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吉给六助一杯杯地斟酒,“慢点喝,喝这么快,你怎么能尝出味道?”佐吉埋怨六助道。
对六助来说,尝不出味道就尝不出味道吧,他只求一醉。
“唉,别喝了。”刚才佐吉劝六助喝酒,现在见六助喝得太凶,就去夺六助手里的酒,“我还有话想和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阿幽小姐?”
咣当一声,六助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颤了一下。
“呵呵,看你这副样子,我应该是说对了。”佐吉笑道,“放心,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们这些下人对主子尊敬也好,仰慕也好,倾慕也好,只要不是恨就好。你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心照顾着阿幽小姐,帮昌次少爷的忙。其实不止是我,少爷也知道你的心思,我们都没有说破。”
六助放下酒杯,愣住了。
“大屋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你这样对大屋忠心的人必要时要成为大屋的脊梁。”佐吉站了起来,关上了门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屋内的两人明显压低了声音,一丝声音都没有传出来。两人出来时,脸色都很凝重。佐吉和六助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没有相互接触,但就在刚才,很多事情都决定下来了。
那是六助最后一次和佐吉谈话。
翌日,六助见到了佐吉的尸体。
捕吏们冲进二屋,准备逮捕土屋昌幸。
“你们干什么?”圭市拦着他们,“大白天的,你们要干什么?”
“办案还能干什么?”吉冈一把推开他,“当然是缉拿凶手!
都给我冲进去,谁敢挡路,就把谁铐回去。”
“你们还有王法吗?”
“当然有王法。”吉冈冷笑道,“王法站在我这边。”
没过多久,昌幸就被人押了出来,他梗着脖子,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你们凭什么抓我?”
不等吉冈他们说话,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因为你杀了佐吉!”
来人正是六助。昨天,佐吉同六助说过他晚上会去和二屋的昌幸见面,如果回不来,那他必定是死在了对方手上,一定要尽快通知奉行所,让捕吏逮捕昌幸。
结果,佐吉果然一去不归,吉冈和重兵卫他们已经看到了佐吉的尸体,他胸前被刺了一刀,然后又被推进了水沟里。尸体漂浮在水沟中,泡得有些发胀。
“一面之词。”昌幸怒道,“我怎么可能杀他,佐吉他算是什么东西?”
他掌管着二屋,而佐吉只是大屋的一个下人,昌幸为了杀他毁掉自己的人生,他会这么傻吗?
吉冈冷笑道:“这可不是大屋的一面之词,昨晚你出过门吧?”
重兵卫他们安排了人手监视着二屋,昨晚有人看到昌幸寅时才慌慌张张地回到二屋。
古畑把监视的人狠狠骂了一通,说他办事不力居然连昌幸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只发现昌幸回来。就是这一失误,让他们没能阻止这场惨剧。
“我没有出去,胡说,你们收了大屋的钱要置我于死地,这是诬陷。”
“呸!”吉冈说道,“马场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你们这种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古畑盯着昌幸,说道:“牢里有刑具会让你说真话的。”
昌幸深夜溜出去,又潜回来,再没出去过。如果他没把东西都烧了的话,从鞋子、衣服上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杀人这种事,很难不留下痕迹。
一听到刑具,昌幸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下来。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住用刑,立马改了口风:“是佐吉要杀我,我是自卫。”
吉冈冷哼一声:“这套说辞,你到牢里再说吧。”他推着昌幸往外走去。
昌幸回想起昨夜。他踩着星光翻墙而出,去赴一个不得不去的约。
他们都是那个人的棋子。
他中计了。
那个人在他背后出谋划策,昌幸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这几年,昌幸也有点依赖那个人,毕竟他的主意都不错,而且他还能帮昌幸在暗地里做些事情。
但一个人走多了“捷径”,就会上瘾,最后反而受制于他人。
那晚,那个人约他出去,但昌幸却只看到了马场。
昌幸知道四条抓痕的事情,加上那人的提点,便明白马场就是杀害金之助的凶手。
很不幸,马场也看到了他。昌幸来不及逃了。
昌幸那时才知道,那个和尚,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妖怪,以人心为食的大妖怪。他约自己出来,是让自己和马场两人自相残杀。
不知和尚对马场说了些什么,马场看到昌幸的时候杀气腾腾,于是昌幸逃跑了,而马场也追了过来。最后,昌幸拿到了和尚预先放好的木棍,然后绕到马场身后,击杀了他。
昌幸第一次感受这种你死我活的惨烈感,他很快就回到了家。
后来根据捕吏方面的消息,昌幸知道了晴明桔梗的事,也清楚了相克相杀的轮回。马场杀了金之助,马场看到昌幸以为他是来杀自己的,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如那个人计划的一样,昌幸杀了马场,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昌幸了……
于是就有了昨晚的事情。但昌幸没办法拒绝和尚,和尚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他把事情捅出去,那自己必死无疑。昌幸还不如赴约,如果能杀死对方,那自己就能生还。
然后,昌幸见到了佐吉。夜黑风高,佐吉的出现让昌幸明白他和佐吉必有一战。
当晚,昌幸拿着刀,冲向了佐吉。而佐吉像是被吓住了,不挡不躲,反而张开了双臂。
佐吉被杀,尸体跌落水沟。
怎么会这样?昌幸杀了佐吉,也蒙了,他试想过无数可能,但却没想到这种。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昌幸顿悟,佐吉是用自己的命来毁掉他的。
昌幸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只是一个劲说是佐吉先动的手。现在捕吏只知道他杀了佐吉,他才没有傻到泄露更多的秘密,让他们挖出更多的罪行。
二屋的圭市眼睁睁看着父亲昌幸被带走了。
六助却还留在原地没有动。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圭市眼中满是怒火,如果怒火能杀人,那六助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六助的眼里也是怒火,绽放着一朵妖冶的红莲,他额角青筋暴出,身子下低,弓着腰,就像一条捕猎的毒蛇。
阿音率先发觉六助有些不对劲:“快点拦住他。”
六助从怀里抽出匕首,直直扑向圭市,这一刀没有丝毫的技巧,只是快。带着六助多年来积攒的愤恨,刺向圭市。
“这是为了阿幽小姐!”六助喊道。
圭市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六助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他?数年前他的一句恶语,居然就成了他的死因。
他不甘心啊,但是胸口的洞堵不住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感到很冷,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灰白色……他最后看到的场景是六助被众人扑倒在地。
六助因大仇得报而大笑不止。
吉冈他们慢了一步,才将六助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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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幸见儿子已死,也不再挣扎,老实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承认自己杀了佐吉,然后不再说话,在牢中等死。
另一方面,谁也没有想到在最后时刻,六助会突然向圭市出手。
“你为什么要杀圭市?”重兵卫问道。
六助抬起头,平静地说道:“有很多理由。大屋和二屋的关系势同水火,他父亲杀了佐吉,而他本人对阿幽小姐又做过不可饶恕的事情。”
这些情况,重兵卫他们也都知道。
“为什么突然就杀了他?”
“最近阿幽小姐死了。”六助回答道,“佐吉也死了。昌幸也被捕了。”
“契机是这些?”
“不对,这怎么说呢?”六助想了一会儿,打了个比方,“大人你买过东西吗?货柜上的东西一件件被卖出去,你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剩下最后一件了,就会头脑一热,付钱买下来。我的心情和那有些类似。我重视的人、讨厌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就要来不及了。然后我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杀意,杀了圭市。”
重兵卫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那种感觉。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和一个法号觉空的和尚接触过?”
“和尚?原来他的法号是觉空啊。我见过他。”
“他在哪儿?”
“不知道。”六助回答,“我和他谈过两次,第三次去找他时,他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六助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他和我说苦海无边,谈了谈我的一生,我知道大人你在想什么。放心,我没有被他蛊惑,我的一言一行都出自‘我’的意志。”
每一个被蛊惑而不自知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大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什么事?”
“新兵卫是我杀的。”
重兵卫眉角轻轻跳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竟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是大和屋最大最恶的蛀虫,侵吞了那么多钱。”六助道,“我在大和屋这么久,是大和屋将我抚养成人的,看着有人吸大和屋的血,我怎么能无动于衷?近年来,我接触账目发现了新兵卫的问题,又碍于党派之争不能动他,所以只有杀了他。”
重兵卫问了一连串相关的问题,六助都答上来了。看来六助真的就是杀害新兵卫的凶手。重兵卫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丝不安和挫败。
“我告诉了你这么重要的事,能不能给我一些优待?”
“你说吧。”对方如此配合,重兵卫也不想做恶人。
“我想吃饭团。”
“饭团?什么馅的?”
“就最普通的饭团,用盐调味,里面什么都不用加。”
重兵卫有些疑惑,牢内伙食虽然不好,但为了吃上饭团就爆出如此内情,也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这对六助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年六助从阿幽小姐手上拿过的饭团就是这样简单的饭团。
六助被收监了,那天,他的伙食不再是快馊掉的剩饭,而是白白嫩嫩的饭团。
杀人者死,再没六助什么事了,他只需等着判词下来,被拖出去杀了即可。
他叼着饭团躺在发霉的草堆上,透过上方小小的气窗,望着外面,只有淡淡的光,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没人来看他,他本来就孑然一身,也不太孤单。这样的结局,佐吉早就告诉六助了。
其实呢,很大一部分都是佐吉的计划。在棋局之中,棋子是死的,只有棋手是活的,而尘世中,人都是活的,一个人要完全控制另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佐吉就有自己的想法,那天他找六助谈的就是这件事!
什么晴明桔梗,什么连锁,什么入内雀,佐吉要的是更加切实的东西。他不想杀了昌幸,他要完全击倒二屋。
那日,佐吉关上门窗,压低声音,第一句话就是:“我会被昌幸杀死……”
“我会被昌幸杀死。”
“怎么会?”六助问。
“这是我的计划,我想抓住主动权,让这场杀戮停在对我们有利的局势下。”佐吉坦白道,“新兵卫是我杀的,他吸了大和屋这么多血早就该死了。”
六助一脸震惊。
“别震惊了,我杀了新兵卫,我为大和屋付出了一辈子,最看不得的就是他那样的人,所以我在某人的建议下杀了新兵卫。然后一切就开始了,金之助,也是我杀的。他倒向二屋,该死!”
“金之助难道不是马场杀的吗,线索都指向马场啊。”
“不,是我杀了金之助,嫁祸马场。金之助临死前想留下我的名字,被我抹掉了,加上了四道抓痕,暗指四屋。至于染血的晴明印和血衣凶器那就更容易做了。别人都以为是马场杀了金之助,昌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杀了马场,我会杀了昌幸。”
“但刚才你说你会被昌幸所杀?”
佐吉皱巴巴的老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没错,我会被他杀死,但我也会杀死他。我用我的死来杀他。”佐吉靠近六助道,“是我假装要去杀他,然后被他杀死。他是凶手,你觉得王法会饶过他吗?我需要你的协助,一旦我死了,你就去找捕吏,让他们知道昌幸是凶手。我是大和屋的老人,兢兢业业为大和屋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最后因为内部之争,被昌幸残忍杀害,这件事一出,二屋就毁掉了。”
“好的,我知道了。”六助同意了。
佐吉又说道:“但是这还不够,圭市还在,假以时日二屋还是会成为大屋的威胁。阿幽小姐为什么会死,你也明白的吧。你难道不恨圭市,不想他死吗?”
“想。”六助毫不迟疑地吐出这个字眼。他恨不得将圭市撕成碎片。
“你可以杀了他。圭市一死,二屋没人掌权,按照规矩,该由大屋派人接手。名单我已经准备好了。”
佐吉这招确实妙。而且还能摆脱那个人的操纵。
“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所以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如果有人追查新兵卫的案子,我希望你能认下这桩案子。杀一人和杀两人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是我?”
“因为不能是我杀的,如果我和昌幸都是杀人凶手,那我只是死于一群罪人的互斗,大屋占不了大义的名分。我是干净的,昌幸杀了我,二屋才无法反抗大屋的意志。所以新兵卫案的凶手只能是你。”
“那我有什么不同?”
“有很多不同。”佐吉说道,“我是老人,你是年轻人。我是大屋的一面旗帜,而你是大屋收养的一个孤儿。你因为感情可以变得极端,你会为了大和屋杀了新兵卫,也会为了阿幽小姐杀死圭市。”
“你的意思是要我成为弃子?”
事发之后,昌次能和六助撇清关系。
“没错,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佐吉说道,“因为你爱着大和屋,也爱着阿幽小姐。你我会化作一黑一白两枚炮弹,摧毁大屋的敌人。我会比你先死,但你要背负更多。”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六助点了点头。
这就是真相。所以当昌幸的刀刺来时,佐吉没有反抗,反而迎了上去。
昌幸的判决结果先下来,先一步受刑。
六助因说出自己杀害新兵卫的事,重兵卫他们又调查了几日,所以判决比昌幸迟一段时间下来,造成了连环案两个凶手分两次行刑的情况。
六助的心已经枯萎了,多活几日对他也没什么意义。
行刑那一天,他被押往刑场,无数人围观。
六助一言不发,让随行的人看得有些无聊。只要不说大逆不道的话,犯人的嘴就不会被堵住,毕竟听犯人的惨呼和求饶也是一种娱乐。
到了刑场,六助抬头望天,透过阳光,远处是灰色的雀群,这是一个好兆头,让六助有种感觉,阿幽小姐的魂魄回来了,天上的雀泛就是证明,他这一生还是有那么一点意义的。
现在,伤害过阿幽小姐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六助正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比喻的话,阿幽小姐无疑是珍珠,是活着的生物凝结而成的珍宝,是温柔、温暖的存在,和冷冰冰闪着光的小石头不同,有着生的寓意。
阿幽小姐对六助说:“请杀了我吧。”
这是阿幽小姐第几次这样请求他呢,六助一双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真让人伤心啊,对六助来说,如果是其他请求那该有多好,像“请去院子里替我折一朵花”或是“请替我泡一杯茶”“剪一幅纸画”……阿幽小姐提出这样的请求只会让六助难受。
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杀了我,快点杀了我。哪,你是喜欢我的吧,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完事后,杀了我。
来,杀了我吧。
看着阿幽小姐这副样子,六助的心像刀割一样痛。
呵呵,我忘了我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只有喜欢啃骨头的野狗才会喜欢我吧。
六助眼里噙满了泪,小姐,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美丽的,如果能和你在一起,你不必担心你的容颜,我愿意刺瞎自己的双目,陪伴你左右。
六助,你真是个痴情的人,可我就要死了。杀了我吧,你应该知道饥饿的滋味吧,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把圭市的话放在心上,让自己再不能自在地进食,让自己活在地狱里,我一直饿着,六助,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要让我再受这种痛苦。
好的,我会杀了你。
在柜子最深处,你能找到一条紫色的腰带,那是我最喜欢的,你把它挂在房梁上,我要用它踏入黄泉。
六助翻出了腰带,帮阿幽小姐做好了自尽的准备,他跪在阿幽小姐身边。
最后,我想吻一吻小姐。
可以。
阿幽小姐顺从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子。也许她对六助也有好感,也许她只想利用六助,所以才会刻意讨好他。
六助俯下了身子,比任何人都要深情,比任何人都要温柔地吻上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吻了吻阿幽小姐的指尖,这是他最初也是最后的吻。他为阿幽小姐扶上绳套,就像挂上了一只漂亮的风铃。
行刑的时刻就要到了,“你还有什么执念都放下吧,尘归尘,土归土,安心成佛去吧。”
六助说道:“不,我不成佛,我会化作一只小小的麻雀。”
“你还想说些什么,就趁此刻都说了吧。”
所有伤害过阿幽小姐的人,六助都不会放过!
一直以来,六助内心深处都只把阿幽小姐认作恩人,大和屋算什么,因为阿幽小姐在,所以大和屋还有些意义。
当年,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孤身一人进入江户城。他是和爷爷一起来的,当年死在大和屋前的老人正是六助的爷爷。爷爷饥饿难耐先到大和屋门前乞讨,但无人理会。六助等不到爷爷便四处寻找,最后在大和屋前找到了将死的爷爷。
但是无论六助如何祈求,也没人愿意救助他,包括少爷昌次,救他的只有阿幽小姐。他埋怨大和屋的见死不救,但又感恩阿幽小姐的饭团。无数个日夜,六助在矛盾中长大成人。
六助已经按佐吉所说的做了,他杀了人,承担了罪孽,现在就要被杀了。他不再欠大和屋了,反而是大和屋欠他,现在他要报仇、要讨回来了,况且阿幽小姐的死和大和屋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们要把阿幽小姐嫁给……
六助将在牢狱中积攒的力气都迸发出来,说出这些年他的所见所闻。大和屋如何以次充好,故意在碎米里掺沙子,在新米里掺陈米,贿赂某某官僚将劣米卖出去,恶意囤货抬价,贩卖发霉的毒大米……每一桩秘闻都足够击垮大和屋,商人重利轻义,但这是武士的时代,重义轻利,大和屋的末日即将来临。
昌次混在观刑的人群中,想送六助最后一程,这时他也红了眼,催促着刽子手快点动手杀了六助,千万不能让他再说了。人群中,有人眼尖认出了昌次,而昌次慌张的样子无疑从侧面证明六助所言非虚。
时间到了,手起刀落,六助的血溅了出来,浸入土里。他死了,脸上却还带着诡异的笑。
重兵卫、古畑、吉冈、阿音,他们看了行刑。
“是我们输了。”重兵卫无力地说道,“死了八个人,毁了大和屋。”
古畑摇头道:“也不能这样说,至少有部分正义得到了伸张,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觉空和尚只是撒种的人,如果大和屋没有滋生罪恶的土壤,觉空做再多事也是无用。而种子无论是风吹来的、水冲来的、人撒下的,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师父,我们赢了。”珑姬将这个结果禀报给觉空和尚。
为了入内雀,觉空他们做了太多事。
觉空曾扮作大夫为阿幽小姐治病,诱导阿幽小姐生出求死心,又恶化各屋之间的关系。当命案发生后,觉空和尚为给大和屋施加压力,制造各屋互不信任的气氛,还引导了重兵卫他们。
沾血的晴明桔梗、马场的血衣和短刀是佐吉在珑姬的帮助下安排的,马场和昌幸不同,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证据,血衣和短刀随手丢进河里都比埋在地下安全,马场粗中有细,书房那么干净简洁,很难想象他会犯这样的错误。
血衣和短刀,其实是珑姬伪造的,偷一件马场的衣服沾上些人血,找一把和凶器差不多的刀,潜入四屋埋好它们。反正马场已经死了,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沾血的晴明桔梗则透露了觉空和尚的布局,陷阱抑或怪物最可怕的不是全貌,而是只露出一角,想象力和猜疑就会发挥功效。
挑拨离间之下,昌幸就这样杀了马场。马场真的很无辜,他什么也没干,因为听说二屋要对他不利,这才气势汹汹地和昌幸见面,结果被昌幸误会,最后被杀。
觉空和尚听了珑姬的想法,淡淡地笑了。
“为师是出家人,不看重输赢。”觉空和尚说道,“而且我也只是撒下了种子而已。”觉空的比喻和古畑不谋而合。
“一粒种子长成一棵大树要经历无数磨砺,要有无数助力,譬如一阵风吹开挡住它冒头的粗砾,一阵雨刚好解了它的干渴,远近无走兽,没踩折它的脊梁。而我不过是浇了点水,施了点肥,对它来说,仅仅是个过客。”
此案有三类雀,对应三种入内雀。新兵卫贪婪无耻,是内部的蛀虫,他是第一类入内雀;六助内心深处一直想毁灭大和屋,出于对阿幽小姐的爱,他才什么都没做,他是第二类入内雀,也是最早出现的入内雀,他是为了待在阿幽小姐身边才披着人皮 ;佐吉、昌幸,包括阿幽,他们心中满是怨气,这种怨气既有对仇敌的,也有对自身的无奈,这种怨气累积,让他们变成了妖怪,就是第三类入内雀。
群雀啊,振翅高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