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見:聆聽古典

“悲愴”歸來——我愛切利比達克之柴科夫斯基《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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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愴》總是以這樣的方式進入愛樂人的視線:陰暗、美好回憶、簡短的抗議、最終沉鬱,人生如悲愴,柴科夫斯基在最後一部的交響樂裏注入了哲思,頗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鳴。《悲愴》作於1893年,老柴走到了人生暮年,與他20年前創作的作品《天鵝湖》完全不一樣,在第四樂章老柴打破了傳統進行曲式的收尾方式,不以鬥誌昂揚、豪邁的步調收尾,而是以一個停止呼吸般的歌調結束。其結構特征與貝多芬《第九交響樂》第四樂章出現的“合唱”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進入了人生暮年:災難性是他們想到的唯一詞匯。

我在20世紀90年代初聽柴科夫斯基,《悲愴》是其中最早的唱片(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樂團演奏)。卡拉揚隻不過完成了一張柴科夫斯基的作品,絲毫談不上情感投入。第一樂章卡拉揚用時18分24秒,切利比達克用時2分12秒,慢了近7分鍾之久,把柴科夫斯基的陰鬱之氣描摹得異常細膩。慢引子是一段名副其實的慢演奏,大管在低音區域滑出晦澀音符,稍微停頓,如漆黑一片的大海低音提琴拉動琴弦,兩個低音疊加,如黑暗墜瀉在夕陽之上,樂隊以緩慢步調扶持著它,在57秒時間內,沉鬱的風格反複了一次,中提琴和大提琴閃現了下,如明火舉於水麵,隨即消逝,沉入到陰暗之中,感覺世事兩茫茫,木管吹奏出溫暖的聲音,給這無限的陰鬱增添了些許亮色。老柴把開頭的苦難主題保留到了最後,雖然我們在中段聽到了華麗的圓舞曲(令人想起電影《安娜·卡列妮娜》中的舞會),老柴骨子裏卻是寒冷、致命的陰鬱,他不可能讓自己超越這種陰鬱,也不想,而是一再地沉入下去,用阿多諾的話來說,“在藝術史上,晚期作品都是災難性的”切利比達克把握住了“晚期風格”和“沉湎痛苦”兩種方向,老柴在《悲愴》第一樂章的用器也剛好吻合了切利比達克的風格,他的寬廣演奏、他的低音雕刻,將悲愴氣氛演繹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中前段著名的大樂隊齊奏爆發之前,柴科夫斯基用大管、單簧管、大提琴向我們傾訴了他一生的經曆,這樂章可說是他的內心獨白:所有的創傷無法愈合,所有的幸福隻是幻影,唯孤獨是真實、可靠的!第二樂章是切利比達克拿手的低聲部延宕,反複執拗的持續低音,低到幾乎聽不見的木管吹奏—失去讚助人梅克夫人、風雨飄搖的身體狀況,哪有幸福可言?—柴科夫斯基的憂鬱如一枚成熟的果子,從切利比達克指揮棒下遞過來讓我們品嚐。第三樂章是一首詼諧性的進行曲,切利比達克使步調慢了又慢,削弱其進行曲風格,突出詼諧,我們聽到了木管的溫暖,聽到了撥弦聲裏的深情,也聽到了軍號聲,—我又回到了四年前上海大劇院那一晚,可是切利比達克隻用了數個全樂隊齊奏就打敗了馬澤爾和紐約愛樂,他始終讓管樂的演奏越過了弦樂,他緩延**到來,持續著弦樂和管樂衝擊,一波接著一波,在定音鼓敲打下全樂隊齊奏到巔峰—到這裏,《悲愴》休矣!可是,不。第四樂章,到了主題樂章悲傷的柔板、行板(Adagio lamentoso-Andante),前麵較少出現的小提琴演奏得如泣如訴—哪怕死也要死得體麵。在長達13分鍾的掙紮後,輕輕的鑼聲在第10分鍾回應了死神的呼喚,總有那麽一天你我都將投入到死神的懷抱,沒有死的顫栗、死的恐懼隻有“與聖者共安息”,重現了第一樂章對死者的安魂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