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2-10 納西族趕馬人李能章及其長孫與筆者合影 攝影:張士吉
納西族主要聚居地是麗江納西族自治縣,這裏風景秀麗,環山環水,坐落於玉龍雪山腳下的麗江是我國眾多古城中特點十分鮮明的一座古城。它是一座開放式古城,即周邊沒有圍牆,也是一個文化古城,東巴文化曆代傳承於此,納西族人民就在這裏繁衍生息。麗江在曆史上與馬幫有著深厚的淵源關係,這裏不僅是茶馬古道上最大的中轉站,而且麗江人民愛馬、養馬、馴馬的曆史悠久,麗江馬幫在茶馬古道上也很有盛名。
[采錄案例八]
采錄對象:李能章,男,75歲,現居住於麗江市束河鎮。
采錄時間:2010年1月10日。
采錄地點:麗江束河鎮。
采錄背景:對於李能章的采訪,在整個田野工作中也算得上是一件趣事。李能章現在已經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皮匠師傅。出自他手藝的皮革製品已形成自己的品牌,名為“紅河”,並且遠銷至香港和國外。中央電視台多次采訪和報道過他。李能章是他曾經的名字和現在的藝名。他的另外一個名字是張德寬。當筆者對李能章進行采訪後,回來又聽說在束河鎮還有一位名為張德寬的趕馬老人,筆者再次走訪束河鎮,尋找張德寬,竟不料想居然是同一個人。
筆者:您對趕馬都有哪些記憶?
李能章:我22歲時跟著馬幫去過一次西藏,那次的馬幫大概有二百多匹騾子。掌櫃和店員都是納西族人。騾子一般都認識自己的馬夫,一個納西族人要管七匹騾子,每個騾子都有自己的名字,路途中還得馱著鹽巴、藏巴(炒麵)喂馬,騾子和馬夫之間的感情是很好的。馬夫把騾子當成自己的朋友,照顧很精心,吃飯時,馬夫先把騾子喂飽了自己再吃,遇到很不好走的路,有的馬夫就從騾子背上取下一些東西自己背上,路好走後,再把東西放到騾子背上去,我看到後深受感動,但我也很想得通,千裏迢迢趕馬路,馬就是趕馬人的最好夥伴,如果馬出了問題,趕馬人依靠誰?所以在趕馬路上,照顧馬是馬夫的第一職責,在照顧馬上,馬夫們誰也不敢大意。
筆者:您趕過馬嗎?
李能章:趕過。
筆者:您能趕幾匹馬?
李能章:我最多的時候趕過六匹馬。
筆者:那您是很有經驗的趕馬人了?
李能章:趕馬時間長了就有經驗了,趕馬也不是什麽難事,趕馬最關鍵的是,要識馬性,對馬好,你對馬有了感情,馬很聽你的話就行了。我見到過一個趕馬人,他在路上負責趕二十匹馬,真厲害。
筆者:為什麽會改名字呢?
李能章:嗬嗬,原來我就叫李能章,後來趕馬的時候為了方便,就換了個名字,才叫張德寬。現在趕馬結束了,就又換回來了。
筆者:趕馬還用換名字啊?
李能章:也不是人人都換。我是覺得趕馬在我那個時候,並不是什麽值得炫耀、光彩的事情,隻有家庭特別窮的才出門趕馬,非常辛苦,也特別危險。所以隱姓埋名,主要怕同鄉的人和街坊鄰居知道了臉上不好看,但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不用趕馬了,所以名字就又改回來了。
筆者:那看來在您心裏趕馬是段心酸的往事了。
李能章:可以這樣說。趕馬路上流行著這樣的說法,世界上最難走的路有三條:南極、北極、趕馬路。我趕馬時間雖然很短,但趕馬路上發生的一些事我死都不會忘記。趕馬路太危險,稍微不小心,連命都保不住,我們那個馬隊,有好幾次出事,讓人膽戰心驚。有一次到印度,我親眼看到幾匹馬從懸崖上掉下去了,也看到兩個趕馬人掉下了懸崖,救都沒法救。當時,我們都嚇哭了,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會不掉下去。還有就是趕馬不是人過的生活,趕馬路上,天氣變化很快,一會兒風、一會兒雨、有時下雹子,路又不好走,真遭罪。唉,不提了。再說,我就控製不住了。
筆者:麗江馬幫都走哪些路線?
李能章:麗江的騾子最出名了。經常走的路線以短途為主,有從麗江→中甸,需要八天的路途;從中甸→奔子欄,需要十二天。從麗江帶著去的貨物一般是茶葉、粉絲、銅器,到了奔子欄,還會帶一些棉花。而如果相反的方向,從麗江到昆明,需要十八天的路途。
筆者:你們和藏族馬幫關係如何,對藏族馬幫還有印象嗎?
李能章:趕馬路上,馬幫之間關係都處得不錯,一般情況下,發生衝突的時候不多。和氣生財嘛!大家都是趕馬的,都是做生意的,隻要不影響到自身的根本利益,馬幫之間不會鬧矛盾。我對藏族馬幫的印象不錯,藏族馬幫到了冬天,最遠的我見過去到西雙版納的,但夏天就肯定去不了了,那裏海拔低,本來就不適應,夏天天氣太熱,藏族人根本受不了。藏族馬幫幾乎從來不住馬店,他們的行李都是自己帶著,總是駐紮在野外。納西族的一個馬幫最多的也就一千多匹,而藏族馬幫的騾子有上萬匹的,他們的馬確實輕巧、靈活,體力好,耐力足。藏族人體格也好,耐力也好,在趕馬路上,他們很能幹。在雲南,到達拉薩的馬幫藏族的多,能有80%,納西族占20%,其他民族的幾乎沒有。
筆者:納西族馬幫在趕馬路上會唱調子嗎?
李能章:會的,一般都是習慣男女對唱,但納西族並沒有固定的趕馬調,曲調固定,詞經常換的。
筆者:您能唱一首嗎?
李能章:嗬嗬,有一首唱馬的。
譜例2-12:
演唱:李能章
采錄時間:2010年1月10日
采錄地點:麗江
采錄記譜:張璐
歌詞大意:馬兒,我將你喂的足夠的肥壯,你帶著我上路。
[采錄案例九]
圖2-11 納西族趕馬人宣紹武 攝影:張璐
采錄對象:宣紹武,男,1926年出生,現居住於麗江市。
采錄時間:2011年5月。
采錄地點:麗江古城。
采錄背景:宣紹武是麗江赫赫有名的宣科的哥哥。他文學修養較高,對納西族的曆史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自己也親曆趕過馬,並著有《茶馬古道親曆記》一書,文筆流暢,資料翔實,很有見地。他認為,“茶馬古道”與“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齊名,是中國通往國外的又一條漫漫長路。其地位應該給予肯定,其曆史貢獻應該給予宣揚,茶馬古道上馬幫們的拚搏精神也應該成為今天提倡的精神。如果沒有茶馬古道,麗江發展就不會這麽快,雲南的曆史也許會重新書寫。忘記曆史就意味著丟掉了我們的祖宗。人可以忘本,但不能忘根。在與他的交談中,筆者深深感受到了他對家鄉的熱愛,對茶馬古道那種眷戀和執迷。
筆者:您去過拉薩嗎?見過什麽樣的馬幫?
宣紹武:去過啊。1946年,我從麗江出發,到了1949年才回來的,去了拉薩,在那裏住了整整兩年。還記得當年從麗江出發,趕馬走了三個多月到拉薩。
筆者:那您作為地地道道的麗江人,從小耳濡目染趕馬的事情,又親身經曆過趕馬,您怎麽看待納西族馬幫呢?
宣紹武:麗江是茶馬古道雲南段內最重要的驛站了,這主要是由它的地理位置決定的。在雲南,麗江的海拔、氣候都是適中的,比較起來版納的太低、太熱,中甸的太高、冬天太冷,無論是哪個民族的人和馬到了麗江都還是比較能適應的。特別是抗戰時期(20世紀40年代),日本封鎖了中國通向國外的所有通道,隻剩下雲南趕馬路這條道路。當時雲南內的所有物資都集中在了麗江,納西族馬幫在這一段時間是非常受重視的,它為中國的抗戰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當然了,還有其他民族的馬幫。不過客觀來說,藏族的馬幫還是比較能吃苦耐勞的,他們所行走的路途一般都是長途,穿西藏,到印度,這不是一般馬幫可以做到的。
筆者:對在麗江其他民族的馬幫還有什麽記憶嗎?
宣紹武:在1947年的時候,麗江有一個名為“茂恒商號”的資本家,當時幾乎壟斷了整個麗江的市場,非常出名。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麗江匯集了很多銀行、商號,但他們雇傭的都是藏族的馬鍋頭。趕馬走的不是一般的路,是世界上最苦的路。它穿越了整個大西南的廣大地域,這裏雪嶺連綿,山嶽重疊,江河奔瀉,波濤滾滾,空氣稀薄。被稱為“世界第三極”的雪域西藏,其行路之難,更難於蜀道之上青天。尤其是到了冬天,每天都要爬雪山、過草地,海拔高,身體也不適應。
筆者:摩梭人作為納西族的支係,您覺得他們與這條趕馬路有關係嗎?
宣紹武:他們現居住於瀘沽湖畔,從地理位置來看,也是茶馬古道的必經之地。摩梭人當地的“打跳”是最富於盛名的歌舞之一,他們這種圓圈歌舞的形式,其實也是受到藏族鍋莊舞的影響,是藏族鍋莊舞在當地的“生根發芽”,這應該算是茶馬古道遺留下來的吧。
筆者:摩梭人最奇特的是走婚,您怎麽看呢?
宣紹武:摩梭人的婚姻是走婚製度,所謂男不娶、女不嫁。這種婚姻製度在世界上也罕見。雲南本就是婚姻狀態多見的省份,什麽樣奇特的現象都有。所以有人說,雲南民族多,社會形態多樣,婚姻形式百花齊放,對雲南了解透了,對中國的社會也就理解了。不過婚姻形態其實也就幾樣,一夫一妻、一夫多妻、一妻多夫。一妻多夫的比較少見,在雲南也隻有奔子欄地區有,且大部分都是新中國成立前遺留下來的,現在這種婚姻形態已經少見了。認真研究這些婚姻形式,會發現許多很有趣的現象,它是人類社會不斷發展、不斷進化中出現的形態,有很多都與茶馬古道有關,也與我們國家的傳統文化和各少數民族的文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