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劇本創作教程(第4版)

一、變形式“怪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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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變形,是指在藝術創作中,有意識地改變表現對象的性質、形式、色彩等,使它們更具表現力,以及藝術感染力的手段。嚴格意義上說,一切藝術品都是現實生活的某種程度變形的體現,比如“典型化”手法,不就是對原汁原味的社會生活通過“集中、化合、歸納、組裝”等,進行某種程度的變形處理?但在此處所說的變形,則是更狹義的特定的一種“變形”:專指故意以異乎尋常的藝術體現物,對藝術原型的特定本質作極度誇大的變形表現。

這種特定含義的變形,主要通過“誇張”與“虛妄”的風格來體現。

通過“誇張變形”以造成怪誕:極力誇大客觀事物的特定本質與形態,以造成怪誕品格的形象。

比如卓別林的影片《摩登時代》:成年累月在高速傳送帶上擰螺絲釘的工人,擰得眼花繚亂、暈頭轉向,擰螺絲釘的機械動作已成為神經質的下意識生理本能。於是,在下班路上,竟然將手中仍然拿著的扳手向迎麵而來的婦女的**擰去!表麵上看,確乎荒誕不經,但正由於對那種違背人性的超強度機械勞作作了誇張反映,便真實地表現了一種深層內涵——人異化為機器。

再如羅馬尼亞的尤金·尤奈斯庫的《禿頭歌女》:一對男女在交談中,才發現他們原來是住在一條街上的鄰居;再談下去,才發覺倆人原來是同居一幢樓內的房客;再深入交談,更發覺——原來倆人竟是住在同一房間內的“夫妻”!……但到底是不是確實的夫妻,又有些恍惚迷離、不能確認——因為倆人誰也弄不清包括自己在內的確切身份!人與人之間,竟然疏遠、隔閡到這種程度,不是變形得太離奇古怪、太不可思議了麽?然而,在這種哭笑不得之中,人們不是可以悟出現代社會中確實存在的此類本質的真實?!

再看約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影片所表現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支美國空軍中隊離奇荒誕的“真實”內幕。

首先,作為“軍規”本身,就是一種極具誇張色彩的變形體現。它規定:如果確屬神經病的瘋子,就可以停止飛行而回國,隻要本人能夠提出這種要求;而同時它又規定:凡是自己能夠提出停止飛行要求的,就證明他不是瘋子,因此就必須執行任務。這樣,就揭示出所謂“軍規”的本質:士兵們不過手中的玩偶、炮灰而已。

其次,作品更通過中隊內人物形象的誇張變形,揭示出軍隊上層人物的醜陋殘酷與卑鄙無恥:斯克斯考夫負責軍官訓練,他好戰成性,大戰爆發使他心花怒放。為得到提拔,他一心想通過閱兵式來出人頭地,於是,他通宵達旦地擺弄玩具士兵進行訓練,甚至趕著自己的妻子滿屋內兜圈子來演習步伐,最後,竟然滅絕人性地想用銅絲把飛行員的手腕固定在胯骨上,來演習不擺雙臂的步伐。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被譽為“軍事天才”,壓倒所有對手,一躍而成為指揮全軍的中將司令官!

中隊的夥食管理員米洛的發跡史,更令人瞠目結舌:27歲的他,卻有著天大的本領。開始,他以夥食采購的名義調動飛機搞投機生意,後來發展為規模巨大、資金雄厚的跨國公司總經理,連交戰國的德國政府也來入股。於是,他一邊和美軍當局訂合同,包炸德國橋梁,轟炸費由美軍負擔;一麵又與德軍訂合同,包打美軍飛機,高射炮費用由德軍負擔。甚至為了擺脫自己的經濟危機,竟然和德軍訂下這樣的合同:接受德軍金錢,而調動美軍飛機把美軍自己的駐地炸得個稀巴爛、死傷無數!而更為荒誕的是——就是這樣的人,卻成了國際上頭麵人物:當上了巴勒莫市的市長、奧蘭的王儲、巴格達的哈裏發、大馬士革的教長和阿拉伯的酋長!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就是以這樣的極度誇張的變形手段,以荒謬絕倫、瘋狂悖亂的藝術形象體係,表現了現實世界的一種本質存在。

此類影視篇章,像英國影片《假如……》(1968年)、我國導演黃建新的《黑炮事件》及其姊妹篇《錯位》等,可參見。

通過“虛妄”變形以造成怪誕:

因作者的主觀意識將客觀世界加以虛妄處理,形成某種連外形也迥然有異的“編造實體”,進而表現客觀世界的某一層麵的本質。

這種方式與前者不同的是:誇張變形式作品畢竟還有客觀世界的“麵目”,而虛妄變形式篇章則連“麵目”也放棄,直接呈示給觀眾一個“編造的寓言”。

在現代派的戲劇中,這類手法運用得十分突出。比如還是尤金·尤奈斯庫的《雅各或馴服》與《未來在雞蛋中》這兩部故事相連的獨幕劇:前一劇表現主人公雅各在社會與家庭的壓力下,同長著三個鼻子的姑娘羅伯特第二結了婚;後一劇則更為奇特,寫倆人婚後三年、沒有孩子,於是全家人都圍著這對夫婦觀看。在羅伯特母親的傳授下,雅各再次屈服……羅伯特終於分娩,但生出來的卻是一筐筐雞蛋!在眾人威逼下,雅各又一次屈服,不得不來孵這些雞蛋。於是,全家人圍著他們跳起下流的舞蹈。結果,雞蛋中變出了皮靴、樓梯、銀行家……很明顯,這個戲劇是全然虛妄的編造。但是,我們不是能從中意會到“當代的人們在社會規範的製約、壓抑與物欲的堆積、逼迫下的一種無奈、淒悲”來?!

我國當代作家宗璞的《泥沼中的頭顱》,也極具虛妄變形的品格:

置身於泥沼中的一個完整軀體來參加某“學術研討會”。泥沼中的學術研討會極多,各種論文上都塗滿泥漿。他聽了半天,怎麽也聽不懂會上諸君都說的某大洲的“稀裏嘩啦語”,後來才問得,是用他處身其中的“土國語言”在討論“土國文化”。於是,他想找到一把鑰匙,改變這種泥糊狀態。

他開始邁開步子,在泥漿中向既定目標移動,不止一次地與別的人或物相碰撞。他熱血沸騰,奮力向前滑動。周圍的人卻一動不動,反而嘲笑他“反常”。他先到了“下大人”處。那人端坐台上,手臂向四麵八方伸出,同時接幾個電話,而答話都一樣:“你問誰能說清這件事?老實說,誰也說不清。”當他說明來意後,“下大人”卻認為他思想有毛病、有點邪門歪道。他隻好離開“下大人”找“中大人”反映情況。然而在向“中大人”處的行進過程中,他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化掉在泥漿內。他矢誌不渝。周圍的眾人或竊笑、或譏刺,乃至前來挑釁。“中大人”照例胖一些,更像“見多識廣”的官樣子。遞給他一張通知:“發回原單位處理。”此時,他的兩腿已經化在泥漿中,頭腦也開始渾沉。但仍然堅持移到“上大人”處。“上大人”正在努力運動:往東走一段又往西走一段,往南走一段又往北走一段……結果還是在原地踏步。當尋求者要求“上大人”給他一個批件以取鑰匙時,“上大人”憐憫地看著對方:“難道,你不知道這是鎖匠的事?”此刻,尋求者被泥漿化得隻剩下頭顱,而且思維恍惚、近於麻木,以至再弄不清自己要幹什麽了。這時,卻被眾泥人抬了起來,捧為“思想家”……最後,被扔進泥漿的最底層。他因身軀已無、頭腦也僵,便也如眾人一樣,不知所以地在泥漿中沉浮、擁擠、碰撞起來……

在影視作品中,如德國影片《卡裏加裏博士》(1920年)、意大利影片《薩羅》(1975年)等也有各自虛妄風格的變形體現,均可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