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卡薩爾斯與巴赫,如果不能把話說得簡短,就得寫一部書。通過巴赫,卡薩爾斯為大提琴打開獨立之門。他重新發現了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並以此改良了演奏技法,提升了大提琴地位。
從1890年在一家雜貨店發現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開始,這位謹慎的加泰隆尼亞人研究了12年。在漫長的12年中,每想到這一組曲,即使在咖啡館演奏,他都多了一份沉靜與光榮(有些作品如貝多芬《弦樂四重奏》,確實可以使人們安靜並高尚起來),到作品公開演出時,最初那個小男孩已經是25歲的男子漢了。
他認為大提琴演奏中的任何舊規都可以打破,技法隻是達到完美效果的手段,因此要使弓法多姿多彩而不是限製它們。之前大提琴演奏技巧僵化:雙臂繃緊,手肘緊貼身體兩側。卡薩爾斯以自由的方式演奏,抬起右臂,手肘懸空,好像隨時準備拉出樂曲。他很不喜歡把琴弓放在琴弦上。在準備演奏德沃夏克大提琴協奏曲序曲主題時,卡薩爾斯的琴弓先在空中斟酌一陣子,然後迅猛地向琴弦衝擊,而從不安穩地擱在琴弦上(這讓我們想到富特文格勒那在空中猶豫的指揮棒)。所以,有人說他把弓法變成了“箭法”。但這並不是指卡薩爾斯是“凶狠”的演奏家。他無數次演奏巴赫、貝多芬滲透英雄主義的作品,但卡薩爾斯的巴赫和貝多芬,是那麽神聖而美麗。他是戰士,但從未把這些作品當成武器。
小提琴家斯特恩說過,“他使我們認識到,一個音樂家可以用誠實、美麗、優美、凶猛和脆弱的方式去演奏——這一切的總和,都對所演奏的音樂懷著毫不含糊的尊敬和忠誠”。
卡薩爾斯提升了大提琴的獨奏地位。之前,幾乎沒有職業大提琴獨奏家,大提琴演奏曲目也很有限。在他之後,大提琴協奏曲目與演奏家江山代有才人出。眾多學子主修大提琴,更有眾多音響迷喜歡大提琴的效果。
加泰隆尼亞人生性不善言談,卡薩爾斯通過樂器與人交流。作為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首席代言人,他的本性卻不是“無伴奏”。他與科爾托、蒂博組成的黃金三重奏,已經成為真正的傳奇。持續時間甚久的這一黃金組合的特點是“這並不是組合”,“我們三個人渴望的是朋友間的交談”。他與生性相近的晚生塞爾金合作,同樣有此況味。這種不善言談,於沉默寡言中維係重奏凝聚力的個性,像極了塞爾金的嶽父布什。
卡薩爾斯的大提琴情懷,是屬於前浪漫主義時代的,所以他演奏大提琴協奏曲的次數極為有限。其中最著名的一兩次錄音,恰恰是浪漫主義情調最為濃鬱的兩首——德沃夏克與埃爾加——這成為後人難以超越的典範。德沃夏克濃濃的鄉愁,埃爾加的帝國斜陽秋風蕭瑟(分別錄於西班牙與歐洲戰火紛飛的1937年,歐洲滿目瘡痍的1945年)。卡薩爾斯老舊的錄音,幾乎可以說具有墓誌銘般的莊嚴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