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无疆:另一部欧洲思想史

人到中年最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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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格是当时音乐制作界的大人物。作为富特文格勒的制作人,李格认为卡拉扬也许难以企及富特文格勒的理想主义境界,但萨尔茨堡人卡拉扬的奥地利风情无可比拟:优雅不乏轻佻、智慧包裹狡黠。富特文格勒过于北方化,不能真正表现维也纳格调或情调——就像时人评价卡拉扬的那样——“中国式狡黠和儿童式天真的混合”。

偶然听了卡拉扬战时指挥约翰·施特劳斯《蝙蝠》的序曲录音,李格被打动了。“调情艺术”的《风流娘们》、卖弄风情的《玫瑰骑士》等,最有维也纳特色的轻歌剧,是青年卡拉扬的招牌菜。

卡拉扬与EMI签约,是录音史上的重要时刻。李格说服清洗纳粹化委员会放宽对卡拉扬的限制。随后10年,EMI岁月成为卡拉扬的黄金年代。直到这位地位日隆、流露专横的人物同痛恨的祖国传统决裂出走,发誓不回维也纳指挥。随后他也与萨尔茨堡艺术音乐节闹翻。人们忽视的事实是:在与柏林爱乐签约整整10年后,在柏林爱乐新大厅落成后,他才成为一名“柏林人”。

中青年卡拉扬,与后来柏林爱乐的音乐元首完全不同。卡拉扬在李格时期的歌剧录音从1950年开始,包括1951年拜罗伊特音乐节的《纽伦堡的名歌手》;1952年拜罗伊特音乐节《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1951年、1952年这两部现场录音,后来的立体声录音从未超越。1951年拜罗伊特音乐节上,卡拉扬还与克纳佩茨布什合作指挥《指环》,他的《女武神》被保留下来。

1937年,卡拉扬正是以《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赢得“奇迹赫伯特”的美称。尽管经过20年才获得在拜罗伊特音乐节指挥的机会,但卡拉扬不喜欢这里,1952年的那届成为告别演出。卡拉扬选择了萨尔茨堡音乐节。萨尔茨堡音乐节可以上溯至1877年。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的中断,1918年霍夫曼斯塔尔、理查德·施特劳斯等重办。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富特文格勒禁止卡拉扬涉足萨尔茨堡。富特文格勒突然去世后,卡拉扬接管了故乡的音乐节。

萨尔茨堡开出优厚的条件。1956年4月签署合同,1964年8月他还成为音乐节理事会成员。莫扎特不再一统天下,贝多芬、威尔第、理查·施特劳斯走上舞台。硬件方面,卡拉扬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大事铺张进行了大节庆剧院建设(这可能意味着门槛更高的门票经济),埋下了与同胞冲突的火种。

卡拉扬战后十余年间的录音,主要是单声道的歌剧录音,70多年来普遍被认为难以超越——尤其是他自己无法超越。我们的问题是——为什么(录音)技术的进步,并未导致录音艺术的升华,相反却导致无可否认的衰退?尤其是在卡拉扬最喜爱的歌剧艺术上,前后差异最明显。借助光电技术,歌剧“进步”最大,反差也最明显。卡拉扬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管弦乐作品,很多都不能达到往昔的高度,但是并不尽然,特别是他指挥的晚期浪漫派管弦乐作品,老而弥新。而歌剧方面的巨变,可能同录音环境相关。管弦乐作品与歌剧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歌剧对所有演出者真诚度、参与性的要求很高。这不仅是观众的问题,还关系到声乐的本质——管弦乐队在演奏过程中,一般保持坐姿不变,即使演奏《女武神骑行》。但作为歌唱家如弗拉格斯塔德、莫德尔是不可能坐着唱《爱之死》的。这不仅涉及呼吸换气,还因为这是真正的表演——与演奏不同。现场演出感的消失,“后期技术”的滥用,使卡拉扬的后期歌剧录音严重变质。

而到了柏林爱乐时期,卡拉扬对录音室日益着迷。这与大多数指挥家完全不同——克纳佩茨布什、富特文格勒、穆拉文斯基、切利比达克、伯姆等,都不喜欢录音室,对商业性录音简直厌恶。切利比达克说:“录音制品如同青豆罐头,无生命可言。”克纳佩茨布什几乎没有商业录音,排练都让人代劳:1951年在拜罗伊特,克纳佩茨布什指挥《诸神的黄昏》,排练推给卡拉扬。

厌恶录音室、不喜欢排练、喜爱现场发挥,演出水准难免参差。但这就像贝多芬衣冠不整或勃拉姆斯多日不剃胡子——相比之下,录音室制品像衣冠楚楚、脸修得精光的大堂服务生。青年卡拉扬是一个现场大师。卡拉扬对现场音乐特别是歌剧演出充满**,这些热气腾腾的演出,助长了卡拉扬的声势,他个人声望扶摇直上,先后取得柏林爱乐、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职位。但直到这时,他始终是一个奥地利指挥家,是一个天主教的强调感官传统的南方日耳曼人。对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投入、对萨尔茨堡艺术节的投入,是他的战略重心。直到他与奥地利同胞一一闹翻,同萨尔茨堡分道扬镳,去柏林爱乐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