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新秋雜識(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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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9月2日《申報·自由談》。

旅隼

門外的有限的一方泥地上,有兩隊螞蟻在打仗。

童話作家愛羅先珂[1]的名字,現在是已經從讀者的記憶上漸漸淡下去了,此時我卻記起了他的一種奇異的憂愁。他在北京時,曾經認真地告訴我說:我害怕,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人發明一種方法,隻要怎麽一來,就能使人們都成為打仗的機器的。

其實是這方法早經發明了,不過較為煩難,不能“怎麽一來”就完事。我們隻要看外國為兒童而作的書籍,玩具,常常以指教武器為大宗,就知道這正是製造打仗機器的設備,製造是必須從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入手的。

不但人們,連昆蟲也知道。螞蟻中有一種武士蟻,自己不造巢,不求食,一生的事業,是專在攻擊別種螞蟻,掠取幼蟲,使成奴隸,給它服役的。但奇怪的是它決不掠取成蟲,因為已經難施教化。它所掠取的一定隻限於幼蟲和蛹,使在盜窟裏長大,毫不記得先前,永遠是愚忠的奴隸,不但服役,每當武士蟻出去劫掠的時候,它還跟在一起,幫著搬運那些被侵略的同族的幼蟲和蛹去了。

但在人類,卻不能這麽簡單的造成一律。這就是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

然而製造者也決不放手。孩子長大,不但失掉天真,還變得呆頭呆腦,是我們時時看見的。經濟的凋敝,使出版界不肯印行大部的學術文藝書籍,不是教科書,便是兒童書,黃河決口似的向孩子們滾過去。但那裏麵講的是什麽呢?要將我們的孩子們造成什麽東西呢?卻還沒有看見戰鬥的批評家論及,似乎已經不大有人注意將來了。

反戰會議[2]的消息不很在日報上看到,可見打仗也還是中國人的嗜好,給它一個冷淡,正是違反了我們的嗜好的證明。自然,仗是要打的,跟著武士蟻去搬運敗者的幼蟲,也還不失為一種為奴的勝利。但是,人究竟是“萬物之靈”,這樣哪裏能就夠。仗自然是要打的,要打掉製造打仗機器的蟻塚,打掉毒害小兒的藥餌,打掉陷沒將來的陰謀:這才是人的戰士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