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万里乐:穿洲越岭乐旅见闻

伦敦教堂飘色 筝动提琴之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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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3年3月3日至11日,英国伦敦、意大利克雷莫纳。

随同香港演艺四重奏去了英国伦敦和意大利的提琴之乡,被称为“小提琴麦加”的意大利克雷莫纳(Cremona)九天,听了四重奏的三场音乐会,虽是走马看花,但欧洲是西方文化重地,所见、所闻、所思,仍深受启发,深有所得,正是他山之石可攻玉。这次外游活动,是香港演艺四重奏早一年(2002年)4月中国京沪之行,及7月在香港电台第四台举行“E计划”现场直播演奏活动的一项延续。

英意之行演出 “E计划”的延续

香港演艺四重奏由华裔小提琴家马忠在美国费城创立,原名新艺术四重奏(New Art String Quartet),在香港重组时仍由马忠为担任第一小提琴外,其余成员包括和他同在香港演艺学院任教的大提琴家王磊,香港管弦乐团分别担任第一副团长的梁建枫(中提琴)和第二小提琴首席的范丁。重组后的香港演艺四重奏,除演奏西方经典四重奏作品外,更重要的一项理念是要在21世纪中和作曲家合作,演奏在思维与技法上都超越传统,将东西方音乐贯联起来的新风格作品。2002年开始的“E计划”活动便是在此理念下成功实现的成果。活动包括委约了钟耀光、麦伟铸、曾叶发及陈永华四位香港作曲家,为四重奏创作了四首分别加入不同中国乐器于弦乐四重奏中演出的作品。这次英、意之行三场演出,都安排演奏了在香港演艺院任教的麦伟铸所写的古筝与弦乐四重奏乐曲《飘色》,便是2002年7月首演的四首作品中最富香港色彩的一首。

四重奏的首场演出由香港特区政府驻伦敦经济及贸易办事处安排,于3月4日晚上,在伦敦办事处大楼举行,是一次非公开演出,只邀请和办事处有关嘉宾及办事处部分员工欣赏,出席者有五六十人;香港人熟悉的尤德夫人也来了,平日开会的会议室内的会议长桌搬走,就变成一个小型的演奏厅。演奏前还安排了酒会,是一场沙龙社交式的演出,办事处处长梁建邦和副处长黄珍妮都表示希望借这次活动,在加强办事处和各方的关系外,亦能让更多海外人士了解香港在文化艺术上同样有很高水平;为此,办事处为来宾设计印发的节目单,于介绍《飘色》的文字中,还特别用彩色印上香港长洲太平清醮飘色巡游的插图,加强大家对取材于民间风俗的乐曲的了解。

圣詹姆斯教堂 古筝奏起《飘色》

第二场演出于翌晚在伦敦市中心名店云集的圣詹姆斯教堂(St.James’s Church)举行。教堂的历史可追溯到17世纪中叶,于1684年建成,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都受到战火破坏,1954年才修复重开。香港演艺四重奏这次外游原定演奏勃拉姆斯的四重奏做出更改,改为海顿的《云雀》和门德尔松的《D大调弦乐四重奏》作品44第1首。

圣詹姆斯教堂座位虽然不多,仅二三百,但空间够大,而声音残响时间较长,因此,香港演艺四重奏的音色听来较浑厚,然而却欠缺层次感。

在伦敦的两场音乐会,四位演奏家的合作表现成熟,联同古筝演奏家许菱子演奏的《飘色》尤为讨好。不过,这两场表演在这次英意之行中却有如是“热身演奏”一样,在意大利克雷莫纳的演出,才是此行的焦点所在。

首个华裔重奏 提琴圣地登台

香港演艺四重奏离开伦敦,飞往意大利米兰,再驱车南下克雷莫纳登台,于3月8日在当地超过800年历史的市政大楼会堂演出。克雷莫纳是提琴之乡,具有悠久制琴传统,是著名制琴大师斯特拉迪瓦里、阿马蒂、瓜尔内里、贝尔贡齐、瓜达尼尼等人的故乡,是不少提琴收藏家、演奏家、乐迷朝圣之地。香港医学会管弦乐团的余仲平医生—一位业余小提琴家,当年已三度造访,这次他出席医学会议的苏黎世坐了四个小时火车到米兰转来,为很有可能是在此圣地演出的首个全华裔乐手的弦乐四重奏打气。

市政大楼会堂就在克雷莫纳市中心著名的大教堂旁,是一座外形颇为奇特的建筑,建于13世纪。当时政府更在进行维修工程,自地面要爬上两三层以石块及砖块筑成的梯级,才能上到最上层的演出大厅。大厅天花板为六条大跨度的木横梁,无柱木砖(红砖)结构,墙身亦以木块及红砖组构;绿色丝绒大窗帘,配合绿色丝绒座椅,地面是褚红色地砖,天花板左右各悬以12个灯头组成的大吊灯,晚上亮起灯来,亲切祥和且带点华丽;加上所摆的是颇宽敞的座椅,且大约只有三百个座位,让人感到很舒畅;舞台没有框架和前幕,却有厚厚的绿色的丝绒作背幕。奇妙的是,海顿的《云雀》和门德尔松的弦乐四重奏在大厅奏起,不仅融合而出的音色和谐美妙,四把提琴的声音层次清晰明丽,甚至大提琴的低音亦没有减弱,让人大为意外。

音乐会原计划安排在当地最大的,以19世纪意大利作曲家篷基耶利之名来命名的地方剧院演出,该歌剧院内部陈设架构有如是米兰的拉斯卡拉歌剧院,辉煌华丽,奈何当晚已被世界著名的美艺三重奏(Trio Beaux Arts)抢先租来演出。音乐会组织者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市政大楼会堂。也就是说,香港演艺四重奏当晚虽然是和美艺三重奏打对台,但现场所见仍坐了七八成人,当地早报于当日图文并茂地作了报导。据在当地负责组织接待的著名制琴家阿尔弗雷多所言,当晚出席的大多是音乐行家,笔者所知的便有当地很有地位的提琴制作前辈卡佩里尼,提琴制作学校的校长和师生。

名琴接受挑战 听众双重惊讶

在这种情况下,四重奏此行便难免有班门弄斧的压力。敢于接受此挑战,一方面,在于四人所用的提琴,质量都不弱,马忠为是一把1699年的“Giovanni Grancino Ⅱ”名琴,范丁用的是1750年的“NicolusI Gagliano”制品,梁建枫的中提琴则是1910年“Celeste Farotti”所制,而王磊用的则是1719年的“Paolo Antonio Testore”大提琴。范丁的一把在那不勒斯制作,其余都是在米兰制作的名琴。但更重要的是,这四把名琴在各人手中都能发出美妙琴韵,组成四重奏更能奏出无比和谐的乐音。

当晚音乐会在八点半开始,为意大利抗癌协会筹款,协会会长作了简短致辞后,四位乐手各自提着他们的至爱名琴上台,先演奏了海顿的《云雀》,继而许菱子出场与四人合作演奏了麦伟铸的《飘色》。一曲奏毕,在热烈的掌声下,许菱子独奏一曲《清江放排》,有如激流般的铿锵乐音,将人带到中国的河山中,更牵动了各人对古筝的好奇心。一曲奏毕,马忠为再上台,代表四重奏将该台上海敦煌乐器厂制作的二十一弦(原为二十三弦)紫檀古筝,赠予组织当晚音乐会的阿尔弗雷多,作为交流活动的纪念品。

半场休息后,四重奏演奏的是门德尔松四重奏,这首带有浪漫色彩的乐曲,色彩变化较《云雀》更浓,但与《云雀》同样充满线条与色彩变化的美感;在力度的平衡,速度变化的控制上,都能做到恰到好处;可以说在众多音乐同行面前都绝无愧色。相信当晚不少听众都会有双重惊喜,一是能听到古筝这件东方乐器,如此铿锵有如珠走玉盘的美妙声音,二是香港这一商业至上的城市,亦有如此高水平的弦乐四重奏。

要有自己的东西 要有自己的位置

笔者与香港演艺四重奏随行,整个行程有几点感受可以分享。

第一点是要有自己的东西。香港演艺四重奏此行三场演出,所奏曲目除海顿和门德尔松的作品外,节目中还特别安排演奏香港作曲家麦伟铸的《飘色》。这首以弦乐四重奏连同古筝演奏的作品,由香港作曲家及作词家协会辖下的香港音乐基金赞助委约创作。《飘色》以长洲一年一度太平清醮的飘色活动为题,乐曲演奏长约十一分钟,麦伟铸别具心思地将四重奏的五条空弦C-G-D-A-E作为一个五声音阶来处理,乐曲以拨弦开始,古筝主题音形跃动,后半部节奏变得鲜明,有如会景巡游进入**一样。

结果三场音乐会最受欢迎的演出是《飘色》,许菱子的古筝和弦乐四重奏的配合演奏效果,较首演时明显地更有对比和层次感,独特的音响色彩更鲜明。每次演出都赢得热烈的掌声;为此,三场演出她都要独自“Encore”加奏。出席者都对这台能奏出铿锵乐音,带有呼风唤雨般演奏效果的乐器深感兴趣,半场休息和音乐会结束后,都有不少人涌到台前围观,好奇地打听该乐器的背景。这除了好奇心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古筝这件乐器和《飘色》这首乐曲,都不是西方的,而是我们自己极具特色的东西,正是西方没有的,为此才显得珍贵。现在不少文化艺术者,只是全方位地去接受西方的东西,而忘记了自己的文化,那又怎么会有自己的东西呢?

第二点是要有自己的位置。伦敦仍是世界著名的文化艺术中心,文化活动既多又有分量。在泰晤士河西边的城西剧院区,有大大小小的剧场三四十个,也就是说同日上演的戏剧、音乐剧、舞台制作最少有三四十个,这还未包括城西剧院区以外的剧场!

但克雷莫纳这个位于意大利北部,在米兰东南约一百公里(车行约一小时),人口仅约十万的古城之所以世界闻名,并非在于其市中心建于11世纪的宏伟大教堂仍保持完好,而是在于其悠久的提琴制作传统,是众多著名制琴大师的故乡。城中藏龙卧虎,制琴工场无数,教授提琴制作的学校,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有二三百人。这个小城今日能成为“提琴家的麦加”、“提琴圣地”,主要在于举世无双的高质量提琴制作文化传统,能一直保持到今天,从来不急于在数量上做出竞争,而在质上取胜,终能建立起克雷莫纳就是“世界名琴”,“世界名琴”就是克雷莫纳的形象。也就是说,伦敦是伦敦,克雷莫纳是克雷莫纳,克雷莫纳不是伦敦,克雷莫纳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没有足够资源能力作多元化发展,那就找出自己最有优势的东西来,将之全力做到全球最好,生存便完全没有问题了。

第三点是作为香港演艺学院弦乐系主任的马忠为的辈分和技艺经验,都是香港演艺四重奏四位成员中的“老大”,明显地是四重奏在艺术上的“领袖”,难得是他与三位晚辈合成四重奏时,能做到相互交融,成为一体的效果。但另一方面,四重奏外游时的有关事务,如交通、食宿、联络、公关等,则三位晚辈会做出妥善安排。颇有感受的是,目睹这几位香港乐坛年轻一代的成长,今日不仅在音乐技艺上有成,在视野上更能放眼世界,和他们的前辈确实很不一样。这不仅在于这次外游的组织安排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还在于各人能将这次琴门弄弓之举,视作为一次成长学习的重要功课。或许正如四重奏的中提琴手梁建枫所言,乐团不能只在香港演出,2002年去了上海、北京,这次出访欧洲,目的都在吸收经验,是一种学习。就这样,香港演艺四重奏无愧赢得了提琴圣地音乐同行的掌声和尊重。

总结香港演艺四重奏这次英、意之行,三场音乐会,在不同的场地、环境,面对不同背景性质的音乐会听众,演奏的是多乐章乐曲,完全没有人“拍错掌”,尤其是在克雷莫纳,节目单甚至没有注出各曲有多少个乐章,在乐章间不仅没有掌声,亦没有此起彼落的咳声,也没有不停地交谈声音,更无手提电话声响,这确是很新的体验。文化之不同,文化之差异,由这些小细节即可见出。这便是社会素质,人的文化素质。真的,感受这样的文化氛围,那种感觉和经验确是只能在欧洲才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