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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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交響曲》第一樂章開門見山:“地獄之山。”由於音樂表現的直接性和局限性,李斯特放棄了《神曲》著名的開篇(他非常喜愛這一開篇),即夢醒後但丁對地獄之旅的“回顧”。這表明,作為“交響詩”創造者,盡管李斯特把文學敘事性(一項令人懷疑的發明)引入音樂,但他自己尊重音樂的本質。他忍痛割愛,甚至放棄開篇中但丁與母狼、花豹、獅子的三重遭遇(銅管樂器的三大炫技機會),作曲家也放棄了向導維吉爾的出現(那是木管多好的機遇啊),李斯特一開始,就把我們直接拋到了怪獸狂吠的地獄門前。

李斯特的選擇是正確的。音樂的長處就是訴諸情感的直接性。不同於語言藝術訴諸理性,擅長表現刹那間微妙複雜情感的音樂刪繁就簡,以出人意表的力度與動態對比、音樂的強大爆發力,徑直切入但丁之夢——“就在我人生旅程的中途……”——伸縮號、土巴號低頻撕裂轟鳴,定音鼓精神抖擻——表現但丁之身體睡意沉沉時,但丁靈魂在地獄之火麵前的蘇醒——這不是描寫性的,而是召喚性的。浪漫派音樂的一大特色就是“招魂術”。李斯特招來地獄門楣上的銘文:“凡是進入此門者,棄絕一切希望吧。”

在這種暴力的管弦樂描繪中,存在著狂喜,熱度猶如布魯克納麵對上帝時的**。這是最妙的創作。在中世紀天主教世界觀中,宇宙就是亞裏士多德、聖托瑪斯的神聖秩序。地獄與天堂,是神聖秩序這一硬幣的兩麵。絕對的聖愛,絕不寬貸的正義並行不悖。地獄的恐怖在本質上是神聖的。神義在人道主義之先。

浪漫主義音樂追求“拯救”。然而地獄是不可救贖的。上帝的仁慈無法動搖上帝的正義。對現代人而言,中世紀地獄背後的至高意誌,更像虐待狂而不是至善。所以尼采說:《天堂篇》最後一句話“愛推動了宇宙運行不息”應當修改成“憎恨推動了宇宙運行不息”。無條件的大愛與無條件的懲罰,是上帝的絕對主權,處於人類理解的彼岸。正是對這種絕對信仰的不滿,造成了中世紀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