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載歌載舞的巴赫,最美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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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巴赫作品,30年來最重要共識之一,就是專業圈兒終於承認巴赫作品舞蹈感、歌唱性無所不在。原來巴赫作品可以直接由搖滾樂隊按樂譜演出。在巴赫終老之地,前民主德國政府曾對“搖滾巴赫”唱片實施禁令(巴赫愛好者隻好跑到原捷克斯洛伐克掃貨)。

我無意推薦搖滾樂隊嚐試他的《B小調彌撒曲》。但演唱這一神聖著作的很多段落時,參加彌撒的孩子們可能會手舞足蹈。這部人類藝術的最偉大成果中,美的旋律無處不在。在虔誠崇拜中,流淌出最美的女高音—當小提琴獨奏引入“我們讚美你”時,我們忽然想到,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不僅是童聲合唱團最棒的女高音(變音後又是最優秀的中音),還是最傑出的小提琴演奏家。伊曼紐爾·巴赫說:作為鍵盤大師“父親用小提琴指揮時更加出神入化”。

直至1749年才完成的這部作品,巴赫將之劃分為四部分24段(而不是現在樂譜的五部分),這一奇特劃法從無先例,具體原因隻有巴赫知道。現代排版大多按五段分法:《垂憐經》、《榮耀經》、《信經》、《聖哉經》、《羔羊經》。巴赫在標題和編排上使用的這種非傳統方式,隻能稱之為“巴赫式”:第一部分《彌撒》,包括《垂憐經》、《榮耀經》;第二部分《尼西亞信經》;第三部分《聖哉經》;第四部分把《讚美頌》、《降臨曲》、《羔羊經》及“請賜平安”合成一部分。因為巴赫對數字象征特別著迷,有人認為他的四部分劃法對應四福音書,而四之倍數正好是耶穌《登山寶訓》八福。但五部分不是可以對應摩西五經,而五之倍數正好對應摩西十戒嗎?好事之徒豈非可以搜羅出某種反猶主義嗎?這種咬文嚼字近乎猜謎遊戲,我們應當不予理會。

巴赫在這部作品中使用的不同尋常的手法還很多。他采用拉丁彌撒曲罕有的《尼西亞信經》而放棄普遍使用的《使徒信經》。《使徒信經》簡明扼要,《尼西亞信經》篇幅大得多。巴赫還將這部分劃為8段,更無先例。曆時17年完成的這部彌撒曲,在兩小時左右的時間裏,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絕無任何斷裂感。就精神而言,彌撒曲的中心當然是對耶穌基督的認信。從亞伯拉罕子孫的三大一神教來說,把基督教與猶太教、伊斯蘭教區分開來的,隻能是耶穌基督。因此第一部分“懇求主垂憐”三段,合唱、二重唱、合唱中心是二重唱“基督垂憐”。在三位一體教義下,耶穌基督是音樂中心。這段二重唱雖是“乞求垂憐”,但極富人性,於溫柔馴順之中,有些小孩子撒賴的味道。《尼西亞信經》部分同樣如此:“由聖靈感孕並由童貞瑪麗亞降生成為人”,配器和人聲沁人肺腑,情感中心不在於聖母瑪麗亞而在於小耶穌。聖靈從天而降,道成肉身,居住在你我的中間。巴赫以地位僅次於《聖經》、東方希臘正教最看重的《尼西亞信經》取代西方拉丁教會尊崇的《使徒信經》並使用格裏高利平詠,“我期望死者複活”以米索利地安調式這一古老曲調,讓人們想到在敘利亞、安提亞,從大馬士革到耶路撒冷的小亞細亞地,古代基督徒就這樣朗誦《尼亞西信經》。“我信聖靈”由柔音雙簧管二重奏伴奏男低音,美麗異常,啟示著羅馬天主教、新教的西方拉丁教會,東方的希臘正教會,一主一信一洗。在《聖哉經》部分,“聖哉,聖哉,聖哉”分成6個聲部:女高音兩部,女低音兩部,男高音一部,男低音一部。有人說巴赫是根據猶太《聖經》《以賽亞書》六章2節:“其上有撒拉弗(天使)侍立,各有6個翅膀……彼此呼喊說:聖哉,聖哉,聖哉!”但6聲部劃分更可能是巴赫取材於大馬士革的金口聖約翰。因為《聖哉經》源於從敘利亞安提亞教會傳播而來的“三聖頌”。無論哪一種說法,斯拉夫因素、東方教會因素、希伯來因素都清晰可尋。彌撒曲最後一曲“賜我們平安”(第24段)與“我們感謝主,因主的大榮耀”(第6段)完全是同一曲、同一和聲,小節數都是46小節。這裏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以“我信”(“Credo”拉丁語“我相信”)為核心的作品中,“我”與“我們”同體。路德派、加爾文派、天主教、聖公會、東正教不可分割。“在禱告中,不存在單數的我。隻為自我的禱告根本不是禱告。”(現任君士坦丁堡、新羅馬大公宗主教巴特羅繆一世);“正如主禱文開宗明義那句,‘我們天上的父啊’所表明,禱告中隻有我們,沒有‘我’。”(榮休羅馬教宗本篤十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