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忆不记得

第十章 如果时光可以雕刻

字体:16+-

初年赖在蔚澜酒店的房间里,她极少喝酒,不像蔚澜有借酒消愁的习惯。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见到蔚澜独自一人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喝酒,难免觉得心酸彷徨。

她静静在蔚澜身边坐下,漆黑的夜空,零星几颗星星,从这里看去,整个城市几乎尽收眼底。多年来,她已经没有俯瞰整个城市的习惯,依稀记得少年时,总是拉着乔慕笙跑到学校顶楼兴奋得看这个城市的变化,那时还有厉言,他们三个总是形影不离,她喜欢着乔慕笙,而厉言喜欢着她。乔慕笙不知道她的喜欢,她也同样不知道厉言的喜欢。后来想来,那时候的他们多悲哀。

这个城市的风景来回变幻,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天空,泊油路的街道,早已与她记忆里的样子无法重合在一起,似乎一切都在变,只有她一个人驻足不前,望着前方的道路日渐迷茫。

初年转头,盯着蔚澜手中只剩小半瓶的洋酒瓶,忽然来了兴致,她问蔚澜:“酒真的能够消愁吗?能让难过的人变得不再难过?能让那些悲伤不再悲伤,痛苦不再痛苦?”

蔚澜噗哧一声笑出来,狠狠拍了拍初年的脸颊,初年有时就是这样孩子气,可爱的让人哭笑不得。哪里有这么好的东西,如果有,那也不该是叫酒,应该就仙药。

蔚澜耸了耸肩道:“反正我觉得没那么神,至少我的痛苦还是痛苦,悲伤还是悲伤,并没有因为多喝一口酒而减少半分。”

其实谁都清楚这道理,那些总在深夜买醉,借酒消愁的人,不过是不想认清这些事实罢了。事实有时候伤人伤己,到最后面目全非的现实,总是将人心伤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那些你以为的美好,到最后发现不过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想,美好到苍茫。

初年把酒往嘴巴里灌,不要命的灌法,没一会儿小半瓶酒已经全数到了她的肚子里。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上发热脑袋发昏,但思维理智又仍是清醒的。黑暗中,她看到蔚澜支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那双忽明忽灭的眼睛里带着看透的星火,刺的她不敢去看蔚澜的眼睛,只得心虚的别过视线假装没有发现。

一旦被人看清她心里的想法,她就会变得无所遁形。她太害怕别人在她难过的时候安慰她了,那会让她更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蔚澜在黑暗里的声音显得宁静平和,一点也不若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霸气,其实她也是个心思细腻异常温柔的女子,只是在日复一日对自己的铁石心肠当中,渐渐学会了隐藏曾经最真实的那个自己。初年很想知道那个把蔚澜变成现在这样的男孩子究竟是怎样一个男孩子,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那个男孩子,在她们活着的时候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心脏闷闷得难受,头痛的像是随时都会爆炸一般?”蔚澜的眼里闪着隐隐的兴奋,初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之,蔚澜的眼睛在发光。她微微的点点头,脸上的热度愈演愈烈,喉咙着火似的难受。洋酒的后劲很足,这种酒,通常都是用来慢慢品尝的,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当白开水似的喝。

这就是后果。

蔚澜拍拍初年的肩膀,表情里带着幸灾乐祸的同情:“酒这玩意儿,就跟烟一样,它们只能把烦恼驱逐到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在你以为遗忘了的时候,狠狠的扎你一针,痛的你撕心裂肺。它不能消愁,只会让你越记越深。”

很多时候的蔚澜就是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明知喝死了去也无法改变现世,仍是整日整日只能靠着酒精麻痹自己。因为如果不这样,她甚至连入睡都成问题。日复一日,曾经的爱情成了如今困住她的枷锁。逃不开躲不掉。

初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空气渐渐变得浑浊,脑海里如电影回放一般清晰的记载着他们的过去。那些年少时的荒唐感情,年少无知,岁月静好,十七岁的年纪,不懂爱,却以为爱上一个男孩子,便是一生。那些年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想要的,只不过是能够陪伴在他身边,看他笑,看他肆意张扬,挥霍青春,甚至连他做了什么坏事,都能拍手为他叫好。青春是件多美丽的东西,它让人一生肆无忌惮的爱一个人,那种爱,是长大成年后的他们再也不会有的感情。

人的一生只能有这么一次,爱的奋不顾身。初年给了乔慕笙,蔚澜给了那个将她变成世上最寂寞的女子的人。

宿醉。自然是睡到日晒三竿。奇怪的是蔚澜并不在身边。

初年揉揉发酸的眼睛,一边感叹洋酒的威力果真巨大无穷,想想那么大一瓶的洋酒,她拿到手时才只有最后的四分之一,另外一部分全被蔚澜喝进了肚子里,蔚澜不会醉的吗?也许,醉了未必比清醒时幸福,对有些人来说,喝醉,才是最残忍的一件事。

想念却永远见不到的人,只有在醉酒后才能在自己心里制造出幻觉来,那个影子,只存在于梦中,再也回不到现实。这才是最残酷的事情。

初年的太阳穴隐隐发胀,闭眼,开始担心起蔚澜来。蔚澜昨夜也喝了不少酒,这个时候却没了人影,而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她已经不见了,甚至连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床头放着杯蜂蜜水,已经冷却了,想来蔚澜已经离开了有段时间。

初年怎么也没想到,酒店走廊的转角处,竟会传来蔚澜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与人发生了争执。她心里一缩,知道偷窥别人的隐私是可耻的,但还是忍不住躲在边上,听那边隐隐传来的争吵声。

确切来说,并不算是争吵。因为在初年听来,蔚澜的声音慢条斯理,显然她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倒是对方,听上去有些癫狂急躁。

蔚澜就是这样,永远的宠辱不惊,表面淡然,绝不会给别人任何一丝看透自己的破绽。

那个人的声音,初年分辨了很久才听出来是乔慕菲。她脑子里忽然闪出电视剧里那些可笑的情节画面来。谈判?要求蔚澜离开厉言?这太可笑不是吗?

谁又能左右谁的人生?或许正是因为乔慕菲这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性格,才注定把厉言越来越远的推离自己的身边。大小姐的脾气,若不是真正爱你的那个男人,哪个男人又能受得了?

面前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初年本能的抬头,却见到厉言紧蹙的眉心。他看了看她,视线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初年顿时觉得尴尬,厉言也不和她打招呼,迈开步子就朝那边走,初年几乎立刻抓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男主角出现,这个戏还怎么唱下去?

——“所以蔚小姐,你是不打算离开厉言了,对吗?”

——“即便离开,也不是由你说了算,连厉言都不能左右我的决定,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除非我自己不乐意,否则没人能决定我要走的方向。”蔚澜回答的云淡风轻,是她一贯的风格,是的,的确没人能左右她。

——“抢别人的未婚夫,离间别人的感情,原来蔚小姐觉得这真是一件光彩的事。那么我也不介意以我的方式来争取我的未婚夫,希望蔚小姐日后不要后悔今日逞的口舌之快。”

乔慕菲,不知道是不是被宠惯了的原因,连口气听上去都那么让人不舒服,连初年都觉得反感,更何况蔚澜。

蔚澜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越是要挟威胁她,她越是不放手。乔慕菲显然用错了方式,这样只会让厉言离蔚澜越来越近,离她越来越远。

三个人面面相觑,空气里的分子似乎瞬间凝结。初年像是个被人当场抓获的小偷一般,脸红的尴尬不已,反观厉言,面色平和,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蔚澜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拉住正欲离开的初年往房间里走,完全漠视厉言的存在。

“蔚澜,我们需要谈一谈。”厉言喊住她,但没能阻止蔚澜的脚步。

初年想说她可以一个人出去,但被蔚澜严厉的眼神唬的一声不敢出,她知道蔚澜在生气。生谁的气?或许连蔚澜自己都没有答案。

“需要谈的是你和你的前未婚妻,而不是我。”蔚澜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砰的一声,房门发出巨大的震响,把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蔚澜的脸色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终于止不住的发白,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出丝丝血丝来,微阖着眼,将所有的情绪隐藏于未知的目光背后。

这样的逞能,这样的兀自坚强。

这天是这个月月末,初年心事重重,不止一次翻看手机里的日历。每个月的最后几天,都是乔慕笙固定的理疗日,依稀还记得,上次陪他去医院时,她还承诺他以后的每一次都会陪在他身边,没想到世事无常,承诺过后的第一次都未能实现。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现实无奈?她的脚步没能被她的思想控制,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在人来攘往的街头,心头空成一块巨大的阴影,总觉得无论有多少快乐都无法填满,那些失去了的,要怎么再找回?她丢失了的乔慕笙,要如何才能回到身边?

直到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医院大厅的门口。刺鼻熟悉的药水味,正是乔慕笙做理疗的那家医院。初年自嘲的裂开嘴狠狠笑了起来,瞧,她多不争气,潜意识里又开始想念牵挂他,只要看一眼他也是好的。蔚澜说的没错,她果真又朝着曾经连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方向走去。女孩子,何苦要爱的这么卑微,何苦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很低,让自己的感情变得这样廉价?

初年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她应该掉转头立刻离开,在还没有被乔慕笙发现之前。但,双腿似有千斤重,如何都挪不开一步,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蛊惑着她:只是看一眼而已,一眼就好,只要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看完立刻就走。

她就真的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朝着二楼的理疗室走去。

所有的紧张和期待,都在面对那个空****的理疗室时瞬间抚平。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释怀,那一刻她竟大大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比开始时更大的空虚感。她此刻才发现,那个人的轮廓这样深的被她埋藏在脑海里,不经意间,就已经完美的勾勒出那张俊朗的脸蛋。

有人从身后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颤,紧张到了极点,心眼都要冒到嗓子口里去。

“嘿,初年?果真是你。”那人的声音,初年觉得耳熟,她回头,正是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裴硕。

裴硕穿着洁白的医生大褂,面带笑容的望着她,清俊的笑脸露出可爱的虎牙,还是她在巴塞罗那认识的他。有的人每天都在变,有的人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改变,显然裴硕属于后者。

初年惊喜的有些不敢置信,如果这算是缘分的话,那果真是缘分匪浅。

“你……你在这家医院就职?”她指了指他胸前的名牌,声音微微颤着。

这一切都巧合的不像是真实的,初年只知道裴硕来自中国,却不知道他来自中国的S市。她同样知道他回国后仍会从事医疗工作,但没想到会是在这家医院。所有串联起来,竟然是甩都甩不掉的缘分。

裴硕有些孩子气的吐了吐舌头:“不然你以为我穿着白大褂站在你面前是在玩角色转换吗?要知道这白大褂真的一点也不帅。”他有自己极其幽默的一面,阳光,乐观,在初年看来,恐怕他是极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但可惜,蔚澜并不吃这一套。

初年忽然凑近他,以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问:“你该不会追随蔚澜来的吧?”

不想裴硕却一脸惊讶,反问:“蔚澜也在S市?”

初年顿时无言,才想起在蔚澜来之前,裴硕就已经离开了巴塞罗那,谁都不知道裴硕的家乡究竟是哪里,又哪来追随蔚澜这一说。她一下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见裴硕正盯着自己猛看,才不清不愿的点了点头。

裴硕愣怔了半晌,像是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看似有些古怪,最后都一一散去,平淡无奇。也许是他也惊异于这种巧妙的缘分,也许是他已经看透,总之,初年觉得这个男子一下子云淡风轻起来。

裴硕有些自怜的笑了两声:“我能说这是孽缘吗?”

他想要逃离的人,飘洋过海,仍是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城市遇见,在今天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和蔚澜还是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生活在同一片蓝空下。那个总是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的女子,居然就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想要远远的逃开,仍是躲不过那些情感的逼迫。裴硕承认,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他忘记一个人。

电梯到楼层,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从电梯里出来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一个在身后推着,乔慕笙的目光与初年的不期而遇。他轻轻一颤,有些不敢相信能在医院见到初年。他拿起很多次电话,很多次想让她回来,很多次想告诉她他多么需要她,然而每一次,都被自己可笑的自卑击垮。他总是觉得,这样残缺的自己配不上初年,初年与自己在一起,只会被人看轻,受尽苦头。

可此刻,初年脸上尤有未完全散去的笑容,那些纯真,带着曾经初恋般的美好,她笑着的样子,仿佛让乔慕笙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光,只不过,她对着的,不再是他,而是另一个与她更加匹配的男子。

乔慕笙握紧了拳头,闭上眼嘲笑自己:承认吧乔慕笙,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你吃醋了,你嫉妒了,你恨不得自己取代那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你连这样就已经受不了了,你怎么把她彻底推倒别人的怀抱里去?

初年的身体一下僵住,乔慕笙分明看见了自己,但却别过了视线。是不想再看到她的意思?她顿时觉得周身冰冷一片,找不到可以温暖的温度。她与乔慕笙,走过漫长的那么多年,没想到,终有一天,形同陌路。

“初年?”似乎看出了初年的异样,裴硕轻轻喊了她一声,初年这才冲他苦笑一声,随手抓过他的手臂站到了边上。乔慕笙来这里,定是为了做理疗,他的腿治愈能力虽然几乎为零,但隔断时间就必须要做理疗以免肌肉坏死。

乔慕笙是不准别人看他的双腿的,就连初年也不例外。初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但那也足以说明,对她,他也并非是毫不保留的。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很多很多的不一样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求。他们都是有欲望的人,无法阻止心里的贪念。

擦身而过的瞬间,破裂的又何止是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初年死死抓着身边的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她只知道现在,身边的人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让自己的悲伤无限扩大循环。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曾经所有的美好亲密,那些被他们珍藏在记忆里只属于彼此的动人年华,像是随着时光的推移慢慢散去一般,她心慌的想抓住那些来不及收藏的回忆,才发现手心满满的都是空虚无助。

初年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害怕所有自己在意的人可能的离开,哪怕一点点都能让她兀自神伤好久。曾有人说她是个薄情的女孩子,但若连这样的她仍算是薄情,那么她当真不知道怎样才算深情。

裴硕一直跟在初年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能将她背影的落寞尽收眼底。这个女孩子,和他认识的蔚澜一样,都太过坚强,却又格外脆弱,想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不去依赖甚至依附别人,独立,从容,以为这便是长大。但是女孩子的身边,总是需要有个男孩子能够为她挡风遮雨的,再强势的女人,也有嫁做人妇的那一天,而她们,究竟要把心藏到什么时候呢?

“裴硕,你回去吧,别耽误了工作,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见。”前面的初年顿住脚步,低着头,看地上两道影子寂寞的横行在一起,像极了两个人的心,渴望得到的,都那么遥不可及,触手便痛。

裴硕不去看她的表情,试图看清她的目光。只有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但长长的刘海把那双灵动的眼睛遮住了大半,他叹口气,才笃定道:“你爱那个人。”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就像说着今天天气真好那么理所当然。

初年到不觉得奇怪,她所认识的裴硕,心思自是细腻,况且,她也从未打算隐瞒他。她爱乔慕笙这件事,不丢脸,不犯法,干嘛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她记得刚与乔慕笙在一起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乔慕笙的女朋友这件事,那时的性子怎么就与现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那些肆意不再,温情不再,勇气不再,最后连追逐的力气也不再。

岁月蹉跎了她的光阴,耗尽了她的爱情。

“初年,他也爱你。一个男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一个女人,只能是爱。”裴硕的语气像极了兄长的感觉,初年一下子就酸了眼睛。

她回了身,冲他挥手再见。她知道,裴硕是为了她好,男人看男人的眼神即便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也基本八九不离十。她比谁都清楚乔慕笙的感情,他们彼此相爱,却彼此折磨。也许再矢志不渝的爱情,面对时光变迁,仍是忍不住变味的。他们只是没能逃脱这个怪圈而已。她真的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

猜疑,自卑,不自信。这就是现在的初年,造成她和乔慕笙如今这种局面的,不是因为别的,正是他们不在如从前般确定对方是否还对自己始终如一。太在乎,太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再次拥有的,谁愿意就那样再次失去了呢?如果结果是这样,初年宁愿没有第二次的拥有。

没有缘由的,就是那么不愿意认输,那么不甘,曾经陪伴着彼此走过最好的岁月,无法想象今后没有对方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有些人,一生只能爱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了爱人的能力。初年觉得,除了乔慕笙,她大概此生都不会像那时爱乔慕笙那样爱一个男人了。

直至暮色暗黑,楼道两旁的树枝丫丫的作响,树叶散落在地上,无端端的让人悲从心来。几道阴影遮住初年的身影,她缩在漆黑的树荫下,楼上乔慕笙的公寓黑着,显然他还没有回家。

只是在这样大冷的夜里守在这栋公寓的楼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见到他,要说什么,不要说什么,初年在来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她只是遵循着心里的意愿,本能的到了这个地方。不知不觉便靠着树杆睡了过去,醒来时是被冷风冻醒的,两束灯光打在漆黑的夜里,空气里有稀薄的雾气飘**着。

初年看到有人费力的将一个醉死过去的男人从车里拽出来,然后小心的放到轮椅上。借着路灯的光亮,那确实是乔慕笙。醉的不省人事的乔慕笙。

她心脏突突得跳,看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她竟在这里守了四个多小时,最后见到的还是这样的乔慕笙。这世界多可笑荒唐,连从前从不让自己喝醉的乔慕笙都沉溺于酒精之中昏睡过去,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那个男人推着乔慕笙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开一合之间,初年的世界又回归了平静。静的连她自己都开始害怕,如果,以后的生活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心不再期盼,不再燃烧,甚至,不再爱,那么即便她多自由多洒脱,又有什么意义?

她对幸福的定义从来就是如此简单:一个家,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或许还会有一个他们无比珍爱着的孩子。

倘若一样都未曾得到,是不是表示此生,她从未幸福过?

在乔慕笙家守了一个晚上后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下午开始,初年就高烧不断,加之蔚澜一夜未归,到第三天才发现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八。蔚澜看到体温计上的数字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初年脸色苍白,浑身发热,嘴里却喊着冷。这模样,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怜惜。

蔚澜连拖带抱,好不容易才把初年弄进了医院,医生看完后不冷不热的冒出一句:“再晚来点儿就等着烧死过去吧。”

那态度,简直像是她大爷。蔚澜在心里默默骂了句靠,面上仍极力保持着温和。

初年住了院,一天后高烧才有所缓解,但总是退不下来,后来才被诊断是急性肺炎。蔚澜记得初年的身体一向健康,更想不起这些天初年有什么过人的举动能让她在一夕之间患上急性肺炎。

在医院守了两天,初年时清醒时昏睡,蔚澜也就安安心心的把家挪到了医院来,只是她万分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裴硕。裴硕标志性的白大褂曾一度让她心里留下阴影。她承认他是个好男人,如果她想要结婚,他会是第一选择对象。但现在的蔚澜,只想过自己的生活,即便是厉言,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一个男人彻底进入到自己的人生里来。

他们隔着不长的距离,一个在走廊末端,一个在走廊中间,进退不得。还是裴硕率先走向了蔚澜,简单的招呼过后,见到了躺在病**的初年。

“她病了?”

蔚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绕过他想去为自己买杯咖啡暖暖胃。

“其实你没必要每次见到我总躲着,这样反而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什么。”裴硕嬉笑着开口,在蔚澜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想伸手抓住她,最后只抓住空气。

若他有这样的勇气,今日就不会从巴塞罗那回到国内。以为相隔一个海洋,就能阻断所有的思念,只有自己知道,很多东西,不过自欺欺人。

蔚澜顿住,好笑的回头看他,这个人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他比从前不爱笑了,眉宇间的愁色取代了曾经的阳光,她不禁恍惚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裴硕,不管我对你的态度如何,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你没有感觉。OK?”话已至此,蔚澜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他纠结下去。她是真心觉得裴硕实在算是难得的好男人,所以才用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待。这个男人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一心吊死在自己身上。

蔚澜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不愿意他再继续将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裴硕低垂着眼睑,睫毛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如此阳光俊朗的男人,却在面对蔚澜的时候止不住的忧伤。有些人,即使你用尽全力也抓不到,即使你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放手,真正见到那人的那一刻也无法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爱情,本就无法随着自己的意识变化。否则,又如何称之为爱情呢?

他进到病房的时候初年堪堪转醒过来,见是他,咧嘴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头昏脑胀,全身无力。

“发烧吗?”裴硕探了探她的额头,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严重,但若不是特别严重,绝不会到住院的地步。

初年好不容易才舒出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肺炎。”

病房内很久没有声音。裴硕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初年。依照初年如今的身体状况,原本是不该说的,但他自己已经错过了,不想让别人也留有自己这样的遗憾。他很想自己身边的人都可以幸福,至少,得到自己想要的。

裴硕低叹一声,眉宇间,是初年看不懂的忧虑,似乎这次见到裴硕,感觉他比从前更爱叹气了,她喜欢跟裴硕相处的感觉,没有负担,像兄长那样。

“初年,那个人,叫乔慕笙,对吗?”

没有想到裴硕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她一时没有防备,心里狠狠一痛。那个人……不知道那天喝了那么多酒,有没有怎么样。酒伤身体,何况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容许他多喝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总觉得有些事,错过了或许就是一辈子的遗憾,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有怎么样的误会,但是那个人,就是乔慕笙,这几天每天都会来医院,不是为了做理疗,是来盯我的。”

裴硕想起来便觉得好笑,你能想象,一个男人每天都会来医院,为了盯紧另一个男人,这种感觉,至少裴硕是第一次体会。乔慕笙每天很早就来,很晚才走。他们没有说过话,乔慕笙会很远的安静的坐在他办公室外面,静静的,像是活在一个人的与世无争的世界里。

后来裴硕终于受不了了,又一次趁着乔慕笙不在的空挡终于跑去问乔慕笙的医生,得到的答案却是乔慕笙想看看他究竟好不好,是不是好到可以守在初年身边。

他当时只觉得这世界有时真荒唐的可笑,见过太多深情为爱奋不顾身的人,却很难得见到这种整日守在别人办公室外,只为验证那人是不是好到可以守护他想守护却没办法守护的人。这样的心情该有多矛盾呢,至少裴硕觉得,自己是无法达到乔慕笙的境界的。

“他从那天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每天都来医院,你了解那种感觉吗?虽然我也觉得这样做的确满男人的,但是我也有受到困扰,所以初年……你可不可以麻烦帮我转告一下,让他不要再来了?”

初年瞪着眼睛,似懂非懂,竟还傻傻得问:“他盯着你干嘛?他不喜欢男人的呀……”

裴硕当场石化,初年平日里看上去十分机灵,没想到一旦生病起来,脑子的转动速度也比常人慢了好几个节拍,他揉了揉眉心,耐心道:“他当然是来衡量我是不是有资格可以守着你啊,初年你没听懂吗?他误会我们了,他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他想看看,我是不是一个值得你对我好的男人。”

这样直白,不懂也该懂了吧?果然,初年垂了眼睑,不再看他。那双眼睛,迷茫又彷徨,像是个突然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了回去的方向,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有些错过可以避免,有些误会可以解开,不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当你回想那时的自己,感叹如果当时自己如何如何结局就会不一样,这样,未免给自己留下了太多的悲哀。

“那他的结果呢?有没有告诉你?”

“你去问他呀。”裴硕好笑道,“初年,别说我没提醒你,他是确实想跟你在一起的,也许你应该好好想想关于你们的以后。”

初年阖了眼睛,身边再没有响动,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曾几何时,她已经开始越来越害怕一个人守着空****的屋子,满室的清冷,没有人情味,只剩自己与自己开玩笑,安慰。她该开心还是失落呢?至少,乔慕笙还是把她放在了心里很重要的位置的,对不对?但是他怎么就能因为那一眼就误会了她和裴硕之间的关系呢?

她和乔慕笙之间,难道连最基本的默契都**然无存了吗?

总是幻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能够再次如从前一般心无芥蒂的彼此拥抱,他们之间不会再隔着一个苏伊,一个乔慕菲,或者其他任何人,只完完全全的属于对方。那种幻想,在现在看来,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些?

他宁愿自己受累每天来医院盯着裴硕,也不愿向她求证。心高气傲的人,总是把心藏的那样深不见底,初年不得不承认,重逢之后,与乔慕笙的相处让她觉得很累很累,因为他的心太难懂太难猜。她战战兢兢,他始终冷冷清清。

寡淡如他,自是不愿意解剖自己的心境,但初年不一样。她渴望的东西,就算最后没有得到,也一定要解开原因。凡事求得明白,是她对自己最低的要求,也是最低的底线。

安静宁和的病房,突兀的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大概又是哪个护士来查病房,初年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请进。门开了,却没有护士进来的脚步声。

正觉奇怪,艰难的看去,心跳仿佛顿时就要停止。门口的那人,清俊的脸庞,憔悴的眉眼,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似乎又瘦了很多。

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乔慕笙又是谁?如果时光可以停留,那么初年希望这一刻能停留的更长更久一些。因为这一刻的乔慕笙,如天神降临一般,像极了多年前会为一些些小事蹙眉的他。年少光阴,总是成为他们内心最柔软最疼痛又最无法触及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