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清聲:一個人的音樂趣味

德奧音樂之旅十日談02

字體:16+-

波利尼演奏時下鍵永遠從容穩定,他麵無表情,眼睛朝著鋼琴在舞台上延伸的方向一動不動。在有點低暗的燈光下,今天的肖邦顯得有些不同。現在的波利尼比我“昨天”(在國家大劇院的那次演出,就像昨天)見到的波利尼隻老了4歲,但是,他的狀態忽然讓我想起他的年齡——72歲。波利尼的手指還沒有老,任何音符都逃不過他靈活精準的指尖,無一錯過的從琴弦中生發出來,撒落在聽者耳中。他的音色仍舊保持招牌似的清透、飽滿,又帶著毫不拖遝、毫不纏綿的理性,像播音員的誦讀,標準得無可複加。但是,我卻在音樂中第一次感到他的老態,少了之前期待的捉迷藏似的變化,也少了希冀和靈感,這便是想象力已經老了。隻有顆粒叮當的肖邦前奏曲顯得寡淡無味,但是也因為平淡而生出另一種悲涼。尤其是最後一首充滿悲劇色彩,卻應該滿是抵抗和決絕的**,這種情緒在索科洛夫的演奏中最突出,讓人產生想要哭喊的悲慟;基辛的這一首也相當精彩,雖然年輕,但是一貫冷靜演奏的他,在這裏彈出了毫無保留的熱度;還有魯普,詩意儒雅的鋼琴家,在這首作品中用厚重的音響和緊張的和弦表現出濃濃的寒意。但我在波利尼的前奏曲中感受到什麽呢?一種很難形容的傷感湧上心頭,透過急促的分解和弦,右手的旋律就像黃昏的太陽,它冷靜固執,平淡無力,但是心中滿是焦灼。

DG出版的那張德彪西中,波利尼似乎把前奏曲彈得風輕雲淡,其中的情緒的轉換似乎不是來源於自己,就像透明的天空中的雲,變化是風力使然。上半場過後,我對今天這場音樂會的期待轉向德彪西的《前奏曲》。

德彪西是作曲家中最考究最精致的一位。他從不吝惜在自己的生活——諸如美食、服裝、用品等上麵花費時間和金錢,對待作品更是如此,他從不吝惜給每首前奏曲一個浪漫的名字,更不會吝惜在曲中疊加不同層次的聲音,聲音的時間、響度等在空中交織。我經常把德彪西的音樂看作三維立體圖畫,不僅要用耳朵去捕捉,而且還需要所有感官一同出動,用鼻子、眼睛,甚至雙手。演奏德彪西前奏曲時波利尼依舊很淡然,這種淡然在肖邦身上顯得色調過冷,但是在德彪西身上反而恰當了很多。他用手指清晰撥出德彪西的層次,就像一張張圖畫的疊加,最後合成一幅。如果將它們拆解開,每一層都有自己的圖案,留白很多,意向簡單,但是合起來確實精美絕倫。但波利尼依舊是波利尼,他是嚴謹的工筆畫家,前奏曲中少了些隨意的塗抹,少了點渾然天成的自然氣,少了點印象派顛覆式的叛逆。季雪金的德彪西明暗對比強烈,在光影的交織中,朦朧飄渺的感覺使人悠悠然不知身之所在;弗朗索瓦的德彪西意境溫暖,充滿法國畫廊的精美氣質,每首前奏曲都像一幅懸在牆上的畫作,色彩構圖盡收眼中,雖身在畫外,但也算能神遊其中了。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