,走出了研究的第一步,以后还要继续练飞,直至逐步成熟,进入民俗学的理论阵容。这种研究生教育坚持下去,就能提高国内民俗学研究的整体水平,田野民俗志的一个目标也就达到了。
[1] 姚居顺、孟慧英:《新时期民间文学搜集出版史略》,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9:160~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