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川端康成在《古都》里说保罗·克利的画作很适合东方人的审美,这一判断似乎也在她身上得到了证明。
在她身后,立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
“这种书只是工业制品罢了,实物如此,内容也一样。和真正的艺术品不同,工业制品都有使用期限,几年之后它就会自行消失。所以,只要当它不存在便好了。”
“是吗……”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嘴角却扬起一线微笑,“陆秋槎同学,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至于为什么,你也很快就会知道了。反正,”说着,她拖着行李箱从我身边走过,“我们马上就会再见面的。”
我连呼了几声“等一下”,她却没有再回头看我,只是径直走出了书店。我试图追上她,却因为手里握着还未付款的那册《音乐表情术语字典》而被店员拦在门口。
她确信我们还会见面——这是我对她仅有的了解。
现在,我也只好相信她是对的。
3
接到许宜初打来的电话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当时我正在文学区翻看新刊的推理小说,她则已经和方理南她们会合了。如我所料,电话是方理南逼迫她打给我的。
在电话里,我终于还是向她道歉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又用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赶到公交车站和她们碰头,之后便乘坐公交车返回了训练基地。
她们几个并没有买什么。
坐在昏暗的车厢里,我没有和坐在身边的许宜初搭话,只是努力地回想着自己之前是否见过那名少女,却怎么也想不起。或许我和她真的是初次见面吧,但是,为什么她能毫不犹豫地喊出我的名字……诚如她所言,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一回到训练基地,我就再次遇到了她——在一层大厅里。
她坐在一张双人沙发的左侧,斜倚在扶手上。那个白色的手提箱则放在旁边。一层大厅的空调没有打开,所以此时的她穿上了大衣。
她手里捧着一本维特根斯坦的《战时笔记》。
觉察到我们走进大厅之后,她将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来。
“我是从今天起加入你们的夏友桐。”她稍稍侧过头,将视线投向我,露出得意的微笑,“怎么样,陆秋槎同学,我没有骗你,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方理南问道。
我只好把在书店遇到她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当然,略去了纵火的冲动和打算跟她学抽烟的部分。
“你们不用自我介绍了,反正,我都已经看过你们的公式照,分得清谁是谁。叶老师说她有事想告诉大家,让大家在这里等她一会儿。”名叫夏友桐的少女说着,抬起左腕,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八点。七海的课应该要上到八点结束,不过老师很有可能会拖堂……”
“你认识七海?”
“何止‘认识’呢?她可是我可爱的师妹啊。”夏友桐重新坐回沙发,“我们都是叶老师的学生。”
方理南她们也纷纷就座。我本想选个离夏友桐远些的位置,却被她叫住,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陆秋槎同学可不可以坐到我旁边来呢?”说罢,她满怀诚意地拿起放在旁边的《战时笔记》,示意我坐在原本放着那本书的位置。
找不到推辞理由的我,只好照办了。结果这样一来,代表大家向夏友桐发问的重担就理所应当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经常听七海谈起你。”她说。
“但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你……”
“那也难怪,是我让她失望了。她会来参加这个计划,我也负有相当大的责任。”
我最近的种种表现,是不是也让七海失望了呢?
“我比她大一岁,学琴也比她早,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跟在我后面,参加我参加过的比赛,练习我擅长的曲子……”
“所以,是你先提出要加入这个计划的吗?”
她摇了摇头:“是因为我接连在几次大赛里落选,而且始终没有弄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演绎,没有技术上的错误,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但就是没法打动评委。我又按照老师的建议,尝试弹一些高难度的作品,甚至挑战过《彼得鲁什卡》和利盖蒂的练习曲,成绩依然不理想,结果,渐渐对音乐的评价标准产生了怀疑。那段时间,我总是情绪失控,摔打东西,然后不停地向七海抱怨评委的失察。我还质问过叶老师:‘弹得好’到底有没有一个近乎绝对的评价标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演奏得比我更生硬、更刻板,甚至出了错的人都还可以拿到名次,但我却总是连初选都过不了。结果,我渐渐开始讨厌这种需要由所谓‘专家’‘评委’给出评价的音乐,不再练琴,只想着要尝试一些更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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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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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希望能演奏或创作那种‘不需要由专家来判断,而可以由大众来进行评价’的音乐,是吗?”
“是啊。所以我才劝老师做了这个企划。”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竟然是这样:这个或许会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的计划,原来肇始于一个同龄人的挫败、迷惘和自暴自弃……“这个计划招募成员的时候对外宣传说,以后会由叶老师来创作歌曲,这其实是骗人的。”夏友桐自虐地笑着,“很遗憾地告诉大家,你们以后要唱的,是我的作品。叶老师是不会把才华浪费在这样一个没什么前途的组合身上的。”
“这样也蛮好的,好听就可以了。”方理南皱着眉头,说道,“那么,是不是只要你把歌写好,我们就可以发布唱片了呢?”
“出道曲的话,已经写好了。”说着,她起身打开旅行箱(里面书和衣服各占去一半的空间),取出一叠乐谱,递给方理南,又重新坐好。“曲名是《击落星辰》,因为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把歌词抄上去。以后的曲子可能会拜托陆秋槎同学来作词,听七海说,你很擅长写东西。我们合作的话,一定能写出让人难忘的歌。”
“但是我……”
“我说,”读着乐谱的方理南插话进来说,“这曲子写得很好,我很喜欢。但是,作为写给偶像组合的歌,是不是过于阴暗了?竟然用了那么多和声小调和半音阶……”
“因为是‘击落星辰’啊——把一等星都击落了,夜晚当然会变得漆黑一片。”
“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是啊,为什么呢?陆秋槎同学应该能理解吧?”夏友桐又将矛头指向我,“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想寻找的东西一定存在于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所以离开已经铺好的道路,借着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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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旷野。但是,这样下去真的能找到自己渴求的东西吗?还是说,这只是涉世未深的旅人时常会犯的一种致命的错误呢?”
我当然能理解。
她不过是在说,抱有“梦想”是一种年轻人常犯的错误。所以要把作为“梦想”的代名词的“星辰”尽早击落,让它化作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好让自己安心地返回那些别人已经铺好的道路上去。
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
“烦死了,”方理南摇了摇头,“我周围的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阴暗呢?茉裕、七海、宜初、秋槎……现在又加上了你。”
“我并不是来和大家吵架的,也不想坏了你们的兴致。虽然也没有指望和你们做朋友。说到‘朋友’,我倒是想起来了。”夏友桐视线对准方理南的双眼,冷静地说,“如果方理南同学不喜欢刚刚那首《击落星辰》,我还有一首备选的曲子,是我好几年前写的了,最近又从抽屉里翻出来,稍稍润色了一下。
名字叫《等待春天的公主们》,主题是‘友情’,或许会很对你的口味。写这首歌的时候,我还没法想象之后遇到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把它写成一首阴郁的曲子……”
“我还没有明白你所谓的‘击落星辰’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得太含糊了。
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而且,用什么曲子出道大概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解释得更直白一些好了。”她仍没有移开自己直视着方理南两眼的目光,“我觉得,最好不要将梦想视为星辰一样高高在上的东西,而应该击落它们,尽早认清这样一个事实——“所谓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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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你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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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一个普通人之前的一场消遣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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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方理南微微仰起头,“最厉害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差的人从来没有梦想。所以,会感到困扰的,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对于我们这种能力和愿望之间有着巨大落差的人来说,的确应该用你刚刚说的那种想法来麻痹自己。当然,我其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们,都出生得太早了。”夏友桐继续解释道,“所以,可供我们选择的道路只有这么多。但是我们比上一代人要幸运。因为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根本没有践行的机会。我们或许有机会去做,虽然往往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至少还能享受过程。尽管我在钢琴上遭遇了很多挫折,但是我父母那一辈人,大多都还没有机会学习音乐。所以比起他们,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生得比他们晚一些。
同理,做偶像也是这么一回事。比我们年纪稍长一些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这种培训……但是,我们还是生得太早了。很可能,再过十年,就会有真正走红的偶像团体,而我们至多不过是她们的垫脚石罢了。”
“……是太晚了。”我近乎无意识地吐出这四个字。
或许,一出生便已经太晚了:在我出生之前,世界就存在了,规则便存在了,所有支配我人生的东西就都已经存在了。基于这样的前提,我的意志能贯彻到怎样的程度呢?恐怕什么都无法改变吧。如果我只能握着这世界赋予我的武器与世界战斗,那便毫无胜算可言。一切——能成就我或毁灭我的一切,都早已存在于世界上了,远远早于我的出生——因而,我的成就或毁灭,也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吧?
“你说的也对。反正我们讲的其实是一个意思。”
“是啊……”
“好了,‘参话头’游戏就到此为止吧。”方理南击掌两次,说道,“我听到脚步声了,应该是叶老师她们。不知道今天她会带来怎样的坏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或许要公布掉队者的名单了吧?明天,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叶绪雪出现在楼梯口,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件灰色风衣。见她走进一层大厅,我们急忙从沙发上起身。
她和我们几个的父母同龄,举止打扮十分得体,从外表丝毫看不出是个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她的音乐也是这样,不出格也不十分出彩,从出道到现在风格从未改变,既无精进也说不上退步,只是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准而已。
茉裕和七海跟在她身后。七海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想来是在课程上耗费了太多的心力。
示意我们就座之后,叶绪雪也坐在了离楼梯最近的一张沙发上。几句例行的寒暄之后,她讲起了今天的正题。
“今天有两件事想通知大家。”用的是那种毫无起伏、不带情感的腔调,“第一件事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我的学生夏友桐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虽然有点阴暗,希望你们能相处得融洽。”
接着,她向田茉裕介绍了夏友桐。
“第二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今天制作人和唱片公司的人见了面,商讨了你们出道的事情,虽然还没有敲定日期,不过应该很快了。”这本应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现场却一片死寂,“而且,组合的名字也取好了,是我在唱片公司工作的一位前辈想的。直接说出来的话,或许很难理解,所以我写在了纸上……”
说着,她取出了一张对折的A4 打印纸,翻开,举在身前。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一个英文单词——
Seraph
我的英文并不好,但碰巧认识这个稍稍有些生僻的字眼。以前读过一本中英文对照的爱伦坡的诗集,这个单词正好出现在全书的最后一首《安娜贝尔·李》(Annabel Lee)里面,那句话是这样的:“就连远在天国的六翼天使也妒忌她和我的爱情”(With a love that the winged seraphs of Heaven/Coveted her and me.)。
“六翼天使吗……”
果然,夏友桐也认识这个单词,她苦笑着讲出了它的中文含义。
这样说来,最终能留在组合里的人数也已经确定了。如果一个偶像团体有九人,则不妨命名为“缪斯”(μ's)。七人的话就是“昴星团”(Pleiades)。
若叫“Seraph”的话……
“也就是说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会被刷掉?”夏友桐又讲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的推论,“还是说,这个名字是在我决定加入之前敲定的,所以没有考虑到成员一共有七个人?”
“具体如何我还不清楚,”叶绪雪回答道,“但是,我想应该考虑到你会加入的因素吧,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参与这个计划。”
“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叫这种只适合六人组合的名字?”
“总之,我要通知的事情就是这些了……”
就在这时,许宜初突然起身,带着一种仿佛顿悟了什么的表情。
“反正,一定要刷掉一个人的话,肯定就是我了。”她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现在就从这里搬走。”
该离开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宜初,你坐下。”叶绪雪命令道。
“不要,”这或许是乖巧的她第一次反抗长辈,所以语气并不自然,像是在逞强,“事实已经证明了,我并不适合做偶像歌手。就算成功出道,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也只能站在组合的角落里,根本不会被谁注意到……”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叶绪雪起身与她对峙,“当初决定把你招进来的人是我。正因为你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我才决定要让你参加这个计划。试镜的时候你说自己很了解国外的偶像团体,我看根本不是这样。你对偶像其实一无所知。所谓偶像,并不意味着一开始就是完美无缺的,恰恰相反,偶像应4 4 4
该在观众的应援下有所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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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你这样的人对于一个团体而言是必须的。
结果你好像根本没有勇气,将不完美的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我对你非常失望,你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你。”
“抱歉,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刚刚仿佛有所彻悟的许宜初,此时又重新堕入烦恼之中,“对不起,顶撞了您,也败坏了大家的心情,我果然……”
她咬着嘴唇,没有说下去。
迟疑了十几秒之后,她低下头全力跑向楼梯,最终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在方理南的示意下,我从沙发上起身,表示想去看看许宜初的情况。得到叶绪雪的点头应允之后,我也跑上了楼。
爬到三层的时候,从楼上传来了许宜初的惊叫声。我起初只觉得那是她在哭喊,但又觉得她不是这种会大声哭闹的性格。
我加快步子,跑上四层,只见许宜初跌坐在405 室的房门口。
她的房门开着,日光灯的强光从中射进灯光昏暗的走廊,将她战栗不已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宜初!”
一边喊着她的名字,我一边奔向那边。躬下身、伸出手试图扶起她。宜初抬起右臂,却没有握住我伸出的手,而是抬起食指指向自己的房间。
“秋槎,里面……”
我将视线投往她指着的方向,只见身着卡其色羽绒服的管理员4 4 4
倒在地上,
头部向内,面部朝下,颈部附近的地面上满是血痕。我失神地注视了十秒左右,她的身体纹丝未动,恐怕已经断了气。
尸体旁边躺着一个约三十厘米长的白色花瓶,呈圆柱状,瓶口直径约十厘米。在我的印象里,这个花瓶原本摆在桌上,是许宜初的私人物品。
书桌左侧堆放着几本关于插花的书籍,右侧则放着一个纸巾盒,是可以直接从里面抽取面巾纸的那种。抽纸还没有用完。
纸盒右侧不远处有一个沾血的纸团。
“你们没事吧?”听到惊叫声,方理南她们也赶了过来。林结绮将许宜初扶起,带到走廊尽头——至少,从那里看不到尸体和血迹。
叶绪雪则取出手机报警。
“秋槎没事吧?”七海问道。
“还好。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
“是啊,你高一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事……”
“我现在担心的是,凶手会不会还留在这附近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最好一起回到一层大厅。”
就在这个时候,夏友桐的声音从厕所所在的方向传来——“你们过来一下”,她的语气并不惊慌,所以想必不是撞见了凶手。
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吧。
我和七海奔向那边,只见夏友桐站在靠外侧的一间厕所里。这一间的门上贴着女性的标志,而靠里侧的一间在我们住进这里之前曾被用作男厕(直到现在那个男性的标志仍留在门上,厕所左墙上也安放着两个男用小便池)。我们起初并不愿走进靠里侧的那间“男厕”。但从上周开始,“女厕”仅有的一个洗手池的水龙头坏掉了,如厕之后要绕到另一间去洗手,很不方便。后来我们渐渐习惯使用靠里侧的那一间,也见惯了那两个男用小便池。
“镜子上面……”
按照夏友桐的提示,我将头转向洗手池和悬挂在上面的镜子。镜子底部、水龙头和洗手池边缘都不规则地沾染了血迹。白色的陶瓷洗手池底有一团灰黑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色的不明物体,像是什么东西燃烧之后的产物。
洗手池左侧不远处躺着一个绿色的打火机,也染上了血。
当然,这显然不是夏友桐想让我们看的东西。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写在镜子上的一行血书,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西文单词——erl?schend
“我在乐谱上见过这个表情记号。”站在我身后的七海说道,“我记得意思是……不行,我想不起来。”
于是,我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买给七海的那本《音乐表情术语字典》,想要翻到记载着这个单词的那一页。
“这是德语,”夏友桐却先开口了,“是动词erl?schen 的形容词化。”
“这个词的意思是……”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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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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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静地说着,像是在英文课上被任课老师问起一个单词的诸种义项时做出的回答,“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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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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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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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人员闻讯赶来,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
在此之前,夏友桐听到有水流声从隔壁那间厕所传来,继而我们在那边的洗手池里发现了一把干净的红色剪刀。自来水从水龙头里涌出,冲刷着剪刀——这就是刚刚听到的水流声。为了不破坏现场,我们只好任凭自来水就这样白白流走。
“打火机和剪刀,你们有印象吗?”从厕所返回走廊,夏友桐问道,“这是你们中谁的私人物品吗?”
“剪刀应该是许宜初的,我问她借来用过。”我回答说,“打火机的话,我没见过。不过我们之中如果有人吸烟的话……”
“或许是方理南的。”七海替我说了下去。
于是,我们将方理南带到了靠外侧、写有血书的那间厕所。她表示自己的确有一个相同样式的打火机,被自己放在抽屉里。
“我回房间确认一下。”
方理南说着,奔向她居住的403 室。我们也跟随她返回走廊。少顷,她走出房间,摇着头告诉我们,抽屉里的打火机不见了。
“烦死了。这样一来,我是不是也有重大凶嫌了呢?”
“你应该不会有事。”我安慰着她,“我们一起去商业街之前,和管理员打过招呼,她那时还平安无事。而你从那个时候开始,不是一直和结绮在一起吗?
你们中间应该没有分头行动吧?除非警方认为你们两个串通作案,否则应该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反倒是我……”
“现场没有留下什么你的私人物品,你的凶嫌应该不重才对吧?”
“并不是这样,理南,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只好继续向她解释,“不管怎么看,我的凶嫌都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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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绮的情况和你一样,就不必谈了。七海从七点钟开始就一直在上钢琴课。宜初的话,乍一看凶嫌是最大的,但反过来想,倘使她真的是凶手,应该没必要在自己的房间里行凶吧?因为,她明明可以自由出4 4 4 4 4 4 4
入每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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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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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出入每个人的房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凶手当然可以自由出入每个房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否则的话,你4
放在抽屉里的打火机为什么会出现在洗手池旁边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出门的时候,你应该把门锁
好了吧?”
“也就是说,凶手使用了管理员手里的‘万能磁卡’?”
“只能这么推测了。”
我们每个人拿到的磁卡只能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而使用管理员的磁卡则可以进入这层的每个房间。
“但是,凶手拿到‘万能磁卡’,应该是杀害管理员之后的事情吧?”
“这可不一定。你忘记了吗,我们是可以向管理员借‘万能磁卡’的。上周我把自己的磁卡忘在房间里,门自动上了锁,最后就只好问管理员借了那张可以打开每个房间门的磁卡。”
“好像确实有这回事。对了,结绮也借过一次。”说到这里,理南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但是,借磁卡不是需要登记吗?当时我陪她一起去借的,所以还有印象。登记的时候要签名,而且还要注明借磁卡的日期、时间。如果凶手在行凶之前想拿到磁卡,就必须填写登记簿,这样警方一来调查不就立刻暴露了?”
“是啊,借磁卡需要登记。”实际上,值班室里有两本用作登记簿的活页夹,一个用于外来访客登记,一个则用来记录借磁卡的人,“但是,只要事后把写在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纸上的记录销毁掉便好了。我推测,洗手池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是凶手将4
登记表焚烧掉而留下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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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总而言之,凶手完全可以事先拿到万用磁卡,也就是说,凶手可以在这层楼的任何一个房间行凶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那么,何苦要选在自己的房间呢?”
“可是,除了宜初,其他人有什么办法把管理员叫到405 室吗?”
“这种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就好了。比如,骗她说自己接到了许宜初的电话,拜托自己转告管理员寝室的灯管坏了。总而言之,将管理员骗到405 室并不困难……”
“所以,宜初的嫌疑也洗清了吗?”
“洗清倒谈不上。只不过,基于行凶地点,她并不是那么值得怀疑。”我叹了口气,给出了结论,“既然你、结绮、七海、宜初身上的嫌疑都不重,茉裕的手指又受了伤,这起事件中的头号嫌疑人想必非我莫属了。”
“也不用这么悲观吧?我觉得警方应该不会这样考虑。而且,为什么到这个时候,秋槎,你看起来反而非常冷静呢?明明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情绪那么不稳定……”
“因为有人死了啊。尽管我和她并不熟,但她的尸体就躺在离我只有四五米远的地方。”我没有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余裕,只好如实回答她,“我今天的确非常烦恼,很难过,像是有一个死结缠在脖子上,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而且我真的想过一死了之。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法再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烦恼上面了。理南,对我造成最大冲击的,并不是管理员的死,也不是血腥的杀人现场,而是种种迹象都指向的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恐怕,杀害管理员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忍着鼻腔的酸楚,我讲完了剩下的话,“某个我信任的人,做了这么残忍的事……”
后来,我关于洗手池里那团不明物体的推测得到了警方的证实。他们发现值班室的门没有上锁,原本保存在活页夹里的借磁卡的记录不翼而飞了——凶手显然担心若只是取走留有自己名字的一页,警方会根据留在后面空白页上的压按痕迹还原出上一页的记录。因而,她(嫌疑人都是女性)取走了那个活页夹里的每一张纸。
同时,收纳在另一个活页夹里的访客记录是完好的。最近的一位来访者,是昨天晚上七点钟到这里来为女儿送衣服的、林结绮的母亲。
赶到这里的警方人员先是简单询问了现场的状况和发现尸体的过程,之后又搜查了我们每个人的房间和随身物品,除了没收了我的折叠刀之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最终,警方将我们召集到了二层的一个视听教室。我、七海、林结绮、方理南被安排在教室的第一排,许宜初、田茉裕、夏友桐和叶绪雪则坐在我们后面。
一名中年刑警斜靠在讲台上,手执钢笔和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对我们展开了询问。首先被问到的是,我们最后见到管理员是什么时候。
我和方理南她们一起离开训练基地的时候,和管理员打过招呼,当时大约是五点半。之后,七海和田茉裕在五点五十五分左右外出用餐,也见到了管理员。她们从附近的餐馆返回这里之后,七海直接去了位于二层的琴房,茉裕则回到了寝室。她回来的时候,管理员正在值班室吃泡面。值班室的挂钟显示,当时是六点三十五分。
这是管理员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再后来,七海的钢琴课结束时,叶绪雪说有事要通知大家,要她去四楼叫田茉裕下来。这时,管理员不在值班室。恐怕这个时候她已经遭遇不测,陈尸在许宜初的房间里了。
之后,警方又问起了今晚我们每个人的行动。
田茉裕和七海的情况在回答刚刚的那个问题时已涉及了一些,需要补充的只是田茉裕返回房间之后,直到后来被七海叫下楼,一直都躺在**。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把灯关了,用七海借给我的CD 机听了一会儿音乐,就睡着了。
直到听见七海的敲门声才醒过来。”
七海去琴房之后,一直在练习那首弗朗克的钢琴曲。
我和方理南她们大约五点半离开这里,在商业区用餐之后,大约是在六点二十分左右分开行动的。之后方理南和林结绮一起逛了几家服装店,还去了一趟超市,但并没有发现中意的商品。许宜初则去了附近的几家花店。不过因为她们去的几家店客流量很大,因而警方很难确认她们的证词是否可信。
我的情况也是如此。和她们分开行动之后,我在书店遇到了夏友桐,那是六点半左右的事情。之后我就在文学区随便翻看了一些新出的外国小说,直到七点四十五分接到许宜初的电话。
乘公交车的话,从商业区到训练基地,往返也只需要半小时的时间,因而我们都有作案的机会。
夏友桐今晚的行动则多少有些可笑,尽管在这种场合并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我在书店遇到了陆秋槎,和她聊了几句。这件事她刚刚也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讲到了。后来我就动身来这里。但是,我忘记了训练基地附近的车站名,所幸老师发给我的材料上面有这附近的地图,我就打算照着地图自己走过来……”
“拖着一个行李箱走过来?”
“现在想想还真是无谋的举动。我方向感很差,所以很快就迷路了。明明当时给叶老师打一个电话就好了—— 我就这样后悔了一路。后来发现我很可能提前一个路口左拐了。找回那个路口之后,总算找到了正确的路。结果前前后后用了四十几分钟,直到七点一刻左右才走到这里。”
“真是难为你了。”做完记录的刑警狐疑地看着她,不无讽刺地说。
最后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叶绪雪。她大约六点二十五分从家出发,驾车到这里。之前一直在家。因为她一个人住,所以没有人可以替她作证。从她家开车到这里只需要半小时左右的时间。七点钟左右到达这里之后,她直接去了琴房,七海当时正在里面练习。后来她们就一起在琴房里待到了八点零五分。
警方的第三个问题是,我们中是否有人与管理员有私人恩怨。得知我们与她连私交都没有,中年刑警改变了提问方式:“关于死者,你们都了解些什么?”
我们面面相觑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最终,只有叶绪雪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是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员,比我小一岁。我看过她的履历。她原本在一家外企工作,八年前辞去了工作。后来,以词曲作者的身份加入了现在供职的这家唱片公司。我想,她当时一定以为自己就要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而不可能预见到今天的结局。她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写的作品并不是很出彩,公司也从来没让她写过主打歌。而且,她只会弹钢琴,其他乐器都没怎么碰过,所以也不擅长编曲。后来,公司就把她调到业务部门了。但是她对此似乎很不满,总想着要写出惊人的曲子,证明自己的能力,结果业务上的事情也做不好。她在这个项目中原本属于宣传团队,计划启动之后,却被调到这里做管理员。对此,她也闹过一些情绪。但是,她已经这把年纪了,若被公司解雇,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所以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思索了片刻,叶绪雪又补了一句,“还有就是,她和我一样没有结婚。”
老实说,听到这段话之前,我一直把管理员当作是摆放在值班室的家具的一部分。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过这样的梦想和挫败。
下午从房间的窗户里望见那家养老院时的不悦再次冲击着我的胸口,我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果然,和循规蹈矩的人生一样,逸出常轨的人生也是可以一眼就看到尽头的。
之后警方又问起了剪刀和打火机的情况,那把剪刀的确是许宜初的私人物品。此时时间已将近十点了。
二十分钟之后,一名青年警员送来了尸检结果,推定的死亡时间在六点五十至七点二十分之间。死因是失血过多,致命伤在颈部,创口与许宜初的剪刀吻合,初步可以确定那就是凶器。同时,死者后脑还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
根据在花瓶上检查到的血迹,可以大致还原管理员遇害的过程:凶手先是用花瓶击打了她的后脑,令她失去意识,之后又用剪刀割断了她的颈动脉……报告完尸检结果,青年警员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我们谁会操作教室里的视听设备。比较精通电子产品的林结绮应答并离开座位前去帮忙。
这平时是管理员的工作。
林结绮打开投影仪并放下幕布的时候,青年警员离开了教室。片刻之后,他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返回了这里。结绮又帮助他将投影仪的连接线插在电脑上面。最终,她关上了教室前排的灯并返回自己的座位。
短暂的等待之后,投影仪上出现了模糊的黑白画面。
“这是某个街头摄像机拍摄到的画面,左下角的数字显示的是拍摄时间。”
青年警员向中年刑警说明道,“画面右侧的这座四层建筑就是这栋楼。案发地点是四层从右数第二个房间。”
“也就是说,在推定的死亡时间内,这个房间亮灯的时候,也就是凶案发生的时间?”
“是的。而且,即便案发的时候没有开灯,只要一打开门,走廊里的灯光也会投到窗户上。只可惜窗帘是拉上了的,否则,说不定能直接拍到凶手的脸。”
“能确定案发时间的话,也算是很大的进展了。”
于是,青年警员拖动视频的进度条,画面快速闪过。
从六点三十五分田茉裕返回房间开始,摄像机所能拍摄到的六个房间,一直暗着灯。进度条继续趋近推定死亡时间的起始点——六点五十分……“停下!”盯着屏幕的中年刑警突然大声喝令道,“往前倒一点……好,就是这里。从这里开始播放——”
青年警员照做了。进度条被拖到了六点四十三分,很快,跳到了四十四分。
紧接着,视频中出现了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事情。
六点四十四分,赵七海居住的402 室的灯亮了起来,又在四十五分的时候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熄灭了。
继而,方理南居住的403 室的灯亮起,又在四十六分的时候熄灭。
紧接着亮灯的是林结绮居住的404 室,之后是案发的405 室,最后,是我居住的406 室——每个房间的灯都只亮了一分钟左右。
整个过程在将近六点五十分的时候结束。
换言之,这一切都发生在推定的死亡时间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之前
4 4
。
视频显示,405 室的灯再次亮起是六点五十二分的事情,再次熄灭则在将近七点的时候。很显然,凶案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
之后,青年警员又快速播放起剩下的视频,直到八点过后七海前去叫田茉裕下楼,整层楼的灯再也没亮起过。
“我大概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夏友桐在漆黑的视听教室中起身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指向她的证据,但是,根据已有条件,运用简单的逻辑推演,似乎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所以,只要按照这个方向继续调查,就一定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让凶手认罪。”
中年刑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并让青年警员打开了视听教室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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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可以划定嫌疑人的范围。”夏友桐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我很羡慕她这种出于自信的沉着,“在案发的时间,包括我在内在场的八个人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但是,我们有办法将嫌疑人的数目先缩减到五个。凶手销毁了借磁卡的记录,而留下了访客记录。并且,访客登记簿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新的记录。很显然,凶手不会是外人。更何况,凶手可以向管理员借磁卡,并真的借了,这就意味着,凶手就在四层的住户之中。同时,住在401 的田茉裕手指有伤,而花瓶是圆柱形的,必须用两只手才能举起,因而可以暂时排除她的凶嫌……”
她沉默了片刻,给出了第一个结论。
“于是,凶手就一定在赵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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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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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结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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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宜初和陆秋槎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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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趣的是,也正是她们居住的五个房间,在案发前相继亮起了灯,而且是按照自西向东的顺序,或者说,是按照从楼梯口走向走廊尽头的顺序。”
“按照这个顺序,很奇怪吗?”青年警员发问了。
“只谈顺序的话,当然不奇怪。或者说,按照这个顺序才是最正常的。因为,402 离值班室最近,而406 离得最远。凶手从管理员那里借来万能磁卡之后,依次走进每个房间,本就应该遵照这样的顺序。”
“等等,当时依次进入这五个房间的人,一定就是凶手吗?那个时候管理员还活着,不可能是她出于什么目的……”
“不可能,当然不可能。依次进入五个房间的人一定就是凶手。”夏友桐继续解释道,“因为,视频显示,在此之后,直到我们发现尸体,再也没有人进入4 4 4 4 4 4 4
过方理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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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方理南原本放在房间抽屉里的打火机是什么时候被取走的呢?”
那个躺在洗手池边的打火机……
“只能是六点四十五分403 亮灯的时候被取走的,不是吗?据此就可以肯定,那时依次进入每个房间的人一定就是凶手。而只通过凶手依次进入五个房4 4 4 4 4 4 4 4 4 4 4 4
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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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事实,我们可以直接推断出她的身份。”
“真的能做到吗,只通过这一条线索……”
“一定可以,只要找到正确的切入点,通过最低限度的线索就可以得出结论。”此时的她,仿佛忘记了有人死去这一悲惨的事实,而只是陶醉于解谜的快感之中。“解决这起事件的切入点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凶手在借到万能磁4 4 4 4 4 4 4 4
卡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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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特地返回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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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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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夏友桐划定的嫌疑人的范围,就是这五个房间的住户,而凶手当时又依次进入了这五个房间,难免会产生这样一个矛盾。
“这或许是一种掩饰工作?”青年警官给出了一种解释,“凶手考虑到这一切都会被街头监控拍摄下来,如果当时唯独不进入自己的房间,就会立刻暴露自己的身份。”
“应该不是这样。”夏友桐否定道,“如果凶手事先知道那一面墙正在被街头录像拍摄,她应该不会选在405 室作案。毕竟,没有人清楚警方的技术达到了怎样的水平,是否可以根据投在窗帘上的剪影抓到凶手。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更有可能选在背阴面的407 或408 室作案。”
408 是管理员的房间,而407 一直空着,恐怕是为夏友桐准备的。她今天拖着行李箱过来,显然是要在这边过夜,而空着的寝室又只有这一间……“既然‘掩饰说’是站不住脚的,我们就必须寻找其他的解释。在作案过程中,凶手使用了方理南的打火机和许宜初的花瓶、剪刀,这些私人物品原本都放在她们的房间里。那么,凶手是不是为了寻找并获取作案工具4 4 4 4 4 4 4 4 4 4 4
才依次进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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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房间的呢?”
“这个解释似乎很有说服力。”
“凶手当然抱有这一目的,但是,这绝不是她进入这五个房间的全部理由。”
夏友桐推翻了自己的假说,“因为,如果只是为了寻找作案工具,她在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必要返回自己的房间。毕竟,为了不被怀疑,她特地使用了别人的私人物品杀人,这时她不大可能从自己的房间取出什么作案工具。”
“的确。”
“那么,继续考虑下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凶手进入这五个房间还带有其他目的呢?例如,她有什么把柄掌握在别人手里,还碰巧被对方留下了‘物证’,一旦警方前来进行搜查,就会立刻暴露,因而需要在行凶之前赶快处理掉。”
“确实可能有这种情况。如果调查的时候发现嫌疑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和凶案无关,也会被我们重点怀疑。”
“只可惜,这个解释还是说不通。因为,若有把柄留在别人手里,只需要把‘物证’销毁掉便好了,仍没有必要返回自己的房间。因为,就算把那样东西在自己的房间藏好,警方进行搜查的时候还是会暴露啊。毕竟,这一整层楼——不,乃至这一整栋楼都是搜查范围。很遗憾,我们仍需要另找一种解释。”
“可能性还没有被穷尽吗?”
“并没有,不过很快就会被穷尽。因为,”夏友桐稍事停顿,“我要讲到的下一种情况,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对于她即将给出的结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推理稍有偏差,就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可惜的是,她究竟过于轻率了。这一系列的推演,毕竟只建立在五个房间依次亮灯这样简单的事实基础上,与其说是推理,倒不如说是一种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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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这种阐释还得不到最低限度的旁证支持。
可是,背负着嫌疑的我,无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结论很简单,当时凶手进入别人的房间,是为了找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
唯有这样,她才必须返回自己的房间。”
“属于自己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大约是日记之类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只要继续调查,这种问题总能搞清楚吧。我推测,有杀人嫌疑的五人中,有人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某样私人物品被别人藏了起来。她确定那件东西就藏在另外四人中某个人的房间里。于是,在寻找可以用于行凶的道具时,顺便找到了那样东西,并将它放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种可能性了,唯有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当时才有必要返回自己的房间。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指证凶手了……“我们可以排除掉许宜初和方理南的嫌疑,因为她们的私人物品被用于杀人和销毁证据,并且事后被留在了现场。同时,声称自己整晚都和方理南一起行动的林结绮应该也是清白的。假使她们是串通好的,方理南为她做了伪证,她便不应该把方理南的打火机留在洗手池边。”
我也不认为她们三人是凶手,但这样一来……“那么,赵七海会是凶手吗?应该不会。我们刚刚已经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凶手返回自己的房间是为了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回去,那么,她就不应该先返回自己的房间。赵七海居住的402 室是最先亮灯的,因而,她也不会是凶手。
“至此,嫌疑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讲到这里,夏友桐深深地弯下了腰,最终坐在了塑料座椅上,她低垂着头,以这样的姿势讲出最终结论。她这样做,似乎是为了让听众不再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本次事件中,杀害管理员的凶手是住在406 室的陆4 4 4 4 4 444 4 4 4
秋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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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除了夏友桐和七海,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七海愤怒地起身,试图为我抗辩,却被一直没有开口的中年刑警勒令坐下。
“我一直觉得她就是凶手。”说着,他从制服口袋里取出手铐,走向我,“这种随身带着折叠刀的女生,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6
审讯室没有窗户,因而无法判断一堵墙之外的世界是否已经迎来了破晓之光。
鸟鸣声时不时地透过水泥墙壁和铁门,死寂的房间才听到一点点声音。回想起来,那几日我都起得很早,洗漱完毕踱回寝室时,总能在走廊尽头的那扇玻璃窗里看到一轮初升的红日。这种时候,无意间听到的,也正是这样的鸟啼声。
明明昨天这个时间,我还和同龄人一起沿着结冰的河道慢跑,一边喘息、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一边嬉笑,却不会停下步子……
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毕竟,我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如果罪名成立,判决只会是死刑吧。
结束了通宵的讯问之后,直到刚才还坐在我对面的两名刑警已经离开了。
他们似乎比我更疲惫。毕竟,这一整夜,他们也远比我更焦急。不过警方的急躁态度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兆头,这似乎意味着,他们还没有发现任何对我不利的证据,所以特别希望能从我的口供里发现些什么。
最后,我还是让他们的期待落空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杀人。
可笑的是,我被“逮捕”,并非被人有意嫁祸,也不是因为警方的失察——说到底,我会被“圈禁”在这间审讯室,完全是夏友桐滥用逻辑推演而酿成的结果。
话虽如此,她的推理的确有合理之处。她认为凶手即是问管理员借磁卡并依次进入五个房间的人,这一论断应该是正确的。但是她最终将凶嫌锁定在我身上,实在过于草率。最后这一步推理,究竟只是说出了某一种可能性罢了。
她的推理围绕着“凶手当时为什么要返回自己的房间”展开,看似穷举了诸种可能性,却总难免有所遗漏。换言之,“凶手找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又放回自己房间”的猜测,并不具备唯一的正确性,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臆想。
她的推理似乎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凶手在进入他人的房间之前和实施凶杀之后,总有一些必须要做的准备和善后4 4 4 4 4
工作吧?
她必须准备某样东西,并在最后将它处理掉……——没错,正是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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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手在寻找合适凶器的过程中,难免要翻箱倒柜,因而一定要戴上手套,以免让自己的指纹留在杀人现场。行凶时就更不待论了。那种戴上之后不方便活动手指的棉线手套当然不行,皮手套也比较勉强。若要戴着杀人,最佳选择当然还是那种轻便的乳胶手套吧。但是事后警方搜查时,并没有发现此类物品。
发现尸体后,我们又在里侧那间厕所的洗手池里发现了被洗净的剪刀,那是最终夺走管理员生命的凶器,这自不待论,但它在此次事件中似乎还派上了其他用途——可以想象,杀人之后,凶手正是用那把剪刀将手套剪碎,从马桶冲走。
这样一来,凶手当时返回自己的房间也不过是为了戴上手套而已4 4 4 4 4 4 4 4 4 4 4
。这样一
来,她就必须最先返回自己的房间,因而最早亮灯的房间的主人便是凶手……——居住在402 室的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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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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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我绝对没法接受这个结论!七海绝不是凶手。尽管她昨天傍晚宣称自己具有超凡的演技,但她的情绪和想法总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倘使她预谋了这样一起犯罪,我也应该能察觉到才对。
可惜,这种心证在逻辑面前总是无力的,而根据逻辑似乎只能得出她是凶手这个结论。
假使七海是凶手,她杀害管理员的动机又会是什么呢?她们之间不过接触了两周的时间,只有最低限度的事务上的往来,因为我和七海总是形影不离的,所以对此非常清楚。我几乎可以断言,她不应有什么对管理员痛下杀手的理由。
除非,那件事真的是她做的……
——除非,真的是七海将田茉裕推下了楼梯4 4 4 4 4 4 4 4 4 4 4 4
,而这一幕碰巧被管理员看到
了。昨天,她在描述茉裕从楼梯上摔落时说,当时她正好要下楼,走到四层的楼梯口时听到下面传来了茉裕的惊叫声。她就此认为,茉裕肯定不是被谁推下去的。我当时听信了她的这个说法,现在想想却觉得有些可疑。这似乎只能证明,七海以外的人没有将茉裕推下去的机会,但七海却有可能做到……毋宁说,只有她才做得到。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相信七海就是凶手。而且,我也不相信七海会做出将人推下楼梯这种事。假使夏友桐昨晚并没有根据她那套逻辑指证我为凶手,而是根据我刚刚的思路推理出七海是凶手的结论,我也会愤而起身与她争执吧?
如果向警方讲出我刚刚这番推理,或许就能让他们认识到夏友桐的穷举是不完备的,结论也是站不住脚的。这样一来,我或许就能重获自由。但是,这样无疑会让七海遭受警方的怀疑,乃至会酿成一场新的冤狱。
不,不可以这样。我不能像夏友桐那样,仅仅根据五个房间的灯接连亮起又熄灭这个事实就做出了臆断。
考虑一下其他的线
4 4 4 4
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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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对于写在厕所镜子上的血书,夏友桐只是讲出了那个德文词的意思,却没有深究下去。对于丢弃在另一间厕所的剪刀,她也只字未提。
关于剪刀,刚刚我已经得出了结论,是为了剪碎手套才被凶手带到里侧那间厕所的。失去手套之后,凶手的指纹难免留在剪刀的手柄上,因而必须将它冲洗干净。那么,为什么之后凶手没有关上水龙头的开关呢?
是为了避免在龙水头开关上留下指纹吗?当时的情形很可能是这样的:凶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手戴着手套拧开了水龙头之后,再摘下手套并用剪刀剪碎将其从马桶冲走。按下马桶开关的时候只要隔着袖子就不会留下指纹,而若要以这种方式在避免留下指纹的前提下拧上圆形的水龙头开关,多少有一些困难,所以……——不对!
我似乎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夏友桐认为凶手是我们五人中的一个,但是,我们根本不必担心在水龙头4 4 4 4 4 4 4 4 4 4
开关上留下自己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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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另一间厕所的水龙头坏掉以后,我们在这一整层楼里,所能使用的水龙头只有这一个,留有我们的指纹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凶手是不便在水龙头开关上留下指纹的人,换言之,她并不是这一层的住4 4 4 4 4 4 4 4 4
户
4
。同时,她又不是访客,而且可以问管理员借到万能磁卡。
但这又产生了一个矛盾:管理员应该不会将万能磁卡借给住户之外的人。
除非,她虽然之前不是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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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将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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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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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凶手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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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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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凶手是她的话,很多疑点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因为她不是402 至406 这五个房间的住户,所以,为了寻找作案工具,她当时自然有理由依次进入这五个房间。换言之,她所提出的那个问题——凶手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返回自己的住所——根本就是个伪问题,只是她为了误导警方而甩出的烟幕弹。
而且,她也的确有必要在镜子上写上一行4 4 4 4 4 4 4 4 4 4 4
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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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行凶之后,她先是走进了靠外侧的那间厕所,不仅因为那里离她作案的405 室更近,也因为门上的标志表示那里是女厕。她不是这里的住户,自然不知道那里的水龙头已经坏掉了,她拧开了水龙头的开关,发现无法出水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手套上的血虽然经过擦拭,但还没有完全凝固,所以难免会在水龙头的开关上留下血痕,如果警方注意到了这个证据,就很可能会联想到,凶手是不知道这个水龙头有故障的人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 4。为了掩盖这一
点,她不得不在镜子上写上一行血书,同时在洗手台上也留下血迹。因为时间紧迫,她写下的一定是当时最先想到的一个词。深谙乐理、一直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她,会立刻想到“erl?schend”这样一个表情术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她的那番推理,也不过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
那么,她是如何将管理员骗到405 室的呢?假使凶手是我,我可以随意编造一个理由,骗管理员说自己接到了许宜初的委托,需要她过去一趟。但是,这种小伎俩,夏友桐没有机会实施,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许宜初。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也没有必要将管理员叫到405 室。她可以在第一次进入405 室的时候,将花瓶搬到自己即将住进的407 室,再骗管理员过去,在407 室用花瓶将她击昏,再将她搬到405 室用剪刀杀害,最后再将花瓶放到405室的地面。
因为407 室在走廊另一侧,街头摄像机无法拍到,所以我们也无法确定那段时间夏友桐是否出入过那里。
总而言之,夏友桐具备在405 室杀害管理员的条件。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杀人的动机。
很难想象她会和管理员有什么私人恩怨,也难以想象管理员可能握有她的什么把柄。作案方法如此具有计划性,想必也不是冲动性犯罪。难道说,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嫁祸给与她有竞争关系的某个人,希望通过这种手段剔除对手,留在即将出道的偶像团体里?恐怕也不是。毕竟,出了这种事之后,这个计划能否顺利进行下去都是未知数。
还是说,她杀害管理员并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理由。遭遇了那么多挫败之后,她选择以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懑……正当我完成了全部的推理准备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映进我眼中的光景,似乎可以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出现在门口的,是正在掩面痛哭的夏友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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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替我戴上手铐的中年刑警跟随夏友桐一起走进审讯室。
“你可以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已经找到了真凶。”
夏友桐则用颤抖着的声音,反复说着“对不起”。我起身走向她,她则将手掌从面部移开,把两臂交叉在胸前,肩膀不住地战栗,目光低垂,不敢看我的眼睛。见她这副样子,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推理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这个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得多的女孩子,真的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吗?
结果,中年刑警的下一句话,让我超负荷运转了一整夜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就在刚才,犯罪嫌疑人叶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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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向我们自首了。”
不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叶绪雪不应该是凶手,她也许只是在袒护夏友桐,因为,“她明明没办法借到万能磁卡才对……”
“叶老师谎称说……有件礼物想送给我……希望能在我搬进寝室之前,摆在407 室的床头……作为给我的一个惊喜……”夏友桐啜泣着,向我说明道,“管理员听信了……就把磁卡借给了叶老师……”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种方法。那么,后面的事情大抵就像我之前猜测的那样吧:她将花瓶移动到407 室,用它在那里击倒了管理员……恐怕叶绪雪也并没有嫁祸给谁的打算。她在许宜初的房间杀人,以许宜初的私人物品为凶器,却特地将方理南的打火机留在现场——她这么做大概只是为了扰乱调查,让警方无法逮捕谁。
因而,在我含冤被捕之后,她立刻就向警方自首了。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都怪我没能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才会害你受了一整夜的委屈……”
“不必道歉了。”我其实也怀疑过你,而且,也像你一样没能做到真正的穷举——当然,这种话我没法讲出口。更何况,我还有更想向夏友桐打探的事情。
“但我不明白,叶老师为什么要杀害管理员。”
“叶老师觉得她太可怜了……追求梦想未果,竟落得连普通人也做不成的境地……实在太可怜了……”
陆秋槎,推理作家、评论家,复旦大学古籍所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毕业,在校期间为复旦大学推理协会成员。现为日本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会员,旅居日本金泽。第二届“华文推理大奖赛”最佳新人奖得主。已出版推理小说《元年春之祭》《当且仅当雪是白的》《樱草忌》《文学少女对数学少女》。作品目前已被翻译成日文、韩文、越南文。
《元年春之祭》于2018 年在日本出版后曾引发热议,入围年度四大推理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