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麵論述勃拉姆斯與布魯克納交響曲的區別與聯係,是認識包括他倆在內的維也納交響曲傳統與晚期浪漫派聯係與區隔的一個重大課題。這涉及許多耐人尋味的細節,包括勃拉姆斯的德國新教音樂傳統與布魯克納的奧地利天主教音樂傳統的鮮明對立。我們可以想一想莫紮特的話——“你們新教徒永遠不能理解當我們天主教徒說‘憐憫我吧,上帝的羔羊’時內心的喜悅。”布魯克納以少見的伶牙俐齒論述過自己與勃拉姆斯的文化區別——“作為新教徒,他的作品正如北方的大教堂,肅穆但是冷漠。”我們可以想象南德地區高大、美麗、細膩,有時甚至有些浮華的天主教大教堂。有心的人可以去傾聽——當然,還需要去旅遊。
與此同時,他們兩個人交響曲世界的對比,也是市民階層發達的商業港口城市(漢堡)市民精神與上奧地利林茨農民品格的巨大差異。當勃拉姆斯的漢堡已經成為輪船、資本家和國際商人雲集的工商業城市時,直至布魯克納去世,他出生、成長、求學、就業的上奧地利仍然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封閉型農業社會。在這裏,布魯克納避免了任何近現代思想(主要指的是音樂技術創新)的影響。這是寒冷嚴肅的北方世界,與溫暖享受的南方世界的比較。其實就成長環境而言,也是紅燈區長大的少年勃拉姆斯與教堂唱詩班長大的學童布魯克納的對比:一個被過早帶入成人燈紅酒綠的世界而飽經滄桑,一個被過久地拘禁在封閉的修道院而變得不通世故人情。飽經憂患、絕對獨立的勃拉姆斯,有強大的自我保護能力。而笨拙的布魯克納一輩子都不知道怎麽自我保護,在漢斯利克和勃拉姆斯當場嘲笑其作品的上演後,他竟然不顧弟子們的攔阻,想趕出去為漢斯利克叫一輛馬車,所以難怪他的敵人把他稱為白癡。但就像布魯克納交響曲表明的那樣,一個人的最終的被保護,乃源自他完全的無自我保護性。也隻有布魯克納臨終時才可以這樣喃喃自語:“我誠然是一個不值得人在乎的傻子,但在千萬人中,上帝卻獨眷眄我,賦我以才華,並使我一再躲過迫害者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