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談蝙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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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6月25日《申報·自由談》。

遊光

人們對於夜裏出來的動物,總不免有些討厭它,大約因為他偏不睡覺,和自己的習慣不同,而且在昏夜的沉睡或“微行”[1]中,怕它會窺見什麽秘密罷。

蝙蝠雖然也是夜飛的動物,但在中國的名譽卻還算好的。這也並非因為它吞食蚊虻,於人們有益,大半倒在它的名目,和“福”字同音。以這麽一副尊容而能寫入畫圖,實在就靠著名字起得好。還有,是中國人本來願意自己能飛的,也設想過別的東西都能飛。道士要羽化,皇帝想飛升,有情的願作比翼鳥[2]兒,受苦的恨不得插翅飛去。想到老虎添翼,便毛骨悚然,然而青蚨[3]飛來,則眉眼莞爾。至於墨子的飛鳶[4]終於失傳,飛機非募款到外國去購買不可[5],則是因為太重了精神文明的緣故,勢所必至,理有固然,毫不足怪的。但雖然不能夠做,卻能夠想,所以見了老鼠似的東西生著翅子,倒也並不詫異,有名的文人還要收為詩料,謅出什麽“黃昏到寺蝙蝠飛”[6]那樣的佳句來。

西洋人可就沒有這麽高情雅量,他們不喜歡蝙蝠。推源禍始,我想,恐怕是應該歸罪於伊索[7]的。他的寓言裏,說過鳥獸各開大會,蝙蝠到獸類裏去,因為它有翅子,獸類不收,到鳥類裏去,又因為它是四足,鳥類不納,弄得它毫無立場,於是大家就討厭這作為騎牆的象征的蝙蝠了。

中國近來拾一點洋古典,有時也奚落起蝙蝠來。但這種寓言,出於伊索,是可喜的,因為他的時代,動物學還幼稚得很。現在可不同了,鯨魚屬於什麽類,蝙蝠屬於什麽類,就是小學生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倘若還拾一些希臘古典,來作正經話講,那就隻足表示他的知識,還和伊索時候,各開大會的兩類紳士淑女們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