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文學史(下)

三、張恨水:鴛鴦蝴蝶派在抗戰中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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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討論完林語堂的章回體小說後,再回首鴛鴦蝴蝶派文學就是很有意思的。我們在討論曾樸時,曾論及《紅樓夢》之後從《海上花列傳》到《九尾龜》,人情小說是怎樣墮為狹邪小說的。事實上,最早被人目為鴛鴦蝴蝶派小說的徐枕亞的《玉梨魂》,是在1912年《民權報》上連載的,除了受傳統人情小說與狹邪小說尤其是《花月痕》的影響,也受到章太炎等革命派那種擬古的現代性的影響,在形式上一反傳統長篇小說的白話而運用了駢體文言。小說人物在纏綿的情思中或殉情而死,或參加革命而死。在此前後,李涵秋的《廣陵潮》也將書中人物的纏綿愛情與戊戌變法、武昌起義等曆史事件結合在一起。這兩部小說對後來的鴛鴦蝴蝶派造成了巨大的影響。然而鴛鴦蝴蝶派在後來的演變中,卻獨留傳統小說的藝術形式與纏綿悱惻的情調,以迎合國民尤其是市民的口味。他們以《禮拜六》《星期》《紅》《半月》等雜誌為陣地,鴛鴦蝴蝶派因此也被稱為“禮拜六派”。他們的藝術趣味被指為“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歸結為迎合市場的拜金藝術,受到以啟蒙姿態出現的新文學的否定。從周作人以及文學研究會作家,到魯迅的《上海文藝之一瞥》,都對這一派別進行了批判。

有趣的是,這一派別從來沒有打出自己的旗幟,發表什麽主張,被批判後沒有人站出來進行反批判;而被指為這一派別代表性作家的周瘦鵑、包天笑、張恨水等人,也無人認同自己是鴛鴦蝴蝶派作家。周瘦鵑(1895—1968,原名周國賢,蘇州人)自認是禮拜六派而非鴛鴦蝴蝶派,包天笑在移居香港的晚年認為是被“亂點鴛鴦譜”,張恨水認為禮拜六派比鴛鴦蝴蝶派進步,自己與鴛鴦蝴蝶派無關而僅僅是禮拜六派的再傳弟子。不過,沒有人聽信他們的自我辯解,去對鴛鴦蝴蝶派與禮拜六派進行詳細的差異比較。他們也不像批判者所說那樣頑固不化,在藝術觀念上他們以傳統小說的情調為主,但不排斥對西方小說技巧的吸納。包天笑與人合譯了哈葛德的《迦因小傳》,周瘦鵑在五四運動前夕編譯的《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刊》被魯迅稱為“昏夜之微光,雞群之鳴鶴”。周瘦鵑纏綿哀情的小說有《此恨綿綿無絕期》《遙指紅樓是妾家》《恨不相逢未嫁時》《午夜鵑聲》等。他與張恨水是鴛鴦蝴蝶派的代表性作家,其作品與傳統的才子佳人小說還是有很大差異的。在現代中國,以啟蒙現代性為主導的現代中國小說主要在知識分子層麵發生影響,而鴛鴦蝴蝶派小說則占據了廣大市民的閱讀市場,張恨水的《啼笑因緣》很快就出到20多版,“《啼笑因緣》《江湖奇俠傳》的廣銷不是《呐喊》《子夜》所能比擬”。[1]這多少有點像京戲與話劇的現代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