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激情:唱出来的爱恨情仇

《江南好人》:这才叫江南Styl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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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南style”是韩国歌星鸟叔唱红全球的歌曲,歌名中的“江南”是指首尔一个富人区,跟中国无关。“style”是风格的意思。

2013年1月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越剧《江南好人》,不仅是中国传统戏曲创新的有益尝试,撇开戏剧戏曲的界定与分类,它是一部融合了思想性和娱乐性的好戏。

《江南好人》改编自布莱希特的名剧《四川好人》,这为该剧增添了传统剧目较罕见的内涵与视野。原剧创作于1938年至1943年,但对于当下的中国却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剧中呈现的最大矛盾是:想当好人不切实际也缺乏效率,想要提高效率却需要施展人性的丑陋一面,想必不少中国企业家和慈善家都遭遇过如此窘境。选择西方经典是很多戏剧工作者尝试过的招数,但那是一把双刃剑,经典的深度不在话下,但移植过程中总会出现水土不服。导演郭小男看中了《四川好人》,并把故事搬到吴侬软语的江南,为形式与内容找到了近乎完美的结合。比方说,女主角沈黛爱上了潇洒的飞行员(准确说,是有飞行梦想的青年),那种痴情是传统越剧擅长表现的,因此非常自然。最绝的是,沈黛有一个编造出来的表哥隋达,代表了她人格的另一面,因是越剧小生扮演,便彻底摆脱了像不像男人的纠缠。大家都知道,越剧小生多数是女演员,传统的假定性又一次得以发挥,如同电影《莎翁情史》里少女假扮男子进入全男班,却要在里面扮演女性,那种性别转换的妙趣非常适合舞台,尤其是风格缠绵的越剧。

当然,成功跟茅威涛的精湛表演分不开。茅威涛对于戏曲艺术的孜孜追求,奠定了她现今的地位,但她没有躺在功劳簿上,依然不断突破自己。《江南好人》中的沈黛和隋达,对于任何演员都是很大的挑战,但全剧看下来,仿佛原剧就是为茅威涛量身定做的。沈黛的善良温柔与优柔寡断,隋达的风流倜傥与冷酷,都被她演绎到无以复加,但又不过火。很多演员都梦想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分裂角色,但要在舞台上一会儿一变,而且不失戏剧可信度,那是需要极深功力的。撇开表演难度,茅威涛的男女扮相也绝对令人惊艳。扮演男主角的陈辉玲也非常出彩,全女班颇有日本宝冢的风采,但比宝冢更具戏剧力量。歌唱和喜剧段落均有百老汇音乐剧的魅力。

因为剧情设在民国时期的江南,越剧这种艺术形式从唱腔到服饰都显得尤为贴切。但主创没有停留在照搬传统,而是大量汲取了各种艺术的养料。许多观众注意到有一段嘻哈唱段,用来营造嬉闹气氛,效果好但不会让人出戏。其实,那只是雕虫小技,音乐上的创新在于更巧妙之处,比如主角作为女性出现时,每次都有一个评弹的旋律,其用法跟瓦格纳乐剧如出一辙,即为主要角色塑造音乐形象,行话叫做“音乐动机”。《江南好人》的音乐语汇要比传统越剧丰富得多,但在借鉴过程中又充分考虑到能否成为该剧的有机组成,没有刻意的求新求怪,有贯穿全剧的音乐风格,有新意但不别扭。

本剧的舞台处理也不乏匠心,没有用老式话剧的写实风格,又没极简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而是继承并发扬了传统的写意。丝绸厂那场最有意趣,布景道具成了演员舞蹈的手段,而传统中只有袖子、帕子、宝剑等才能被赋予如此重要的功能。过场戏把昏暗的大灯搬上台,有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其蕴意令人回味。

传统戏曲要保护遗产,同时也要改革。就目前的观众接受度,直接改经典剧目阻力太大,陈士争的新概念京剧《霸王别姬》便饱受诟病,而《江南好人》则是开发新剧目的可贵案例。依笔者愚见,该剧可以进一步尝试采用浙普(浙江口音的普通话),以区别于才子佳人的传统戏。虽说乡音无比亲切,但观剧时我思忖,艺术电影敢于全盘方言,为什么新派戏曲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能打通戏曲和音乐剧之间的人为屏障,找到一个年轻又广阔的观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