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神話的生態倫理審視

第四節 小結:生命與死亡的生態倫理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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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神話中,人的生命來自於自然中最本真的靈性,而後通過死亡的形式歸於自然深處,可以說,生命與死亡就是自然之花,靜靜地綻放,又靜靜地歸於寂滅,生死死生,生生死死,生命與死亡都不是人的終極歸宿,而隻是鑲嵌於自然生態中的一個過渡環節。因此,生命與死亡不但是形而上學問題,而且是深刻的生態倫理學問題。

中國神話中的生命無論來自於神、動物、植物、卵,或者感自然而生,都是自然世界中的一分子,這種生命是歡欣的,卻又是一種靜默的歡欣。因此,整個自然,整個宇宙生命,並不會因一個個體生命的出現而改變,世界隻是在宇宙浩瀚無垠的歲月中流過。但是,這種歡欣而靜默的生命,必然有一個終點,這就是死亡。因為,時間沒有終點就沒有意義,人生沒有終點就沒有價值,生命與死亡是人類永遠無法分開的兩端,有生有死,才能有始有終。我們可以說,人生如花,有花開必有花落;人生亦如樹,有枝繁葉茂也就有枯萎凋零。到時候了,生命也必然走向死亡。如果人類隻有新生命的降臨,而沒有死亡,那地球將是多麽龐大的老人的世界呀,有限的資源也不可能承受這麽巨大的人口基數。花落,是變作花泥更護花,人之死亡,則是讓犧牲性讓出位置和資源給下一代。人類一代接一代地出生,與之相伴的是一代又一代地死亡,世界是多麽井然有序和生機勃勃。可以說,死亡是自然秩序的前提與基礎。

但是,中國神話中人生命與死亡的生態倫理意象又和普通的生命與死亡有所不同,它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與自然的溝通與變形來完成的。正如卡西爾所說:“他們的生命觀是綜合的,不是分析的。生命沒有被劃分為類和亞類;它被看成是一個不中斷連續整體,容不得任何涇渭分明的區別。各不同領域間的界限並不是不可逾越的柵欄,而是流動不定的。在不同生命領域之間絕沒有特別的差別。沒有什麽東西具有一種限定不變的靜止形態:由於一種突如其來的變形,一切事物可以轉化為一切事物。如果神話世界有什麽典型特色和突出的特質的話,如果它有什麽任何支配它的法則的話,那就是這重變形的法則。”[1]也就是說,在原始先民眼裏,生命與死亡都不是絕對的,而是與自然互滲與互流的形式罷了,是在人與自然這樣一個生息起滅的大輪回裏,把生與死一概托付於自然的變形,而最終改變的隻是形象,而不是生命的實質,前一個生命是後一個生命的因子,後一個生命是前一個生命的蛻變和延伸。所以,無論是植物生人、動物生人,還是卵生人、感生人,改變的隻是形象,而蘊藏在形象背後的生命實質不變;盤古化萬物,誇父杖化桃林,帝女化媱草,等等,也不是生命的消失,而隻是以變形的形式延續生命的另一種存在,最終演化成永不凋謝的生機。而在中國神話生態倫理意象中,人與自然生命的一體化是這些以變形形式完成生命與死亡過程的前提與基礎。卡西爾說:“所有各種形式生命的血族相連,似乎是神話思維的一個一般假定。”他還說:“對神話和宗教的感覺而言,自然變了一個巨大的社會——生命的社會。人在這個社會中並沒有被賦予一種突出的地位。他是這個社會的一部分,但他在任何方麵不比任何其他成員更高。生命在其最低級的形式和最高級的形式中都具有同樣的宗教尊嚴。人和動物,動物和植物,都是在同一個層次上。”[2]正因為,人和動物,動物和植物,全部處在同一個層次上,所以兩者之間可以通過變形完成生命的流動。於是,在這種不同生命體間的變形,使得生命和死亡打破了“人”這種類的界別,融入到一種更高的、多樣的生態樣式中。在這種生態樣式中,人類的生命與死亡是“敞開”而非“封閉”的,向一切的生命體,動物、植物,甚至一切自然現象“敞開”,這樣人的生命與死亡通過與自然社會的相互轉化,超越了日常性、瑣碎性的通道,而被賦予充分的生態倫理意義,從而獲得偉大的精神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