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見:聆聽古典

BBC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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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0月27日,星期五。汽車從鬆江進入市區,我給L發了條短信,可能要晚一兩個小時才能到。L發回說她已經在火車站北廣場了。L是我的大學同學,在上海一所大學教書,她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交到我手裏,說,音樂會的票。

我們進入地鐵站。一列剛到達的地鐵裏出來幾百人幾百個人同時朝一個出口,不是走,而是奔,他們手裏提著、肩上扛著沉重的行李,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們奔的速度。幾個警察維持秩序,時時提醒著人們站在黃線以外的地方。我看了看地麵上寫的警告文字,一列白色列車呼嘯而至,在線內緩緩停住,分毫不差。車廂裏人不多,溫度比外麵冷得多,光線充足,不鏽鋼扶手上某美發屋的廣告牌子隨地鐵搖晃著。地鐵每到一站,乘務員便出來用中英文報站名,聲音用機器合成,聽上去柔美很多,這使得地下的時間好過多了。再比如,他們將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水仙》製作成車體燈箱,白色底案,藍色字體,不能不讓人思考它的延時美學。L說,在英國地鐵裏也有中國古詩。如果上海地鐵裏有人在讀華茲華斯,在英國也有人在讀唐朝詩歌,—鏡子的行為,也是塵土、時間和睡夢的布局。

上海東方藝術中心音樂廳的座位是山丘形。八十八音栓管風琴,這些銀白色管風琴今晚無人演奏。演出席上依次擺好了席位,一架鋼琴在靠後點的位置上,橘紅色的指揮台約半米高,兩個禮儀人員分別站在舞台兩邊,警惕地看著觀眾席,廣播一遍又一遍地宣讀觀眾入場須知。女的用中文說一遍,之後男的用英文說。過道上的電子提示牌不間斷地滾動著一行文字:未經許可,不得攝影、攝像和錄音,嚴禁使用閃光燈。我坐在C區,離音樂會開始還有半個小時,我是這個區裏最先到的觀眾。我順手拿了一張放在座位上的宣傳小冊子,除了封麵上印有BBC交響樂團(BBC Symphony Orchestra)名字外,裏麵的內容與晚上演出無關。一個穿黑衣的少婦到來,坐我隔壁位置上,一股香水味散布到空氣中,這使得本來空空****的座位席有了填充的物質。黑衣少婦坐定後,先打量了一番周圍,然後拿起小冊子—好像若有所思地,翻開閱讀。一男子到來,西裝革履,臉龐線條明顯,臉頰外圍留有細密胡須酷似日本人。黑衣女子往裏麵坐,“日本人”坐在她左手邊,兩人好像熟悉,交談起來。基瑞·貝洛拉維克(Jir Bělohlávek),從舞台左側出來,白色燕尾服,黑色褲子以與樂團中的男性演奏者著裝一致,女性演奏者著黑色晚禮服,有幾位年紀稍大的穿露肩席地長裙,男性演奏者有禮貌地起身讓路。基瑞·貝洛拉維克有一頭曲卷銀發,中間一塊稀少,中歐人的臉型,從側麵看有點東方人的相貌特征,抬頭紋很深,眼部凹陷,非常迷人。大部分時間看不到指揮家的正麵,隻在兩曲中間,他從小提琴演奏者座位間穿過,向觀眾們致謝的時候,才看得清他的麵孔。當晚演出曲目有斯美塔納《伏爾塔瓦河》、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大提琴王健)、雅納切克《狡猾的狐狸》、斯特拉文斯基《彼得魯什卡》,這是我在音樂會現場第一次聽到的四種曲目的組合,一首交響詩、一首協奏曲、一首芭蕾舞劇、一部歌劇,作曲家的國家也很有趣:捷克、英國蘇聯。指揮貝洛拉維克的祖國捷克是主角,選的雅納切克《狡猾的狐狸》曲目有點冷僻,但因為米蘭·昆德拉《被背叛的遺囑》的影響力使它在知識分子中間大為走紅,小提琴描摹出小狐狸的狡猾和可愛;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一開場,王健的大提琴氣勢非凡,人們頭腦裏浮現出有名的杜普蕾,王健內斂穩健的風格很快使人信服了他的實力;斯特拉文斯基向來以激進的交響風格著稱,我有一盒安塞美指揮瑞士羅曼德樂團版本的CD唱片。台上的BBC交響樂團很快征服了我的耳朵,彼得魯什卡的悲劇意識已被管弦樂團描摹得淋漓盡致;《伏爾塔瓦河》開篇長笛清冷、優雅,一條寓意明晰的河流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寬寬地流淌。不同風格音樂很快檢驗出了BBC交響樂團的實力,弦樂綿密紮實,銅管氣勢淩厲(這兩道關很多知名的交響樂團僅過其一),王健的大提琴獨奏巴赫作品更是博得聽眾的歡呼。BBC交響樂團在上海的那一晚豎立起了一麵交響樂團的旗幟,由捷克人基瑞·貝洛拉維克掌舵,英國老牌樂團揚帆遠航,它航行到了大海的邊緣、孤獨的不列顛之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