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為翻譯辯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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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8月20日《申報·自由談》。

洛文

今年是圍剿翻譯的年頭。

或曰“硬譯”,或曰“亂譯”,或曰“聽說現在有許多翻譯家……翻開第一行就譯,對於原作的理解,更無從談起”,所以令人看得“不知所雲”[1]。

這種現象,在翻譯界確是不少的,那病根就在“搶先”。中國人原是喜歡“搶先”的人民,上落電車,買火車票,寄掛號信,都願意是一到便是第一個。翻譯者當然也逃不出這例子的。而書店和讀者,實在也沒有容納同一原本的兩種譯本的雅量和物力,隻要已有一種譯稿,別一譯本就沒有書店肯接收出版了,據說是已經有了,怕再沒有人要買。

舉一個例在這裏:現在已經成了古典的達爾文[2]的《物種由來》,日本有兩種翻譯本[3],先出的一種頗多錯誤,後出的一本是好的。中國隻有一種馬君武[4]博士的翻譯,而他所根據的卻是日本的壞譯本,實有另譯的必要。然而哪裏還會有書店肯出版呢?除非譯者同時是富翁,他來自己印。不過如果是富翁,他就去打算盤,再也不來弄什麽翻譯了。

還有一層,是中國的流行,實在也過去得太快,一種學問或文藝介紹進中國來,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大抵就煙消火滅。靠翻譯為生的翻譯家,如果精心作意,推敲起來,則到他脫稿時,社會上早已無人過問。中國大嚷過托爾斯泰,屠格納夫,後來又大嚷過辛克萊[5],但他們的選集卻一部也沒有。去年雖然還有以郭沫若[6]先生的盛名,幸而出版的《戰爭與和平》,但恐怕仍不足以挽回讀書和出版界的惰氣,勢必至於讀者也厭倦,譯者也厭倦,出版者也厭倦,歸根結蒂是不會完結的。

翻譯的不行,大半的責任固然該在翻譯家,但讀書界和出版界,尤其是批評家,也應該分負若幹的責任。要救治這頹運,必須有正確的批評,指出壞的,獎勵好的,倘沒有,則較好的也可以。然而這怎麽能呢;指摘壞翻譯,對於無拳無勇的譯者是不要緊的,倘若觸犯了別有來曆的人,他就會給你戴上一頂紅帽子,簡直要你的性命。這現象,就使批評家也不得不含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