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8年3月12日至21日,英国伦敦、曼彻斯特、伯明翰和纽卡斯尔基思克德。
“时代中国”(CHINA NOW)是2008年配合中国奥运年在英国举行的一项中国文化节日活动,由当年春节直至8月奥运在北京举行期间,共有超过八百项展示今日中国社会及文化面貌的活动,于英国全国各地举行,规模之大在英国前所未有。范畴包罗艺术设计、美食文化、科技、商业、教育、体育,内容之广泛更遍及各个层面,可说是中英两国前所未有的一项大规模,多层面性的交流活动。香港中乐团则是参与“时代中国”活动中唯一的香港大型乐团。
鸦雀无声期待 互相选择机制
作为一个拥有委约创作及改编不同风格的作品超过1700首(这应是一个世界纪录)的乐团,带什么乐曲到英国去便是煞费周张之事。结果,3月12日凌晨,随同香港中乐团登机直飞伦敦而去的乐谱有《庆节令》《古槐寻根》《千章扫》《黑土歌》幻想曲《秦·兵马俑》和多首“Encore”加奏的短曲。也就是说,在音乐会上正式演出的乐曲,没有一首是一般中国人熟悉的较为传统的作品。五首乐曲全是现代中国作曲家的原创作品,那全都不是原有的中国传统民间音乐体验所能理解的音乐,对中国音乐印象模糊的英国观众,会有什么反应,便确是让人大感悬念之事。
带着此一悬念,笔者随同乐团上路,在九天内走了四个城市,听了乐团四场音乐会,亲眼目睹了观众的反应,找到了答案,更获得很好的启发,同时找出了答案背后所隐藏的原因。且先谈谈乐团四场演出观众的反应,再分享观察思考后的一些看法。
首先乐团在四个城市的演出,均由演出所在的场馆主办,均按当地市场情况来定出票价,伦敦的票价最高是35镑,曼彻斯特27镑,伯明翰25镑,到最后一站纽卡斯尔则是23镑,折计当时的人民币值为350元至530元,这较香港中乐团在香港的音乐会最高票价300元高得多。这与英国的生活水平及两地币值差异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乐团此行由各个演出场馆主办,均按市场规律来设定票价。同时,每场音乐会除了香港经贸处伦敦办事处所邀请的少数客人外,大多都是自费购票出席的观众,为此,也就不会有因获派免费门票而不知为何出席的观众。事实上该四场音乐会的观众现场表现,让人大感意外,除了首场于伦敦的演出出现过两次闪光灯拍照和上半场听到一次手机铃声外,其余三晚音乐会不仅没有出现不必要的音响干扰,而且人人专注,可用“鸦雀无声”来形容。开场前那种期待气氛,演奏过程听众的专注投入感和各首乐曲结束时的热烈反应,都是音乐会中少见的。这与其说是观众素质的问题,毋宁说是因为出席者几全是对音乐会做出过选择(票价确实并不便宜),然后才主动购票的听众所致。
可见听众对音乐会有所选择,而音乐会对听众同样是有所选择的。错选了观众的音乐会气氛较难控制,选错了音乐会的观众亦会不好受,合理适当的票价往往会让音乐会和听众成功配对,“派票”的和免费的音乐会,便很易破坏这种互相选择的机制。
提供足够空间 声音完全扩散
听众的素质与现场反应自然密切,但和场地的条件同样关系紧密。英国的观众都会因为足球被踢入龙门而起立欢呼,但对来自遥远东方的香港中乐团的演出,最后加奏三首乐曲后,同样出现观众起立,报以热烈掌声,曼彻斯特和纽卡斯尔的两场演出更出现全场起立欢呼的热烈场面,这无疑与乐团加奏的乐曲《赛马》《射雕英雄传》和《娱乐升平》,音乐形象独特鲜明,阎惠昌又能带动观众参与互动演出,大大刺激起听众的情绪很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曼城的桥河音乐厅,和纽卡斯尔的基思克德音乐厅都是以现代声学概念建成,具有足够空间让大乐团声音扩散的专业音乐厅所致。
桥河音乐厅于1996年秋天启用,观众席三层,共有2400座,而位于纽卡斯尔南岸基思克德市,刚于2004年12月启用的圣盖茨里德音乐厅观众席同样三层,共1700座,音乐厅内壁以木材为主,舞台后壁以弧形设计,发挥自然的反射效果。这两个音乐厅的舞台阔敞,空间远远大于香港中乐团经常演出的香港大会堂和香港文化中心两个音乐厅。这次乐团所安排的五首乐曲,都是强调交响化,音色和音量力度变化幅度很大的作品。尤其是赵季平的《古槐寻根》和彭修文创作的幻想曲《秦·兵马俑》,开始时都是弱无可弱的细小音量,发展到**时,则是音量极强,具有爆发性力度的音乐,两个音乐厅对音响反应的敏锐,能让听众清晰欣赏到此中的强烈对比变化;而能让音响充分扩大的空间,便让复杂的音色层次亦能无比清晰地传达到观众席,即使是微妙的色彩变化,亦能感受得到。可以说,在这两个音乐厅中,香港中乐团的音乐色彩变得更为丰富饱满,《庆节令》中的强大吹打乐,亦全无刺耳感觉。相较之下,便惊觉现时香港两个主要音乐厅的空间,都未足够让香港中乐团的音响充分发挥,效果便打了折扣,再次证明理想的演出场馆的重要性。
为此,乐团在曼城与纽卡斯尔两场演出的现场气氛和音乐的感染力因而大大提升。其实,伦敦和伯明翰两场演出,虽未有全场观众起立的场面,但观众反应同样热烈,部分听众亦情不自禁地起立鼓掌,在座位更多(2900座),空间更大的伦敦皇家节日音乐厅,乐团的音响亦能充分扩散,伯明翰的市政会堂,则是一座有近二百年历史的柱石古老建筑,座位只有八百多,舞台也细小得多,空间较为狭窄,乐团的音响亦变得“混浊”,在大堂听来层次欠佳,且有压迫感,楼座的效果相对较佳,可说是四场演出中音响较差的一场,但观众反应同样热烈,散场后购买CD的热情观众更将狭小的大堂挤压得水泄不通。
各曲都有“拥趸”深刻难忘感动
香港中乐团此行演奏的五首乐曲,都各有鲜明特色,演出后从各方反馈所知,各首乐曲都有“拥趸”,都有观众特别指出,印象深刻难忘。
王宁《庆节令》,充满热闹节日色彩,中间一段郭雅志循环换气,一气呵成长约一分钟的唢呐独奏,虽略显有点技巧“卖弄”,但确能讨好观众。赵季平的《古槐寻根》,前后两段充满感性诗意的慢板动人旋律和中段的欢乐热烈构成强烈的对比,很有特色,能让人一听便有印象。而上半场结束,香港作曲家罗永晖的琵琶与乐队作品《千章扫》,王梓静强烈凌厉的琵琶独奏固然很突出,但对该曲特别钟爱的一位律师却表示,让他更感意外的是灵感来自中国书法的乐队与琵琶音响,别具个性色彩,和其他四首带有中国民族色彩元素的乐曲很不一样。
下半场,隋利军的《黑土歌》则是整个音乐会中气氛反应最为热烈的一首。冯少先的三弦弹唱,充满东北地方的乡土浓情,观众毋需听懂他的唱词,亦能被他富有感情的歌声与三弦声所感染,至于拉弦与弹拨乐组的乐师放下手中乐器,改为手执击棒,刮击农家作具筲箕或手持耕作木铲击打舞台地板发声,独特的音响大大增添了乡土色彩,最后弹唱到****之处,冯少先与各手持筲箕及木铲的乐师边唱边奏并站起来,在**处结束全曲,观众都深深被这种带有戏剧性的场面刺激起兴奋的情绪。相对而言,冯少先改用月琴和乐团加奏的《冬猎》(选自刘锡津的《北方民族生活素描》组曲)效果平平,个人对乐曲中一些“行货”式创作手法,更有点不以为然。
音乐会压轴的《秦·兵马俑》,是彭修文的传世代表作,连续演奏三个乐章,演奏时间超过二十分钟,是香港中乐团外游常演的曲目,全曲气魄宏厚,奏来情景交融,意象气氛变化丰富多姿,在乐曲介绍的文字帮助下,观众更容易投入曲中动人的情景,难怪不少人虽然是首次欣赏,都表示深被该曲感动。
《卫报》五星乐评 悟出悬念答案
乐团在四个城市的演出,事后都能获得很高的评价,在最后一站纽卡斯尔南岸基思克德的演出,乐评家赫灵于主流报章《卫报》上的评论便对各首乐曲的演出情况作了详细的评论,同时对整个音乐会给予少有的五颗星的高度评价。文章中对以传统的中国民族乐器组成的乐团能演奏现代创作的曲目,且能奏出让人深感意外的丰富表现力,做出大力称赞。
笔者带着上路的问题,在这篇文章中找到了答案。中国的传统民间音乐大都来自农业社会,即使是改编用大乐团演奏,旋律和声音,表达的内容,刻画的感情深度,都和现代工业社会,甚至是计算机信息年代的生活有着明显疏离,香港中乐团聪明地放弃了这类作品,改选了原创富有现代交响化感觉的音乐,展现乐团丰富的表现力,从音乐的内容和感情的深度去让听惯西洋交响乐的听众,亦能在民族乐团的音乐中获得满足,难怪每个场馆在乐团演出后,都马上表示要邀请乐团重访。
由于文化隔阂、东西方音乐美学上的差距等原因,西方社会,包括很多专业音乐家,对中国民族音乐存在着一定的“偏见”,如非以“猎奇”心态来对待,便是以“音响怪异、奇特”来与西方的“标准”比较。这次香港中乐团在英国的四场演出,大部分都是外国听众(基思克德的座上客东方面孔更少),不仅又一次打入西方主流社会的音乐世界,而且是赢得以保守、自傲见称的英国乐迷的认同,那岂真只是因为香港中乐团奏的是受西方交响乐“影响”的“交响化”中乐?又或者是因为中国国力上升带动起中国音乐文化,改变了外国人的“偏见”、“猎奇”心态?
不过,今日的观众(无论中外)能够在香港中乐团的音乐中获得满足,与其说是“交响化”的音乐影响,毋宁说是因为“音响怪异、奇特”的感觉不再出现,那才是根本的原因所在,这才让笔者惊觉此行随团最大的发现是香港中乐团已进入“脱胎换骨”,整体音色更美,更悦耳的新阶段!
改用环保胡琴 声音更为“悦耳”
这种“脱胎换骨”的发现,是乐团在首站伦敦皇家节日音乐厅排练时便已感觉到的事。皇家节日音乐厅建于20世纪50年代,现今伦敦南岸文化中心的核心表演场馆,2900个观众席分为三层,空间庞大,排练时笔者在场馆各个不同方位比较聆听,都可以明显地听到乐团左右两边的拉弦乐音出现音色明暗、强弱差距很大的问题。其实这种情况,1月底乐团到访空间同样较大的北京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时已出现;这次在伦敦才突然惊醒,这完全是因为香港中乐团多年来在乐器改革小组及乐器研究改革主任阮士春等人努力研发制造出来的环保胡琴系列产品,陆续取代在乐团中的“传统”胡琴所致。
当时布置于乐团左边(观众席角度)的高胡、中胡、革胡和低音革胡,全都换上了环保胡琴,只余右边台口的二胡组,仍采用“传统”的二胡,环保胡琴最大的优势在于音乐较悦耳,加上琴筒膜舍弃了质量不能统一,且易受天气变化影响的蛇皮,改用规格统一的人造皮,音色音准各方面都能做到高度统一。此外,传统胡琴高音严重消减的问题亦得以明显改善。当时乐团的二胡组仍未改用环保胡琴,也就出现左右两边声部音色、音量出现明显强弱差距的现象。这种情况在音响未能充分扩散,空间较狭小的场馆,声音层次较差的情况下,还不明显,但这次英国之行便很容易听得出来。
也就是说,香港中乐团的二胡组亦要更换上环保胡琴,已是不能逆转的一个方向。香港中乐团的音色在北京之行时,备受同行赞赏,这除了乐师的演奏技巧,指挥的处理手法,很大程度亦在于换上环保胡琴后,乐器素质提升所致。
西洋管弦乐团的基本音色可以说是提琴家族的声音,提琴乐器的正常音色高贵、温暖、高低音之间的音色相当统一,表现力强,音量变化大,久听不易疲倦,音乐一般感觉较为女性化。中国民族乐团的音色基础则在于拉弦乐组,以胡琴家族为班底。传统的胡琴家族,欠缺低音乐器,往往还要借助西洋乐器中的大提琴、低音提琴。胡琴乐器由于以蛇皮作琴膜,琴筒又不够统一,甚至音准亦较易有出入,胡琴家族全奏时的整体音色便显得毛噪,还会有刺耳感,久听甚至会疲累,和西洋乐团的音色感觉便有着明显的差距。
香港中乐团研发的环保胡琴系列,不仅大大改变了民族乐团整体音色的和谐性,最重要的是仍能保持胡琴家族特有的色彩感觉,而高音严重消减的问题得以解决,演奏的难度也得以改善,表达力得以提升,这可以说是中国民族乐团发展过程中一个重大的里程碑!这次香港中乐团访英能够广受欢迎,无论中外观众,都能陶醉在乐团的演奏中,两个多小时而不会有疲累感,背后的功臣应归功于环保胡琴。乐团多年来投放在乐器的改良研究上的资金,不仅是值得的,还是超值的,乐团英国之行对此获得了肯定,这应是乐团此行一项意外而重大的收获。及后乐团访英回到香港后,将整个胡琴组都全用上环保胡琴。也就是说,促成此一“伟大工程”完成的最后一步的力量来自英国!
艺术打动心灵 纪律岂不重要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环保胡琴,乐团音色的准确统一性大大改善了,能否打动听众的心灵,主要还在于音乐作品本身的艺术特色。香港中乐团此行演奏的乐曲,都采用了和西方交响曲很不相同的音乐语言,但相同的是,都有着丰富的音乐内容和深刻的感情,这才是乐团每场演出都能打破文化的阻隔,都能发挥“香港文化大使”,提升香港形象的作用,亦是无论中外听众的心灵都能被打动的原因所在。
毕竟环保胡琴只是音乐的工具,理想的演出场馆只是提供良好的环境,要能感动人,让全场听众不自觉地起立热情鼓掌,经久不息,靠的仍然是音乐中的艺术力量,对于到海内外演出几乎已成为每一乐季中必然节目的香港中乐团来说,这早已不是新的发现了!
乐团此行的成功还在于乐团的行政人员,具有丰富的外访经验,能与各演出场馆做出充分沟通,让各场音乐会均能顺利演出。同时,乐团上下,尽管行程紧迫,难免旅途疲惫,但仍能保持高昂的士气和纪律,很少出现意外,真的能在舞台上和舞台下,都能发挥“香港文化大使”,提升香港形象的作用。但要做到这种形象效果,却需要有很多细节的功夫。
乐团首场在伦敦的演出半场休息时,一位伦敦南岸音乐中心的乐迷常客,举着大拇指和随行的友伴说,开场看到全团乐师均能以整齐仪容,分从舞台两边出场时,音乐虽然仍未奏响,便已经能深深感受到这是一个有纪律有水平的乐团,这半场乐团的表现果然是如此的棒!这位乐迷一语说中了很关键的问题,今日很多乐团都已轻视了乐师出场的安排,认为那与乐团的演奏水平无关,其实,在听众眼中,这不仅和乐团的形象有关,也和水平有关。真的,谁说乐团的纪律不重要?今日很多乐团便因为纪律的问题处理不好,那又焉能在演奏水平上提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