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史(下册)

一、生平与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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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1899年生于大阪,父亲是个开业医生,爱好汉诗文与文人画。父母亲在其年幼时就双双病故,他与祖父母相依为命。少时,尽管体弱多病经常缺课,但他的学业成绩优秀,显示出过人的才华。中学时期,他对文学的热情越来越高,从《源氏物语》《枕草子》等日本古典作品到白桦派、谷崎润一郎等近现代日本作家的作品,从俄罗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到瑞典的斯特林堡等人的作品,他的读书范围非常广泛。16岁那年,祖父去世,他不得不住到舅父家中,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早年不幸和生活环境对川端康成影响很大,作为孤儿,一方面他多愁善感,性格固执;另一方面,他有着独特的对死亡的思考,“深深刻入我幼小心灵里的,便是对疾病和夭折的恐惧”。川端康成的孤独感在他早期的作品中比比皆是,“我都20了,由于孤儿脾气,变得性情乖僻。自家一再苛责反省,弄得苦闷不堪,抑郁不舒,所以才来伊豆旅行。”他的短篇名作《伊豆的舞女》(1926)写一个20岁的高中生“我”感到人生孤寂,独自去伊豆旅行,路上遇到一群巡回演出的江湖艺人,便同他们结伴而行。他们心地善良,人情纯朴,使“我”感到温暖,“我”便与那个天真未凿、烂漫可爱的小舞女之间隐然萌发一种初恋之情。四天后,同那班艺人分手时,“我”那郁结的情怀早已苏解,在甜蜜愉快的感觉中,无端地洒下一把沁人心脾的泪水。小说对“我”的家庭情况及孤寂的因由未做过多的交代,对那班艺人情况也只是简笔勾勒,而主要以含蓄的笔墨凸显了“我”与舞女的心理变化及情感交流过程。这篇小说心理描写简练,意境纯洁美丽,在充满青春的诗意和抒情的气息背后,透露出一抹淡淡的哀愁。

1920年9月,川端康成进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后转入国文科学习。在这个日本最高的学府里,他丰富了对生活和文学的理解,这是其文学生涯的起点。1921年,短篇小说《招魂节一景》在《新思潮》上发表,日本知名作家菊池宽予以高度评价。此后,川端康成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小说、评论以及译文,开始了他的“卖文”生涯。在菊池宽家里,他结识了芥川龙之介、久米正雄和横光利一等日本文坛的活跃人物,川端康成俨然已成为新锐作家。

1924年,川端康成大学毕业后,和横光利一等人创办刊物《文艺时代》。是时,一批青年作家在西方现代文艺思潮的推动下,肩负一种使命感向旧文学发难,掀起了新感觉运动。“我们的任务就是革新文坛的文艺,进而从根本上革新人生的艺术及艺术观。”“没有新的表现,便没有新的文艺;没有新的表现,便没有新的内容。而没有新的感觉,则没有新的表现。”川端康成为《文艺时代》写的发刊辞宣告新感觉派的诞生。

川端康成早期的作品以描写少年时代不幸身世和初恋遭遇为主,如《油》(1921)、《参加葬礼的名人》(1923)、《十六岁的日记》(1925)、《致父母的信》(1932)等,这类作品由于写的是作者幼年和少年时的经历体验,所以描写细腻,真实感人,形成了他那种难以遏制的悲凉和寂寞情调。20世纪30年代,川端康成在创作方面进行了种种尝试和探索,《水晶幻想》(1931)和《禽兽》(1933)是其中的代表作。

反映处于社会底层人们尤其是女性的悲惨境遇,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她们的怜悯和同情,这是川端康成创作的一个基本主题和基本情调。这类作品除了成名作《招魂节一景》和《伊豆的舞女》外,还包括《花的圆舞曲》(1936)、《雪国》(1934—1947)、《古都》(1961—1962)等。这些作品风格清新、笔法自然、语言朴素。其中《古都》写的是千重子和苗子这一对孪生姐妹悲欢离合的故事,情节简洁,却集中体现了主客一体、物我合一的“新感觉”境界,这一境界具有浓郁的日本传统文化色彩。作家在描写两姐妹命运的同时,还以纤细浓烈的感情描写了古都的名胜古迹、季节时令和风俗人情,表现出作者对日本古典美学传统的继承。

川端康成在他的一些主要作品中保持了一贯的抒情、孤独与寂寞的格调。由于省去和简化了与主人公相关的其他许多次要人物,便腾出了大量篇幅对主人公的心灵情感世界进行酣畅淋漓的表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川端康成更多地以表现虚幻世界和孤独生活的作品为主,颓废色彩较为浓郁,小说大多描写人们内心深处无聊、阴暗的活动,展示形形色色违背人类道德的思想和行为,充满痛苦的罪恶感和颓废情绪,表现了作者晚年内心的痛苦和郁闷。在川端康成的笔下,美只有在社会和道德的钳制和挤压下才能产生,同时,美又超越于社会道德。这一点在他的长篇小说《千鹤》(1949—1951)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千鹤》写的是菊治与亡父的情人太田夫人及其女儿文子的恋爱故事。川端康成将人物放在道德与非道德的矛盾冲突中描写,从而表现人物内心的尖锐思想斗争以及“女人的悲哀”,体现他独特的美学观念。《千鹤》中那种对虚幻的美、虚幻的爱的描写,到了《山之声》(1949—1954)、《湖》(1954)、《睡美人》(1960)、《一只胳膊》(1963)等一批作品里,更发展为病态的痴想和堕落的颓废。这几部作品的主人公都是丧失了爱的机能或丧失了爱的资格的老年人、丑陋的人,他们面对美女和青春只能做着想入非非的幻梦和妄想。中篇小说《睡美人》是一部构思奇特的小说,67岁的江口由夫数次来到一个似住户非住户、似妓院非妓院的地方,爱抚几个服安眠药后熟睡的年轻女子,作品抒写的是人生垂暮的悲歌,是面对着青春和美的自惭形秽,是对人生虚幻无常的慨叹。在《一只胳膊》里,一个姑娘把她的一只胳膊卸下来借给男主人公“我”使用,“我”把这只胳膊带到宿舍,陪着它度过了一个晚上。川端康成的晚年创作以独特的艺术构思、优雅的文笔描写了男女老少之间、近亲之间的**,乃至老人病态的性心理和乖戾的行为,让人们感受到他们心灵与官能的狂热,他把社会的丑与人生的恶作为艺术美来讴歌,从而进入到奇想的世界之中。

死亡,也是川端康成文学常表达的主题之一。由于他自幼目睹了太多的死亡,所以在作品中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它。但他描写的死亡与其他作家不同,大多数作家是把死亡当作故事的终结,而川端康成却把死亡当作故事的起点来写。《山之声》等后期作品,一开始就在疾病或垂暮的人生氛围中透露出死的信息。更独特的是,川端康成认为死亡是最高的艺术,是美的一种表现,所以他在作品中完全把死亡描写成绝美的意境,如《千鹤》中太田夫人死后,菊治和文子都感到她似乎更美,真正是“美的化身”。

1968年,他摘取了诺贝尔文学奖桂冠,成为举世瞩目的作家。随着年龄渐老,川端康成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同时他还陷入极度的精神危机之中,1972年4月16日他口含煤气管自杀,终年72岁。

川端康成一生创作了大量的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此外还写了许多散文随笔和杂感评论,为“架设东方与西方之间的精神桥梁做出了贡献”。他生活在一个剧烈动**和重大转折的时代,但他不大关心社会和政治,而是“执着于对美的追求”。在日本传统美学的基础上,他吸收20世纪初期西方现代派的表现手法,推进新感觉派运动,经过长期探索形成了东西结合、自成一格的创作风格:人物描写的意象化、细腻化,结构安排上的自由灵活,情调上的美与悲的结合。川端康成以自己的创作实绩充实了日本文学的内容,表现了日本文学的特色,提高了日本文学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