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精神和社会特征决定了《弥赛亚》在英国大获成功。17世纪,经过第一次资产阶级革命并建立君主立宪制之后,英国从经济政治上成为具有欧洲领导权的国家。英国资产阶级统治的确立,要求文化艺术的意识形态发生转变,需要适合这个伟大民族自己意志的歌剧。历史条件已经具备。亨德尔的英语清唱剧,奉献了名副其实的英国民族歌剧。他把意大利歌剧的手段、德国受难曲的传统融汇贯通为一种单纯质朴的英格兰民族性与高傲克制的英国贵族品格兼具的新形态。
《弥赛亚》与他的其他《旧约》题材清唱剧一起,削减了德国宗教剧对苦难的永恒追问,弱化了意大利歌剧的浮夸华丽,是一种地中海歌剧艺术与日耳曼宗教受难剧的杰出混合物。但亨德尔从来都没有与巴赫携手并进,受难这一神秘主义主题,从来都不是亨德尔关心的。从演出场地来看,《弥赛亚》根本不能在教堂演出,而是为剧院演出设计,面对的是新兴的市民阶层、一个新世界的主导者们,这些人不仅主导了大英帝国,而且将以最简陋的工具和最简单的需求,远涉重洋,去开拓一个个上帝应许的新的迦南地——美利坚、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由于剧作采用的语言是英语,随着英语成为唯一真正的全球性语言,《弥赛亚》可能的受众群之庞大是大多数歌剧作品都无法比拟的。
《弥赛亚》走红,从其演出规模的变迁也看得出来。1742年4月13日,在英格兰统治下的爱尔兰都柏林首演时,有18人的唱诗班(6位男童女高音,12位男性演唱者中有4位唱女低音、4位男高音、4位男低音),使用了33件乐器(12支小提琴、4支中提琴、3支大提琴、2支低音大提琴、4支双簧管、4支巴松管、2支小喇叭、1组定音鼓、1架管风琴)。
在1789年,追随英国革命的第二场世界资产阶级运动——法国大革命开始,《弥赛亚》在伦敦上演时,已经有275位人声及248件乐器的纪录。1859年,亨德尔逝世100年纪念演出时,合唱团已经高达2765人、乐器460件。1869年,亨德尔逝世110周年时,美国波士顿“和平日节庆”演出,出现了10000人的大合唱、500件乐器伴奏的纪录。在当代美国和英国,2000人甚至3000人参加《弥赛亚》大合唱,已经是稀松平常之事。确实,相比之下,美国人喜欢的马勒的第八交响曲用“千人”,就不那么夸张了。
事实上,《弥赛亚》是多多少少包含了在亨德尔清唱剧中属于“异数”因素:其中有很多亨德尔作品罕见的沉思和悲悯气氛。如第一部分女中音与女高音演唱《他使盲人看见》、《他将牧养他的羊群》,第二部分以男高音表现基督受难,以自己血洗净世间罪孽。“他将背转向鞭打他的人,将脸转向撕扯他胡须的人,面对羞辱与唾弃,他没有掩蔽自己的脸”和“他期望有人同情,却一个都找不到;他期望有人安慰,也一个找不到”,等等。
我们知道,亨德尔没有浓厚的宗教情怀。在英国国教的世界里,他很少为宗教问题与人交流或交锋。但在一生中罕见的时刻,亨德尔也果断地捍卫过自己的德国萨克逊新教信仰。在西敏寺的亨德尔墓石纪念碑上刻着《我知道我的救世主活着》曲谱。“无论是天上的、地下的、海里的、掌权的……都不能使我们与上帝的爱隔离”,这种对终必能得救的福音主义的坚定信念,确实是日耳曼式的。但亨德尔一以贯之的本色,始终是他卷帙浩繁的清唱剧、歌剧乐谱中最普遍的乐观主义、英雄主义、世俗主义精神。贝多芬一辈子最崇拜亨德尔,我们有理由相信是亨德尔波澜壮阔的世俗主义豪迈气概最合贝多芬心意,而不是巴赫那种宗教内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