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電影的教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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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9月11日《申報·自由談》。

孺牛

當我在家鄉的村子裏看中國舊戲的時候,是還未被教育成“讀書人”的時候,小朋友大抵是農民。愛看的是翻筋鬥,跳老虎,一把煙焰,現出一個妖精來;對於劇情,似乎都不大和我們有關係。大麵和老生的爭城奪地,小生和正旦的離合悲歡,全是他們的事,捏鋤頭柄人家的孩子,自己知道是決不會登壇拜將,或上京赴考的。但還記得有一出給了感動的戲,好像是叫做《斬木誠》[1]。一個大官蒙了不白之冤,非被殺不可了,他家裏有一個老家丁,麵貌非常相像,便代他去“伏法”。那悲壯的動作和歌聲,真打動了看客的心,使他們發現了自己的好模範。因為我的家鄉的農人,農忙一過,有些是給大戶去幫忙的。為要做得像,臨刑時候,主母照例的必須去“抱頭大哭”,然而被他踢開了,雖在此時,名分也得嚴守,這是忠仆,義士,好人。

但到我在上海看電影的時候,卻早是成為“下等華人”的了,看樓上坐著白人和闊人,樓下排著中等和下等的“華胄”,銀幕上現出白色兵們打仗,白色老爺發財,白色小姐結婚,白色英雄探險,令看客佩服,羨慕,恐怖,自己覺得做不到。但當白色英雄探險非洲時,卻常有黑色的忠仆來給他開路,服役,拚命,替死,使主子安然的回家;待到他預備第二次探險時,忠仆不可再得,便又記起了死者,臉色一沉,銀幕上就現出一個他記憶上的黑色的麵貌。黃臉的看客也大抵在微光中把臉色一沉:他們被感動了。

幸而國產電影也在掙紮起來,聳身一跳,上了高牆,舉手一揚,擲出飛劍,不過這也和十九路軍[2]一同退出上海,現在是正在準備開映屠格納夫的《春潮》[3]和茅盾的《春蠶》[4]了。當然,這是進步的。但這時候,卻先來了一部竭力宣傳的《瑤山豔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