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吃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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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9月29日《申報·自由談》。

豐之餘

達一[1]先生在《文統之夢》裏,因劉勰[2]自謂夢隨孔子,乃始論文,而後來做了和尚,遂譏其“貽羞往聖”。其實是中國自南北朝以來,凡有文人學士,道士和尚,大抵以“無特操”為特色的。晉以來的名流,每一個人總有三種小玩意,一是《論語》和《孝經》[3],二是《老子》[4],三是《維摩詰經》[5],不但采作談資,並且常常做一點注解。唐有三教辯論[6],後來變成大家打諢;所謂名儒,做幾篇伽藍碑文也不算什麽大事。宋儒道貌岸然,而竊取禪師的語錄。清呢,去今不遠,我們還可以知道儒者的相信《太上感應篇》和《文昌帝君陰騭文》[7],並且會請和尚到家裏來拜懺。

耶穌教傳入中國,教徒自以為信教,而教外的小百姓卻都叫他們是“吃教”的。這兩個字,真是提出了教徒的“精神”,也可以包括大多數的儒釋道教之流的信者,也可以移用於許多“吃革命飯”的老英雄。

清朝人稱八股文為“敲門磚”,因為得到功名,就如打開了門,磚即無用。近年則有雜誌上的所謂“主張”[8]。《現代評論》[9]之出盤,不是為了迫壓,倒因為這派作者的飛騰;《新月》[10]的冷落,是老社員都“爬”了上去,和月亮距離遠起來了。這種東西,我們為要和“敲門磚”區別,稱之為“上天梯”罷。

“教”之在中國,何嚐不如此。講革命,彼一時也;講忠孝,又一時也;跟大喇嘛打圈子,又一時也;造塔藏主義,又一時也。[11]有宜於專吃的時代,則指歸應定於一尊,有宜合吃的時代,則諸教亦本非異致,不過一碟是全鴨,一碟是雜拌兒而已。劉勰亦然,蓋僅由“不撤薑食”[12]一變而為吃齋,於胃髒裏的分量原無差別,何況以和尚而注《論語》《孝經》或《老子》,也還是不失為一種“天經地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