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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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完款后,绪方从巴士上走下来,双手叉腰仰望天空。

他好好地伸了个懒腰,伸展开了一路上酸痛的背。

绪方深吸一口气,望向四周。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地,田地对面是连绵的小山,一派恬静的乡村景色。

绪方突然想到,神场也在这样的景色中行走着吗?

绪方走了一会儿,把目光从绿意盎然的群山转移到眼前的建筑物上。这里地基被高墙覆盖,正门用格子门锁得紧紧的。

福冈监狱。

绪方这两天请了带薪假,在矫正管辖区转了一圈。全国有八个矫正管辖区,由法务省矫正局管辖:札幌、仙台、东京、名古屋、大阪、广岛、高松、福冈。每个矫正管辖区都监管辖区内的矫正设施。绪方所在的群马县前桥监狱由东京矫正管辖区管辖。

自从鹫尾拜托他调查这一两年出狱的人以来,已经过去五天了。其实,他很想马上就赶去监狱。但是,先要与鹫尾要好的监狱长通上话,监狱方面又花了三天时间才列出符合条件的出狱者名单。所以,昨天才终于开始行动。

当初决定调查的时候,只打算调查L 级的长期服刑者服刑的监狱。考虑到杀害纯子的真凶在服刑不到十年后,马上又因为其他案件重新服刑,最近刚出狱的可能性也无法抹去。在与鹫尾进行讨论后,为了消除这种担忧,决定让各矫正管辖区都给出所有监狱的相关人员名单。一年的出狱者有近三万人,如果目标是大约十六年前入狱,多次入狱时间较长的人,就会缩小范围。

“既然要调查,就要彻底调查。”

从鹫尾的声音里,感受得到强烈的意志。

绪方昨天走访了东京、名古屋和大阪的矫正管辖区。昨晚住在大阪的商务酒店,今天坐始发的新干线去了广岛。从广岛监狱出来后,又换乘新干线、电车和巴士,来到了福冈监狱。

虽然他还想去札幌、仙台、高松,但考虑到两天内是转不完的,就放弃了。三个矫正管辖区应该会通过邮件将符合条件的出狱者名单发给福冈监狱长。

本来应该使用正规的手段,通过上级厅正式请求协助的,但是这个案件对于高层是秘密进行的,所以现在是仅凭鹫尾的人脉,就像牵着一根细细的线一样,秘密获取信息。虽然警察来询问,矫正管辖区并不会拒绝,但是能给出名单是出于人情,在尽力协助。绪方十分清楚这一点。

本来,国家公安委员会和警察组织隶属于内阁府,而矫正管辖区是法务省的地方部局,组织和地盘都明显不同。虽说都是在同一法律下行使权力、执行正义的机关,但要依靠不同的部门来寻求协助调查。为了不给他人添麻烦,绪方想尽可能亲自去一趟,和作为所长的矫正监见面,向他表示感谢和歉意。特别是想直接向福冈监狱的马渊所长表示感谢,是他联系全国矫正管辖区提供这次帮助的。

绪方朝着铁门旁边的值班室,向里面的警卫员打招呼:“我是群马县警的绪方。和马渊所长约好了见面,请您转告他。”

他从西服的胸袋里拿出警察手账,递给警卫员。

估计马渊所长已经预先打过招呼了。警卫员确认警察手账后,从值班室出来,打开了门上的锁。

“请到这边来。”

绪方跟着保安进入场地。

走过环形交叉路口,穿过管理楼的入口,警卫员向旁边的接待处打了招呼:“所长,有客人来了。”

绪方对职员重新报了自己的名字。接待处的年轻职员一边说着“请稍等”,一边拿起了桌上电话的听筒。

内线打通后,职员告诉电话那头的人绪方的来访,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对绪方说:“马上有人来接您,请稍等。”

绪方在接待处等了一会儿,通道里面的门开了,出现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年龄看起来和绪方差不多。

制服的胸口上有等级的徽章。金色的基底上有三条线,是看守长。如果是警察的等级,大概相当于警部。

男人来到绪方面前,脚后跟并齐,调整好站姿。

“我是统括矫正处置官丹波。我带您去所长室。”

绪方一边向丹波道谢,一边递上名片。交换名片后,丹波转身朝刚才出来的门走去。他取下电子锁,催促绪方进入管理楼。

“请这边走。”

绪方在打开的门前行了个礼,跟着丹波进入管理楼。

二人穿过两扇装有电子锁的门,坐电梯上了三楼。所长办公室在一条宽阔通道的尽头。

丹波敲了敲门。

“我是丹波。我把绪方巡查部长带来了。”

从房间里传来了“请进”的声音。

丹波打开门,靠在门的旁边,请绪方进入房间。

所长办公室里很宽敞。背对着大窗户放置着一张厚重的木质桌子,前面有会客沙发。

坐在椅子上的马渊,看到绪方进了房间,就站起身来,请他坐在沙发上。

丹波离开房间,男事务员端来了凉茶。还没等事务员走出房间,马渊就坐在对面的座位上,隔着桌子,对绪方讲起了与鹫尾的相遇。

他说和鹫尾相识已近二十年。马渊是在担任前桥监狱的看守长时,与当时任群马县警搜查一课主任的鹫尾因为在会议上同席认识的。因为年龄相同,又同是阪神[33] 的球迷,所以意气相投,现在也会一年见一次面,一起喝喝酒。

事务员离开房间后,马渊的语调就变得稍微随便起来。

“鹫尾乍一看人很好,但是,他的眼睛不一样。眼神像是在试探别人的想法。一开始,我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怀疑我什么呢,原来他平常就是那样的眼神啊。知道的人就没什么了,但是一开始会很不愉快。虽然警察就是从事怀疑人的工作,看到别人就怀疑别人是小偷,我想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那个眼神,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改一改呢?作为部下,你也这么想吧?”

马渊很开心地谈论着老朋友。

在绪方看来,马渊和鹫尾都是同类,待人很好,表情也很开朗。但是,眼里没有笑。马渊的眼睛里,有一种敏锐的光芒,那是长年监视入狱者练就的。

看到绪方微笑着点头,马渊恢复了认真的表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桌子。

马渊神色严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的信封。

回到沙发,把信封放在桌子上。

[33] 译者注:日本职业棒球联赛的队伍名。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高松、札幌、仙台的部分也包含在内。”

绪方反射性地挺直了脊梁,拿起信封,紧张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共有四个透明文件夹,每一个里面都有近十张纸,是福冈监狱的档案。

A4 的纸张上写着多条个人信息。除了姓名、出生年月日、现住址之外,还记载了罪状和入狱日、出狱日等。这是请求调查的出狱者名单。每一张都记录了十名左右的信息。福冈监狱的表格有八张。绪方粗略地算了一下,符合提出条件的出狱者,有八十人。

已经拿到的东京、名古屋、大阪、广岛的矫正管辖区的名单,虽然数量多少有些不同,但也各有一百名左右的相关人员。

八个矫正管辖区合计起来,大约要调查七百人。

细细想来,一个人调查的话,这个数量是很庞大的。绪方把快要到嘴边的叹气声吞进了喉咙里。

耳边又想起神场和鹫尾的声音。

——“你身为刑警,应该动用私情的地方,不是警察组织和课长,更不是我。而是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三个纯子——只有这一点。”

——“既然要调查,就要彻底调查。”

不要说泄气话。

绪方让自己打起精神,向马渊深深地低头道谢。她把名单放回信封,放进自己的包里。

马渊用低沉的声音问:“理由不能告诉我吗?”

绪方沉默地吐了一口气,再次低下头。

他感觉到头顶部有强烈的视线。一抬起头,马渊在盯着他看。

幸运的是,迄今为止的所长都没有问过理由,很自然地把名单交给了自己。其实,作为矫正监问到这个问题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之前运气太好了。

但是,绪方不能在这里表明目的。如果说出来的话,会被问到为什么不通过正式的渠道申请。绪方想起鹫尾的命令——必须彻底保密。他咬了咬嘴唇。

二人隔着桌子,沉默了半晌。

突然,马渊恢复了柔和的声音,说道:“好吧。”

他靠在沙发上,一边望着远方一边继续说着:“那家伙以前就总是把难题推给我,动不动就拜托我,有的危险的事甚至会让我丢掉工作。而且,他从来没有说过‘拜托了’之类的话。总是在说了事情之后,问我能不能做。我以前就是不服输的性格。

绝对不想说出‘做不到’这个词。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那家伙巧妙地操纵了。不过,我也是这种人,所以我和他也算是互相帮忙吧。”

马渊把浮在空中的视线转向绪方。

“可是,这一次,那家伙对我说,拜托你了。”

绪方默默地听着。

马渊用安静的声音继续说:“从现在开始,我是自言自语。

你就随便听听吧。”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名单的目的是和金内纯子事件有关吧。”

被猜中了,绪方大吃一惊。为了不让他看穿,低下了视线。

“那家伙要调查大约十六年前入狱、这一年内出狱的男人,不管是长期还是短期。如果对照这个条件和当时那个家伙的样子,就不难推测这次的请求与纯子事件有关。现在开始行动,调查十六年前的事件,理由大概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声音很沉重。

那是——

马渊继续自言自语。

因为纯子事件,八重樫被判有罪已经过了半年了。两人有机会一起喝酒。马渊问是否还邀请其他人时,鹫尾回答说想两个人一起去喝酒。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中,马渊察觉到他有什么沉重的烦恼。所以,就和鹫尾约在了位于隐蔽小巷的一个小酒馆里。

在用隔扇隔开的狭小单间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鹫尾一言不发地大口喝酒。

“那个时候他喝酒的样子,是很奇怪的。不是想喝酒才喝的。

而是不喝酒就支撑不下去的感觉。”

马渊一边斟酒,一边询问原因。鹫尾没有回答,只嘟哝了一句话。

绪方抬起头,情不自禁地插嘴问道:“鹫尾课长怎么说的?”

马渊移开视线,小声地说:“那家伙说‘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绪方的脑海里浮现出鹫尾的脸。

纯子事件的真凶可能另有其人。尽管报告给了高层,高层还是决定无视这一重要的目击信息。鹫尾向马渊透露的这句话,是一个迷失了自己一直以来培养的道德观的男人的自言自语。

“我没有再问。虽然不知道他是在疑惑什么,被什么打击了,但光看着就明白他是多么痛苦了。我陪着默默喝酒的他,一直到早上。那是十五年前的事。那晚的事,我至今也忘不了。”

马渊低下头,抬眼望着绪方。

“那家伙一定是想通过这次的调查来了结十五年前的痛苦吧。”

绪方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紧闭着嘴唇。马渊放松了表情,露出笑容。

“我不是有意为难你的。不好意思。”

房间里紧张的气氛,因为马渊的笑声一下子缓和下来。绪方僵化的脑子也开始能活动了。他在马渊讲的话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难的不是自己,而是马渊。马渊受鹫尾之托,私下委托全国矫正管辖区的所长制作出狱者名单。可以说,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就一定会陷入困境。

绪方用小心的措辞表示了自己的担心。马渊摇摇头,说不必担心。

“警察也是这样吧,我们矫正也有很强的自己人意识。不管是好是坏,都不会做出出卖自己人的举动。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人的丑闻会像飞镖一样,反弹到属于同一个组织的自己身上。”

“而且——”马渊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如果有犯了罪的人没有受到惩罚,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抓住他、审判他,不是吗?”

绪方用力地回答:“我也是这么想的!”

绪方再次感受到了鹫尾和马渊之间有着强烈的共性。两人都有一种使命感,要挺身而出,惩罚罪犯。正因为如此,才能做出现在的选择。

马渊和鹫尾的关系,也很像鹫尾和神场的关系。牵绊对方的不是上司、部下、同事的关系,而是想要履行自己责任的、同志一样的感情。

绪方从沙发上站起来,深深地低下了头。

“在您百忙之中,给您添麻烦了。”

马渊也站了起来,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的听筒。

“啊,是我。绪方巡查部长要走了。”

马渊挂了电话,不久丹波就来了。

“请替我送一下巡查部长。”马渊命令丹波。

绪方正想跟在丹波后面离开所长办公室,马渊从背后打了声招呼。

“绪方君,我想拜托你捎个口信。”

绪方回头问马渊:“什么事?”

“你回去后,请告诉他,等事情解决了,再一起喝一杯。虽然不知道是美酒还是苦酒,但我还是会陪他到早上。”

马渊挂念鹫尾的心意,让绪方热血沸腾。

绪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转告到的。”

绪方从福冈换乘飞机和电车,回到群马县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搜查一课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去年刚分配来的年轻刑警山本,另一个是鹫尾。

山本似乎没有注意到前辈绪方进入了房间,一边盯着电脑的画面,一边专心致志地敲着键盘,应该是正在做什么文件。

绪方走到鹫尾的座位,摆正了姿势。

“我回来了。”

绪方到达羽田的时候就联系了鹫尾,告诉他要过了十一点才能到。鹫尾马上说,在他回来之前,不管几点都会在座位上等他。

“辛苦了,长途奔波很累吧。”鹫尾对站在面前的绪方慰劳道。

“没有。没关系的。”绪方摇了摇头。累是没有错的。但是,那是身体的疲劳,心情很激动。

“那家伙还好吗?”马渊也把鹫尾称为“那家伙”,绪方有点羡慕这种互相称呼对方为“那家伙”的关系。

绪方回答说“是的”,然后转告了马渊的口信。

鹫尾听完后,露出害羞的笑容。

“我不记得和那家伙一起喝过美酒,近期请他喝酒吧。这次也欠了他的人情。”

“话说回来。”鹫尾说着离开座位,把绪方带到走廊里。在灯光微弱的走廊里,鹫尾严肃地问:“怎么样?名单都齐了吗?”

绪方点点头。

“没能亲自去的札幌、仙台、高松的那份,我也从马渊所长那里拿到了。”

鹫尾压低声音问道:“有多少人了。”

“每个矫正管辖区大约有八十到一百人,粗略计算大约有七百人。”

鹫尾抱着胳膊,眉间皱起了很深的皱纹。

“比想象中的要多啊。”

鹫尾之前推测大概有五百人。

“辗转于几个监狱的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多。”

长期服刑者的数量大体上和二人想象的一样,但出狱后马上又因为再犯被逮捕的累犯者比预想的要多。

鹫尾像是要转换心情一样说了声“嗯”,鼓起干劲,将抱着的胳膊松开,叉在腰上。

“不管是七百人,还是一千人,都只能加油干了。”

绪方腹部用力,回答道:“是!”

正好这时,山本从搜查一课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注意到二人,低头行礼说,“我先告辞了。”他要回家了。

鹫尾回答说:“辛苦了。”

山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后,绪方转向鹫尾。

“我现在开始把出狱者的名单输入Excel,按照入狱时间、罪状、原籍地、现住址来制作名单。”

鹫尾把手搭在绪方的背上,像推着他一样,二人向搜查一课走去。

“要是那样,就得熬夜工作了。Excel 明天再做吧。今天走了很长的距离,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不,如果纯子事件的真凶另有其人的话,事情就必须分秒必争。趁下一个牺牲者还没出现的时候快点——”

“好了,好了。”鹫尾中途打断了绪方的话,“我理解你的心情,非常感谢。但是,如果因为过于疲劳而倒下,调查就会延迟。为了明天的战斗,现在还是先回去睡吧。”

因为身体不适而推迟调查,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也许今天应该听从鹫尾的话。

鹫尾用力拍了一下绪方的背。

“快点,今天就回去吧。见到你了,我也要回去了。”

进房间后,鹫尾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包,走了出去。

只剩下独自一人的绪方用复印机复印了名单。他打开抽屉,把出狱者名单的复印件放了进去。刑事课的抽屉没有钥匙。考虑到万一,他决定把正本保管在自己家里。

关上抽屉,走出刑警房间的时候,绪方眼前突然浮现出神场的脸。看看手表,已经过十二点了。

神场应该已经睡了吧。今天他应该也是翘首以盼,等待着绪方的联络。

今晚神场会住在哪里的巡礼旅馆呢?一瞬间,他想象中的巡礼道和在福冈监狱看到的景色重叠了。

绪方摇了摇头。

果然是太累了吗——

绪方双手抱着装有名单的包,急忙踏上归途。

一阵急促的铃声,把绪方从沉睡中唤醒。

闹钟的时间总是固定的,早上七点。

他心里想,已经到时间了吗?感觉才只睡了三十分钟而已。

铃声一直在响。虽然想着必须得起床了,但是怎么都抬不起眼皮。他用无力的手摸索着,抓住了枕边的闹钟,粗暴地按下上面的按钮。

铃声停止了。强烈的睡意再次袭来。

——不行。

他用力地摇摇头,赶走睡意,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坐了起来。

为了让模糊的意识清醒,他用双手拍打了几下脸。

绪方从**起来,去厨房用水洗了脸。因为睡眠不足而发涨的头脑,稍微变得清醒了。

他回到房间,看了看桌子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

绪方坐在地板上,解除屏幕锁定,确认了一下睡觉前输入的数据。

是按照入狱时间、户籍、现住址、服刑的罪状等条件,用Excel 分类的出狱者名单。

最近,警察的数据管理也很麻烦,禁止将用于公务的笔记本电脑带回家,也禁止将数据转移到USB 存储器中。即使趁着工作的间隙,在刑事课的房间操作也会有人看见。用自己家里的电脑工作效率更高。

绪方从福冈回来的第二天,得到鹫尾的同意后提前回家,到今天早上五点为止,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

他从电脑上取下保存数据的U 盘,放入通勤包时,发现手机在里面发光。一直是静音模式,忘记恢复原状了。

绪方赶紧打开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幸知发来的。

绪方打开邮件的正文。

“晚上好。最近好吗?我一切都好,除了玛莎有点夏季乏力以外。虽说有点夏季乏力,但也会好好吃饭,散步也很开心,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再给你发邮件的。”

一周没有和幸知联系了,只是两天一次从幸知那里收到邮件。

鹫尾让绪方调查十六年前的事件的那一天,他给幸知发了一封邮件。说因为要调查复杂的事件,所以暂时会变得很忙。也许是从小就看着作为刑警妻子的母亲长大的缘故,幸知完全不问细节。绪方只是收到了一句关心他身体状况的回信。

每次收到幸知的邮件,都有想要回信的欲望。有时,也会想按下电话号码,想听她的声音。但是,他只是那样想着,既没有发邮件也没有打电话。

一想到自己现在正在调查的内容,就不知道怎么和幸知取得联系。如果绪方发邮件或打电话,幸知一定会担心忙碌的绪方,会做出开朗快乐的回答;一定不会哭诉想见面、很寂寞等,让恋人为难。那种关心对现在的绪方来说是一种痛苦。

虽然绪方在神场的说服下开始了调查,但对于可能会让恋人的父亲陷入困境的搜查,还是感到很内疚。

一接触到幸知的温柔,那种想法就会变得更加强烈。所以,绪方不敢和幸知联系。他决定在纯子事件调查结束,事情的真相明确之前,先不跟幸知联系。

绪方一边在心里向幸知道歉,一边关上手机。

早会结束后,绪方跑到鹫尾身边,小声说:“那个总结完成了。”

鹫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回答道:“是吗?”但是,他看向绪方的眼睛里有强烈的光芒。

十分钟后,鹫尾瞥了绪方一眼,走出房间。隔了一会儿,绪方也离开了房间。

绪方打开了鹫尾拜托他整理出狱者名单时使用的那间会议室的门。果然,鹫尾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

“你的直觉真准啊。”

绪方在对面坐下。鹫尾微微一笑,绪方也笑了。

“我想您大概会在这里吧。”

鹫尾投降般地缩了缩肩膀。

“如果等一分钟你没来的话,我就打算从这里打内线电话把你叫出来了。”

鹫尾一脸认真地向绪方探出身子。

“把做好的名单给我看一下吧。”

绪方从信封里拿出了事先在家里打印好的出狱者名单。

鹫尾把名单放在桌子上面,慎重地拿在手上,一张一张地看着将近五十张的文件。

看完最后一页后,鹫尾叹了口气,看着绪方。

“就两天时间,你就总结得这么好了。”

绪方低下了头。虽然内心觉得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辛劳工作得到了认可,还是感到很高兴。

鹫尾一边重新翻看名单,一边绷紧了表情。

“按条件列出的名单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从现在开始,按照纯子事件嫌犯的可能性从高到低的顺序,缩小名单范围。”

绪方抬起头,有力地回答道:“是!”

“首先,我认为最应该考虑的条件是服刑的罪状。不限于猥亵儿童,把所有因强奸、猥亵行为而服刑的人列出来,从中选出纯子事件发生时,身在发生事件的群马县,或者住在这附近的人,这样的方法您觉得怎么样?因为已经输入了Excel,所以马上就可以操作。”

鹫尾表情严肃地抱着胳膊。

“我对前者没有异议,但对后者难以认同。确实,纯子事件发生的时候,住在群马县附近的人是嫌犯的可能性很高,但是住在远处的人因为工作或其他原因来群马县办事的话,也有可能作案。地址不可靠。不应该把当时居住的地方限定在群马县附近,而是应该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筛查。”

鹫尾的意见很有道理,也有可能由于长期出差或在现场工作,生活在与户籍登记的地址不同的地区而没有向政府机关申报住所变更的情况。

绪方同意了。

“我明白了。将因强奸、猥亵行为而服刑的人全部提取出来。

首先,我会从中找出现在住在爱里菜事件发生地区附近的人。”

“嗯。”鹫尾一边点头,一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项工作没有说的那么简单。仅粗略一看,因强奸、猥亵罪而服刑的人就有二百人。要调查所有人从十六年前到现在的动向,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鹫尾的脸上浮现出焦虑的神色。

绪方明白鹫尾的不安,因为自己也常抱着同样的不安。

——时间越久,产生第三个纯子的可能性就越高。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鹫尾喃喃自语:“至少,能查到在事件现场附近目击到的车辆的情况,就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了。”

在爱里菜被杀事件的现场附近目击到的白色小型面包车的信息,依然没有进展。作为破案的一大线索,专案组也在全力从零开始讯问,但至今仍无确切消息。

“嫌犯是不是用了魔法?”鹫尾半自虐地说。

绪方想起了以前自己在电话里对神场说过同样的话。绪方说找不到车辆,就像变戏法一样。神场鼓励他说,看起来像魔法一样的戏法,背后一定也是有机关的。杀死纯子和爱里菜的不是魔法和幽灵等不现实的东西,是有实体的人。嫌犯是实际存在的。原形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绪方直视鹫尾的眼睛,腹部发力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魔法。我一定会抓住嫌犯的。”

听到部下这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有力的话,鹫尾露出一副有些吃惊的表情,但马上收紧表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你说得对。嫌犯一定能抓住的。”

绪方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么,我去进行调查了。”

“在那之前,”鹫尾喊住了前往门口的绪方,“去告诉神哥调查的进展状况。告诉他名单的整理已经完成了。”

绪方犹豫了一下。和没有联系幸知一样,在给神场打电话说同意帮忙调查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有必须要传达的事情,都是以自己忙为理由,请鹫尾联系神场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听到神场的声音,决定要调查的心情就会动摇。

“你最近没有和神哥联系吧。疼爱的部下打来电话,神哥也会高兴的。”

鹫尾不知道绪方和幸知在交往,无法理解绪方复杂的心情。

“但是,我的首要任务是进行调查——”

“没关系,你去联系吧。联系完了再调查。”

鹫尾强行命令他与神场联系,就先离开了房间。

绪方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里,也不能违抗命令,用手机给神场打了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就接通了。

“神哥,是我。我是绪方。”

“是绪方吗?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天这么热,你没有中暑吧?”

虽然在打之前犹豫了很久,但是听到神场的声音,还是很高兴。

“我挺好的。神哥,您还好吗?您现在在哪里了?”

神场回答说:“参拜了六十九号札所观音寺,现在正在去往七十号札所本山寺的路上。”

“对了,怎么样?调查有进展吗?”神场压低声音问道。

绪方简短地转达了刚才和鹫尾说的内容。

“从罪状中锁定的对象约有二百人,接下来将一一击破。”

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神场喃喃自语的声音。

“只要能找到目击车辆,搜查就能一口气开展下去。”

鹫尾也说了同样的话。

绪方用力握着手机。

“我和其他搜查员都在全力解决案件。我们一定会逮捕嫌犯的。”

手机那边传来了同意的声音。

“绪方,”神场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的口气,呼唤着绪方的名字,“虽然很辛苦,但要坚持下去。”

绪方用之前机动搜查队前辈的话回答神场。

“辛苦的不是我,而是受害者和死者家属。”

在手机的那头,能感受到神场微微的笑容。

“如果有什么动静,马上联系我。”

绪方回答“是!”,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