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格律詩興起以後,曆代詩話類著作、詩歌理論批評著作對格律詩的討論也隨之興盛,對於格律詩的體製、創作、風格等各方麵問題都有深入的探討。在品評鑒賞格律詩時,有以下一些值得注意的觀點。
1.協律論
格律詩在格律方麵要求比較嚴格,很多評論家都強調格律的重要性。在近體詩形成的過程中,人們就不斷地追求著音律之美。較早提出這方麵意見的是南朝沈約的“四聲八病”說,指出“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對詩歌聲律樣式的建立有重要意義。而在律詩定型以後,對聲律的要求就更為嚴格。明代王世貞《藝苑卮言》說:“律如音律、法律,天下無嚴於是者。”清代錢良擇《唐音審體》則說:“律者,六律也。謂其聲之協律也,如用兵之紀律、用刑之法律,嚴不可犯也。”再如清代宋俊《柳亭詩話》所雲:“律之為用,見之於樂、與兵、與刑,而詩亦遵之。一字弗當,一音弗當,與破律、失律、背律等。”由於律詩格律的嚴格性,寫作起來就有很大的難度。胡應麟在《詩藪》中說得非常清楚:“近體之難,莫難於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貫珠,言如合璧。其貫珠也,如夜光走盤,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匣有蓋,而絕無參差扭捏之痕。”劉熙載《藝概·詩概》中語:“律體可喻以僧家之律:狂禪破律,所宜深戒;小禪縛律,亦無取焉。”律詩就是這樣一種戴著鐐銬跳舞的詩體,詩人們在嚴格的格律中施展自己的才性,寫出了如此眾多的經典之作,充分體現了古代詩人的創造性。
2.對偶論
對偶是格律詩必要的修辭手法。所謂對偶,既有意義上的詞性相對,也有聲律的平仄相對。早在《文心雕龍·麗辭》中就已開始探討對偶的優劣:“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言對者,對比空辭者也,事對者,並舉人驗者也;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雖然這裏的對偶並非專指詩歌而言,但指出了對偶的一些基本法則,因此後來詩家多以此來品評詩歌的優劣。格律詩中對偶之法的成熟,大約是在初唐律詩形成之際,以上官儀提出六對為標誌:“一曰正名對,天地日月是也;二曰同類對,花葉草芽是也;三曰連珠對,蕭蕭赫赫是也;四曰雙聲對,黃槐綠柳是也;五曰疊韻對,彷徨放曠是也;六曰雙擬對,春樹秋池是也。”(見《詩人玉屑》)此後對偶的研究日漸繁複,如空海《文鏡秘府論》結合元競《詩髓腦》六種對、皎然《詩式》八種對及崔氏《唐朝新定詩格》三種對,將所有對偶形式合為二十九種。可見當時對詩歌對偶的重視與研究的深入。
經由唐宋詩人的創作實踐,對偶之法日益精細,屬對精切、一字不苟成為詩人們的普遍追求。王安石對偶尤其精嚴,認為“漢人語止可以漢人語對,若參以異代語,便不相類。”(《石林詩話》)他在《書湖陰先生壁》中的兩句“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護田”和“排闥”都是出自《漢書》裏的典故,並形成嚴密的對偶。不少詩人在對偶上求新求巧,蘇軾《章質夫送酒六壺,書至而酒不達,戲作小詩問之》的“豈意青州六從事,化為烏有一先生”,“青州從事”指酒,“烏有先生”指酒的消失,這兩句被認為是“渾然一意,無斧鑿痕”(《複齋漫錄》)。
與此同時,也有不少人開始反思過分講究對偶的弊端,認為刻意的雕琢會使詩歌失去自然流暢的美感。一些論者指出對偶不能**疊床、屋上架屋,如果對偶的兩句是一個意思,會顯得重複。北宋蔡居厚曾指出:“晉宋間詩人造語雖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蔡寬夫詩話》)這就是所謂的“合掌”,其實是詩家大忌。清人朱庭珍《筱園詩話》就強調:“兩句須自變幻,不可一律,致犯合掌之病。”要“一句自有一句之意境,兩句迥然不同,卻又呼吸相應”,這才是對偶應當追求的境界。
3.錘煉說
古人寫詩作文,非常看重錘煉的功夫。劉勰《文心雕龍》裏就有《煉字》一篇。對於詩歌尤其是格律詩來說,煉字就更為重要。一處精心錘煉的字詞,很可能會使一首詩煥發出鮮活的生命力。“吟安一個字,撚斷數莖須”(盧延讓《苦吟》)、“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賈島《題詩後》)。還有賈島“推”與“敲”的故事,都可見詩人在煉字上耗費的力氣。“煉字”常常跟“詩眼”聯係在一起。清人施補華《硯傭說詩》就說:“五律需講煉字法,荊公所謂詩眼也。”詩歌語言中最富表現力的詞,往往被稱為“詩眼”。“詩眼”的提法,大約在北宋就已有了。黃庭堅《贈高子勉詩》有雲:“拾遺句中有眼。”認為杜甫的詩中存在極具表現力的字眼。範溫則撰有《潛溪詩眼》一書。詩論家在評詩時,也特別注重詩中之眼。如葉夢得《石林詩話》稱讚杜甫“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兩句:“遠近數千裏、上下數百年,隻在‘有’與‘自’兩字間,而吞納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於言外。”“有”與“自”便是杜甫精心錘煉的詩眼。
隨著格律詩的不斷發展,古人對於錘煉又有新的見解。單純的“煉字”漸漸被認為是技巧層麵的功夫,人們更看重“煉意”“煉格”。如宋代釋普聞《詩論》雲:“煉字莫如煉句,煉句莫若得格。”薑夔《白石道人詩說》也說:“意格欲高,句法欲響,隻求工於句字,亦末矣。”理想的詩作,應當是集煉字、煉句、煉意於一體,如張表臣《珊瑚鉤詩話》所說:“詩以意為主,又須篇中煉句,句中煉字,乃得工耳。”經由各方麵的錘煉,才能形成真正精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