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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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在浪漫主義諸位大師中,李斯特是唯一無法確定祖國的人,連精神祖國都沒有,這與肖邦十分不同。李斯特的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匈牙利人,但是父母像他一生中的兩場夢境。李斯特是一個地道的世界主義者,最適合他的環境是巴黎,他的宗教歸宿是羅馬,晚年生活在魏瑪,在拜羅伊特音樂節上死去後,專橫的女兒為了節慶大放鞭炮而秘不發喪。最令人傷感的是,他竟被安葬在拜羅伊特的大眾公墓裏。但是縱然如此,他直到死都是一個超級明星。

尼采說:“李斯特的藝術,等於追逐女人的藝術。”這是什麽意思呢?尼采最為痛恨的就是不真誠,他與瓦格納決裂的原因,主要就是發現瓦格納是一個戲子。然而追逐女人必須學喬裝打扮,李斯特的天性中確實有偉大演員的本質。李斯特父女對瓦格納的影響,也許是致命的,而對此人們少有發現。

作為維也納音樂界反瓦格納陣營的旗手,評論家漢斯利克因為偏愛汙言穢語而名聲不佳。他認為,李斯特的音樂創作行動乃是“手捧達官顯貴燕尾服的尾巴尖”。盡管言詞刻薄,但漢斯利克提供了實實在在的論據:“李斯特的所有作品,都依賴我們對其他偉人的崇拜:但丁、歌德、拜倫……”

當然,這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從英國的布萊克、托雷到西班牙的薩爾瓦多·達利,許多偉大畫家以及更多的不怎麽偉大的畫家,都喜歡為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繪製插圖。就像同樣多的作曲家為他們譜曲一樣。這也並不妨礙我們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存在的高下之分。我們承認,李斯特的許多作品,特別是即興作品,太像旅遊明信片——但是我們並不拒絕收到甚至要收藏異國他鄉的精美明信片——說實話,交響詩《塔索》帶給我的快樂,超過大多數交響曲。

李斯特出家以後,人們說他是“藏在僧袍下的魔鬼靡菲斯特”。但是,僧袍下麵也許還是塔索、但丁……他是一個千麵郎君。李斯特為人慷慨,所有藝術家中,他最為寬宏大量。李斯特從不嫉妒,而這幾乎是藝術界的傳染病。他幫助過的藝術家,幾乎超過同時代其他大師提攜的人數總和。但是李斯特從未得到應該得到的理解和尊敬,與此同時他的女粉絲們又實在過多。他留給傳記作家的,永遠是一半緋聞、一半傳奇——套用歌德評論拜倫的話,李斯特才華橫溢的一生,一半用在私奔上了。

許多偉人出生得太早。李斯特也許早生了半個世紀——他似乎更適合好萊塢和電子傳媒的時代,他比瓦格納更適合偉大演員這一稱謂。也許這樣說有些冒犯這位仁慈的長者,但是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會一笑置之,甚至表示讚許,作為鋼琴炫技天才的大師李斯特,是現代表演藝術的鼻祖。音樂,曾經因為服務於教堂和宮廷而被批評。但音樂變成資產階級沙龍的寵物時,更加顯得卑瑣不堪——但曆史趨勢就是這樣,不管我們滿意與否,明星都是今天的神明。而李斯特,是明星製尚未出現時的頭牌明星。20世紀大牌雲集,但沒有一個人的才華、品行和緋聞超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