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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何故要看
我旅程的真正终点呵,你终于在我眼前闪烁了!
今晚,我像一头奔向清泉的小鹿,
不堕入到它的苇丛我的心永远不甘,
我的干渴终于使我倒在了这水畔。
但一任这奇特的爱情炽燃,
我却不愿将这清漪打乱:
水之灵精呵!假如你们爱我,必须永远地睡去,
哪怕是微风中有一点儿灵魂也将使你们颤抖;
即使是从簇影中逸落的一片树叶,
轻轻地擦过这静如白练的水面,
也会将你们无边的春梦打断……
即使是一根小小的鸿毛
也将会把你们的那使我着迷的睡态扰乱!
请长久地为我保留这梦萦的花颜,
只有那世间看不见的神灵才能将它孕育!
精灵的睡梦——长天,且莫中断将我觑看!
梦吧,梦想着我吧,美丽的泉水呵,
没有你,我的美,我的痛苦都将成为虚幻,
我徒然地搜寻我心中之所爱,
它那朦胧的柔情使我浑身震颤,
而我那忧郁的双眼认不出我的幻美,
像对另外的人一样洒出了涓涓清泪……
你们可能在期待着一副无泪的英面,
安娴,花叶团簇的精灵呵,
你们心目中的人儿可能是那威武不朽的儿男!
可是我对你们的向往已筑成
我扑向你们的坚定不移的道路,
请忍受我这凡夫俗子的纷纷旖旎的眷念!
摇曳而幽深的水泉呵,你那溶溶的秀体多么幸福,
我是孤独的!……假如上帝,回声和清漪,
以及那徐徐不尽的叹息允许我孤独!
孤独!……但世上尚有和他亲近的人,
当他走向被绿荫祝福的水滨……
微风不再凌扰那绿荫的嫩尖,
泉声也变得多么柔情并和我絮谈着黄昏,
一种巨大的沉静倾听我的发言而我从这沉静中谛听到希望之声。
我倾听小草在神圣的黑暗中生长,
那朝三暮四的明月[2]又悬起她的明镜,
照彻那黯淡幽泉的秘密……
照彻那我不敢探知的幽隐,
照彻那自爱的皱褶。
万物都沉浸在这黄昏的宁静……
夜轻抚着我的躯体向它[3]透露着我的爱。
它那清丽的声音因我的信誓而战栗,
它在微风中搭讪着仿佛言不由衷,
而它那心照不宣的庙宇却
同这广袤优美的沉寂一起颤动。
白天生力之残留的甜蜜呵,
当她[4]终于带着爱之赧晕退隐的时候
心头还有点灼热和厌倦,但她因
如此之多的珍宝被冉冉推向幸福之顶,
同时又为它们被爱之死亡所染上的绯红而窒闷,
它们使她幸福地跪在金色里,
尔后她躺下、融化,遗失了自己的爱酒,
并像一个春梦寂灭于化为浓液的黄昏。
灵魂呵,怎样自我的沉醉使你这般平静,
直到死亡,你始终把那清泉当作上帝
——漾着苍凉而无双的清漪的甘泉呵
一只天鹅在你的光波和滑润中飞逝……
就在这牲畜从未涉足的清泉!
旁人,正在这里沉醉,并得到休憩,
而对我,这阴晦的人世呵,显然只是一座坟茔……
但我在这里找到的,唉,却不是平静!
当这潋滟浮光寝寂后的欢乐
把那躲闪着绿荫的厌恶遗赠我躯体的时候,
战胜黑暗的胜利者——我的跋扈的躯体呵,
把那绿荫的惶然浓重拂向森林,
但你又马上惋惜这浓黑的夜竟是这样的永恒!
对于我——神不守舍的纳尔西斯这里只有烦恼!
万物在召唤我和我光润的肌肤缠绵,
只是那水波却用晕眩的和平与我周旋!
柔柔地将我环绕的清泉呵,
我多么爱怜你那纯澈而命定的波光,
向着你那沉寂的穹天我两眼望穿,
我也看到那波光之魂乌黑深情的双眼!
深沉,深沉,把我凝望的幽梦呵,
从我身上你们仿佛看到了另外的生命,
告诉我,难道我不是你所信任的人,
不是你的内心所艳羡的人?
忧郁的思绪呵,快中断这清醒的灵魂里
孳生出的烦念吧,
别再枉自烦恼,到上天去寻找
侥幸的不幸,
到清泉中去寻找那翩翩的幽影……
快用你的眼波抓住这个猎物,
——把这小鬼头儿当成你相爱的俘虏,
用你那长睫结成的恢恢丝网,
将它那妩媚的光彩幻成你神思的心物;
但不要自诩能使它随遇而安,
这晶莹的碧波才是它真正的宫殿,
即使是付出爱的努力
也不能使它离开它眷恋到死的清涟……
“更糟。”
“更糟?”
有人说道“更糟”!……这真是天大的玩笑!
遥远的回声给了我这神的断语!
山岩用它那魅惑的微笑击碎了我的心,
沉寂,奇迹一般,
中断!……又复生,就在那水面上讲着……
更糟?……
“命运更糟!”……芦苇呵,你们这么说?
并从风中把我的流怨掠夺!
幽邃的潭穴啊,你们使我的灵魂更加深沉,
用你的幽晦充实我将逝的声音……
繁枝呵,你们也咕哝着我糟糕的命运!……
令我伤心的喧豗呵,任那无情的微风吹去,
你们那轻盈的金色浮**飘逸与那凶兆嬉戏……
天然之神呵,万物中都交融着我,
我的秘密在空中振响,撒播,
山岩在朗笑,树木在呜咽,听凭着它那柔媚的抽泣
我的魂魄不由自主向长天飘去,
因为我无力反抗而永远属于这永恒的**!
唉,在这森林交叉的臂膀中间,
一道良辰的朦胧嫩光在飘闪,
那边,用日没的余晖映出一位情郎,
他赤条条地,潇洒俊雅却又冷若冰霜,
隐现在悠悠白水之中更令人销魂断肠!
这就是你呵,我那月笼露润的柔躯,
你六神无主地顺从我矛盾誓愿的驱使!
我双臂的礼赠多么丰美而又徒劳!
我迟缓的双手在那赏心悦目的金色里
倦于再向这群叶团簇的囚徒呼叫;
我的心只向着回声把自己的灵光奋抛!……
可你那带着轻蔑缄默的嘴多么姣美!
我们多么相像呵!……可你比我更完美,
瞬间不朽的幽影呵!……你在我跟前如此明媚,
你肤如珠玉,发如柔丝,
为什么我们刚刚相爱,又被阴影黯淡,
纳尔西斯呵,黑夜已将我们拆散,
就像利剑将一颗美果一刀两断!
你怎么了?
难道连我的怨叹都招来祸殃,
我的天生的一对伴侣呵,我向你朱唇的嘱托
竟在这清澈的水面上掀起了流波!……
你战栗了!……我长跪着向你吐出这些话语,
只是在你我之间踌躇的灵魂,
它在你纯美的额和我沉重的记忆间踟蹰难进……
我和你挨得这样近以致想把你啜饮,
俊美的面庞呵……我的干渴就是你**的奴仆……
直到这迷人的时刻我还对自己不认识,
我不知道自我爱怜自我理喻!
可是我看到了你,我亲爱的奴仆呵[5],
随着我心灵的阴影遁入懊丧,
看到我额上神秘的暴雨和烈火在激**,
看到,——真是奇迹——看到我那烂漫的朱唇
在波面徐徐描出一朵相思之花,
而那旖旎的景观就在眼前浮**!
我从中看到了一件无力而又傲岸的珍宝:
无论是带着庄重与童贞的少女,
还是姗姗而来、沉静飘落的天仙,
任何绰约女性的友爱,
都不能像你一样,溶溶清波上的自我呵把我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