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胡风召集二萧、艾青、端木蕻良、彭柏山、曹白等作家商议筹办新的文学杂志。胡风本想取刊名《抗战文艺》,萧红觉得不如叫《七月》更好,胡风采纳了萧红的建议。1941年《七月》终刊。1944年《希望》创刊,1946年10月终刊。在《七月》与《希望》之间与其后,胡风还编辑了《七月诗丛》《七月文丛》与《七月新丛》,以凝聚文学旨趣相近的同仁。这些书刊除了《希望》都以“七月”命名,这就是七月派的由来。七月派的早期成员除了参加刊物筹备会的六位作家,还有聂绀弩、丘东平、田间等人。这些成员除了艾青、田间、丘东平,多数都是与鲁迅关系密切的作家。通过刊物与丛书,胡风推出了路翎、绿原等一大批作家与诗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七月派。
文学研究会的特征是“为人生”,创造社是“为艺术”,那么,七月派的特征是什么呢?就是在新时代对鲁迅精神与血脉的传承。《七月》不但发表了“鲁迅先生逝世周年纪念特辑”,而且胡风还将鲁迅的创作实践总结成独特的现实主义理论,指导他所培养与扶持的新进作家的创作。因此要审视七月派的特征,首先就要对胡风的文学理论加以讨论。
胡风(1902—1985),原名张光人,湖北蕲春人。1929年赴日,因担任“左联”东京支部的负责人并参加反战活动,1933年被日本驱逐回国。他曾担任“左联”的宣传部长与行政书记,很快就成为鲁迅在“左联”的代言人。他被排除在“左联”的领导人之外,鲁迅与“左联”领导人周扬等人的关系也急剧恶化。胡风很早就开始创作新诗,1937年出版第一个诗集《野花与箭》,1943年出版诗集《为祖国而歌》。不过,遮蔽了他的诗歌之光而使他名满天下的却是文学批评。胡风在鲁迅逝世后出版的文学评论集计有《密云期风习小记》(收1935—1938年文章)、《论民族形式问题》(1940)、《民族战争与文艺性格》(收1937—1941年文章)、《在混乱里面》(收1941—1943年文章)、《逆流的日子》(收1944—1946年文章)、《为了明天》(收1946—1948年文章)。胡风在文学批评上如此勤奋的动因,正是文坛的主流越来越偏离鲁迅的传统,他是以捍卫鲁迅传统的姿态出现的。胡风以新文学为世界进步文学新拓的支流来矫正文坛的民间化与传统化倾向,以“现实主义”来反驳公式主义与客观主义。值得注意的是,胡风的“现实主义”与西方的在浪漫主义之后现代主义之前的现实主义并非一个概念。因为现实主义推崇客观的写实性,要在细节真实的基础上真切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而胡风的现实主义却是以“主观战斗精神”为特征。因而在胡风的“现实主义”概念中,已经容纳了浪漫主义与现代主义,这正如在鲁迅直面人生的写实小说中,已经容纳了浪漫主义的抒情与现代主义的深度,在改造国民性上体现了主体意志对客体的拥抱与占取。因此,与其说胡风的现实主义是取自19世纪西方现实主义的概念,倒不如说是对鲁迅文学传统的理论总结。
胡风的现实主义注重文学的主体性,他之所以推崇“主观战斗精神”,就在于他想在“现实主义”的概念中,保卫五四个性解放的文化遗产。个性的自由以及为了承受这种沉重的自由而需要的主观强力,是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进行理论倡导并在五四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实践的,如今都融会到胡风“主观战斗精神”的概念中。尽管胡风注重主观,但以“主观唯心主义”来概括他的观点确实是冤枉了他。他对主观的注重,仅仅是为了创作主体具有坚强的拥抱客观的力量与正视人生血泪的勇气,因而他坚决反对逃入主观独善其身,或者躲进艺术之宫为艺术而艺术。感时忧国的使命感使他要求作家以坚强而诚实的主观,去直面现实人生的血痕和泪痕。用胡风的话说,就是要求作家“主观力量底坚强,坚强到能够和血肉的对象搏斗,能够对血肉的对象批判”;因为人民大众的“精神要求虽然伸向着解放,但随时随地都潜伏着和扩展着几千年的精神奴役底创伤。作家深入他们,要不被这些感性存在的海洋所淹没,就得有和他们底生活内容搏斗的批判的力量。”在这里又捍卫了鲁迅的启蒙主义。鲁迅是以主体与客体、理想与现实及主体内部的激烈冲突来冲击中国传统文学的和谐美的;胡风的创作论则集中地体现了这种冲突:“对于血肉的现实的人生的搏斗,是体现对象的摄取过程,但也是克服对象的批判过程”——“对于对象的体现过程或克服过程,在作为主体的作家这一面,同时也就是不断的自我扩张过程,不断的自我斗争过程。”鲁迅以“几乎无事的悲剧”,说明题材并不能左右艺术的价值;但抗战之后题材决定论越来越困扰着作家,胡风就反对题材决定论而倡导“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斗争”:“即使在最平凡的生活事件或最停滞的生活角落里面……也能够看出真枪实剑的,带着血痕和泪痕的人生。”
胡风对抗战文学背离鲁迅传统的反省与对客观主义、主观公式主义的批判,早就引起一些文人的不满。从1945年开始,舒芜发表在哲学上声援胡风理论的《论主观》,何其芳、黄药眠等人对舒芜的主观论及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开始批评,到1952年舒芜反戈一击自我检讨,胡风在当时确实是“逆历史潮流而动”。而且除了舒芜,团结在胡风周围的那么多人都具有鲁迅式的硬骨头精神,他们宁肯跟着胡风受苦乃至坐牢,也不愿踏着胡风的血以求自己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