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名篇导读

二、古人鉴赏品评词曲的主要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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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别是一家说

词“别是一家”,是李清照在其《词论》中提出的词学观点。她主张把词从诗中区分开来,认为词是与诗不同的一种文体,词有自己独特的文体特征和风格。

第一,形式上,词应当严格讲究声律。她批评晏、欧、苏等人之词“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将协律视为词的最基本特征之一,进而提出作词应分五音,分五声,分六律,分清浊轻重。

第二,内容上,词主情致。她认为词应该抒发的是相思离别的柔婉情致,并标举秦观为主情致的代表,认为秦词“情韵兼胜”。

第三,风格上,词尚文雅。她批评柳永词虽协音律,但“词语尘下”,格调低俗。

李清照的词“别是一家”说,要求严守音律,有些过于苛刻,如“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等戒律,有时连她自己也未必能完全遵从。不过,这一观念严格区分了诗词界限,维护了词体独特的艺术特性和传统风格,有益于提高词的地位、发扬词的本体精神与美学风格,因而具有重要价值。

2.沉郁说

“沉郁”说发端于杜甫,杜甫在《进〈雕赋〉表》中用“沉郁顿挫”来概括自己诗歌的艺术风格。清代陈廷焯十分推崇杜诗,把杜甫的诗说移之于论词,从而建立起“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的主张。陈氏所谓的“沉郁”,主要有两方面的含义。

第一,词要“意在笔先,神余言外”。词的意境之高即在“沉郁”,要写出既能反映现实,又于词中有所寄托的作品,作者就必须有真情实感,而且感情一定要深厚,“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这种深厚的思想感情又必须“温厚”,方得性情之“正”,否则就可能“思涉于邪”,“有失风人之旨”。因此,要求作者自觉地以“温柔敦厚”的诗教(即儒家的伦理观)为指导来进行创作,这就是“意在笔先”的真谛。

第二,提倡比兴。要表现“沉郁”的意境,必须运用比兴寄托的手法以言志,也就是要用形象反映现实、表达思想感情。作词贵在“有所感”“有所寄托”,“寄托不厚”则“感人不深”。反对无病呻吟,也反对“一直说去,不留余地”。借物以寓意,“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这才是“体格之高”“性情之厚”,体现出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统一。

陈廷焯生于晚清,山河易代,蒿目时艰,提倡词中有所寄慨,深刻反映社会生活,是可以理解的。但主张以儒家诗教为核心,要求温厚为体,反对慷慨激昂的放歌,则未免失于偏狭。然而,他对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的许多深刻见解,确实超越前人,至今仍值得借鉴。

3.词心说

况周颐的《蕙风词话》是近代一部有较大影响的词学著作,在这部著作中,况周颐提出了“词心说”。

“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非可强为,亦毋庸强求,视吾心之酝酿何如耳。吾心为主,而书卷其辅也。书卷多,吾言尤易出耳。”

也就是说作词要有充沛的感情,即“词心”。“词心”是一种不可扼制、不吐不快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先验的,它来自“目前之境界”,即现实生活中的切身感受。事实上,“听风雨”“览江山”者大有人在,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万不得已”的情绪。这种情绪的出现,除了“目前之境界”,还有赖于“平日之阅历”,即生活的积累与思考。一个缺乏生活积累、对生活缺乏思考的人,不会产生那种“万不得已”的情绪。当然,有了这种“万不得已”的情绪,也不一定就能写出好词来。要写出一首好词,还要有天资,有学力。可见“词心”的产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有“平日之阅历”,要有“天资”“学力”,更要有“目前之境界”,这四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才能构成引发“词心”的“词境”。有了“词境”,才会有“词心”。用“吾言”写吾之“词心”,便是“吾词”,有“词心”的作品才是好作品。

况周颐的“词心说”,突出性灵在创作中的重要作用,强调用富有个性的语言,抒发富有个性的情感,反对造作,反对为寄托而寄托,应该说,这是对常州派词学思想的一个重大突破,在中国词学思想史上占有一席重要位置。此外,他论词境、词笔、词与诗及曲之区别、词律、学词途径、读词之法、词之代变以及评论历代词人都能鞭辟入里,发前人所未发。

4.境界说

王国维在探求历代词人创作得失的基础上,结合自己鉴赏和创作的切身经验,提出了“境界说”,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有境界的作品,言情必沁人心脾,写景必豁人耳目,形象鲜明,富有感染力量。

“境界”有三层含义:第一,“境界”是情与景的统一。在《此君轩记》中,王国维借绘画阐述艺术创作中情景交融、物我冥合的特征:“如屈子之于香草,渊明之于菊,王子猷之于竹,玩赏之不足以咏叹之,咏叹之不足而斯物遂若为斯人之所专有,是岂徒有托而然哉!其于此数者,必有相契于意言之表也。善画竹者亦然。彼独有见于其原,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劲直之气,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其所观者,即其所蓄者也。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以然。”总之,作品必须具备“情”与“景”的融合,且要“意与境浑”。

第二,情景须真。王国维一贯尚“真”,他认为“真文学”当不受功利的干预,做到景真、情真,而“情真”尤为重要,因为“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作品不但要有“情”有“景”,而且必须有“真景物、真感情”,这才可谓有“境界”。他所说的“真”不仅仅是真切的一己之情,而且是诗人对宇宙人生的终极关怀和体悟,是诗人“不失其赤子之心”“以血书者”之感情。这才是王国维向往的最高的“真”。只有具备这种“真”的艺术境界,文学才能“与哲学有同一性质,其所欲解者皆宇宙人生根本之问题”。

第三,“真景物、真感情”须得以鲜明真切地表达。作者观物写景,须感情真挚,而若不能恰当表现,文不逮意,则亦不能有境界。宋祁《玉楼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闹”字而境界全出,生动地渲染了杏花怒放、大好春光的美好景象;张先《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弄”字而境界全出,写活了明月泻辉、花影摇曳的幽境和词人疏散闲适的情趣,都能把“真景物、真感情”表达得真切鲜活。

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能够沟通其全部主张。王国维不仅把它视为创作原则,也把它当作批评标准。论断诗词的演变,评价词人的得失、作品的优劣、词品的高低,均从“境界”出发。

5.蛤蜊蒜酪说

元人钟嗣成在《录鬼簿自序》中说道:“若夫高尚之士、性理之学,以为得罪于圣门者,吾党且噉蛤蜊,别与知味者道。”以“蛤蜊”之味来评誉元曲的风格,非常形象地概括了散曲的典型审美特色:通俗自然,豪放洒脱,泼辣诙谐。与“蛤蜊”相似,另一些论者则以“蒜酪”来譬喻曲。明人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就说:“然既谓之曲,须要有蒜酪。”蒜的味道偏于辛辣,酪则是北方草原民族的日常食品。以“蛤蜊”“蒜酪”来比拟曲的风格,说明散曲是以明快显豁、自然酣畅为主要审美取向的。

任讷《词曲通义·性质》说得更为明白:“曲以说得急切透辟、极情尽致为尚,不但不宽弛、不含蓄,且多冲口而出。若不能待者,用意则全然暴露于辞面;用比兴者,并所比所兴亦说明无隐。此其态度为迫切、为坦率,恰与词处相反地位。”诗词往往追求含蓄蕴藉,而散曲讲求明白透彻、通俗活泼,在风格上与诗词大异其趣。

散曲中当然也有写得比较典雅的一类,尤其后期的一些作家比较主动地追求雅化的风格。但从整体上看,散曲是以明快直白为本色的,不求“含蓄蕴藉”,而唯恐其意不显、其情不畅,直待酣畅淋漓而后止。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