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忆不记得

第九章 时光,追赶不上你离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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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接近天明的S市,似乎被一团明灭不明的光辉淡淡笼罩着。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阳光照在初年的脸上,陌生又熟悉的。她蹲坐在阳台,低着头,视线几乎一夜没有变过。从这个方向往下看去,正好能看到从公寓进进出出的人。可惜,从昨天下午开始,她没有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乔慕笙一去不复返了。她反复告诉自己,他只是突然有事不见了,并不是要离开了。可她也该承认,她是个多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在乎的东西要抓在手中才算拥有,否则,即便那人只是忽然离开了自己一会会儿,她都会感到彷徨。

落地窗上挂着的傀儡娃娃对着晨风不停摇摆着,一前一后,碰在玻璃上,发出闷闷的轻轻的响声。令初年越加无力起来。

他匆匆离开,她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以前的乔慕笙,不管走的多急多匆忙,也总是会告诉她他去了哪里,那时他们虽然还没有到密不可分的地步,却是全然把对方放在心底里珍藏着的。彼此坦白,相互尊重。

可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初年冰冷的手掌抚上额头,刺冷冷的一片,冷的她身体猝然一抖,不可抑制的害怕起来。她才发现,她竟慢慢朝着自己从前最讨厌的模样去了。这样坐以待毙,这样迷茫彷徨,这样把一个人看得太重而忘了自己。

从前的宋初年就是因为把乔慕笙当成了自己的全世界,才会在最后被乔慕笙伤的那样深。初年在过去两年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再犯当初的错误,她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可是现在又是怎么样呢?她却为了乔慕菲的夜不归宿而担忧起来,为他将心事藏在心里不告诉她而略略难过起来。

宋初年,当初吃的苦头难道还不够多吗?

她讽刺的自嘲,起身,一阵晕眩,需要用力扶住一旁的门框才能稳住自己。初年不知道,在她闭眼的空挡,乔慕笙已经进了公寓楼。好一会儿才好一些,初年一转身,就见房门轻轻被推开,一身疲惫的乔慕笙从外面进来,见到初年,略略惊讶。

“你怎么……”乔慕笙才问了一半就没了声音,他看到初年长发上机不可见的几滴露水,不用想也猜到昨夜她定是一夜没睡呆在阳台上了。

心脏轻轻一颤,乔慕笙脸上出现自责的神情。他过去摸摸初年的手,凉的让人心惊。

“一个晚上没有睡?”他问她,把她拉到沙发上做好,用力揉搓着她的双手想让她觉得暖和些。

可是乔慕笙,无论你怎么揉搓这双手,即便这双手暖和了,心也还是冰冷冰冷的。

乔慕笙发觉到初年的异样,低头想去看她,可她却别过脸。他心里一痛,强迫的抬起她的下巴,才发现她脸颊惨白,眼睛里是极度隐忍的湿气。这模样看上去,竟让他难过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一定是等了他一夜,却怎么都没有等到他。乔慕笙懊恼的握紧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对初年说了太多太多次,可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初年嘴角扬了扬,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乔慕笙,你欠我的,又何止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两个人都相对无言,谁的心里都明白,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苍白无力,可是如果可以,谁又想说这三个字呢?

乔慕笙理了理情绪,舒缓自己紧绷的神经,然后将事情大致描述给初年听,说到蔚澜时又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初年的反应,发现初年淡然从容,仿佛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蔚澜与她没有一点关系,但乔慕笙知道,初年只是在伪装自己而已。

“找到了吗?”一直没说出声的初年终于还是抬头问他,目光里有些什么东西像是不一样了,但乔慕笙还没有看透,就已经被她隐藏了过去。“你妹妹,还没有找到吗?”

乔慕笙失落的摇了摇头,微叹口气。慕菲的脾气他是了解的,心高气傲,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打击,她爱了厉言那么多年,无非就是等两人走上婚姻的那一天,没想到那一天再也不会来临了,这样的难受,又有谁能了解。

初年认真得看着乔慕笙。从眉眼,到鼻子,再到嘴巴。依旧是她热爱的模样,什么都没变。回来的前一晚,她想了很多,她问自己,若是他变了,她是不是还要留在他的身边。后来是在她自己的极力否认下才稍稍安下心来,她相信他不会变,因着那份相信,才放下所有的抱负来到了他身边。

但现在,她忽然不确定,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她。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变得不一样,连从前全心全意那么爱着的人都不再是记忆里的人。

如果他们都变了,他们的爱情,又该怎么继续?

“乔慕笙,有些事情,不说,但并不代表不知道,对不对?”初年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主了一般,很艰难的才发出声音来。

乔慕笙眉目间尽是茫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件事了对不对?两年前厉言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但你一直忍着没说,呵,你的忍耐力可真是好,你心里一定是在笑话我这么不自量力留在你身边吧?”初年越说越是觉得讽刺,她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全世界被害怕的就是被他知道,没想到她守的这样辛苦,他却早已知晓。他掩饰的这么好,让她竟一点也看不出来。若不是方才他话里对厉言的厌恶,她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瞒他一辈子。

终究,还是自己天真了。太傻太天真,以为纸包的住火,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乔慕笙面前,一直像个小丑一样存在着,他知道了一切,却不动声色,默不作声。

“初年你……”乔慕笙声音有些干涩,心脏跳的凌乱不堪,心慌至极,唯一想到的便是要抓住她不让她从自己身边走开,不想她比他更快一步后退,依然是他熟悉的倔强的眼神,倨傲的脸庞,朦胧中竟有种她即将远去的不真实感。

不,他不能让她离开,再放开她一次的话,他一定会死掉的。

乔慕笙的脸上布满哀伤,企图向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初年……对,我的确知道,但我能怎么样呢,那并不是你的错啊,难道让我离开你吗?初年,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你能在我身边,不说,是因为怕触及到你的伤心事,既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为什么不试着去遗忘?遗忘比记得更能得到幸福啊。”

遗忘比记得更能得到幸福。

初年的心不断的往下坠落,到了某个程度,痛的已经失去了知觉,麻木不堪。他说遗忘比记得更能得到幸福,可是那些梦魇,是她此生最大的阴霾,要她如何忘记?她也曾以为自己不在乎,所以仍能笑着来到乔慕笙的身边,但到此刻她才终于看清,在他面前,她就像是一池被泼了墨迹的脏水,即便从前再如何泉水清澈,被染了墨迹,就注定一池清水被污。

干净的他面前,这样脏的自己。

原来是她妄想了,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去原点,她却仍固执的想要试一试。飞蛾扑火,断了翅膀。宋初年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宋初年。

乔慕笙焦急的想抓住她的手以证明她仍在自己身边,可眼里她的影子分明渐行渐远,逐渐模糊到令他看不清。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昨天之前,不说多么融洽,至少他们之间还是好好的。他可以憧憬未来,怀抱梦想,想象要给她一个怎么样的家。一夕之间,所有都变了样,他以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突然就穿起了防备的外衣,让他怎么都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对不起乔慕笙,我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初年说完,转身跑出了屋子。她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乔慕笙那样执拗悲伤的目光刺痛她的眼睛,再迟疑一秒,她会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拥抱住他。

她的心很乱,不由她自己控制。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自己包裹的好好的伪装,被人轻易的撕开来,在他面前她像个心思透明的人,没了自己的秘密。

初年是自尊心如此强大的人,不愿被人看低一分一毫。乔慕笙了解她的性子,但这一刻,她的离开,更像是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血肉模糊,痛不可耐。谁爱谁多一些,就伤的深一些,这些道理他们都懂,又都不愿意懂。

时间果真能将从前密不可分的人切割开来,所以连曾经那么爱乔慕笙的宋初年,有一天也会奋不顾身的为了保全自己的骄傲而逃离他的身边。

初年哭的累了,随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走到人民广场的时候,那么多幸福的情侣手牵着手,喜笑颜开的样子。这世上到处都是幸福的人,也到处都是不幸的人。她裹紧外衣在花坛的台阶上坐下,抱着双膝,不知所措起来。她要去哪里?离开了乔慕笙的公寓,她还能去哪里?去找蔚澜吗?可如果乔慕笙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和厉言在一起了的蔚澜又有多少时间能陪着她收留她呢?

初年放空自己,目光逐渐变得空洞。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天空开始下起密密的雨丝时,她接到了来自蔚澜的电话。蔚澜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而来,问她此刻的位置。

初年迷茫了一会儿,才怔怔说出人民广场四个字。那边几乎一秒不停,立刻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蔚澜已经站在了初年面前。初年看着那张肆意动人的脸颊,心里一疼。无论什么时候,最放不下她的都是蔚澜,为什么朋友可以一辈子那么好,情人却不行呢?为什么她和乔慕笙不能是这个样子呢?

初年眼眶红红的,蔚澜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已经被她一把抱住了。蔚澜的肩膀上不久就湿了一片,初年抖动着双肩,哭出了声。

她总是这样,把眼泪都往肚子里咽,直到无处发泄,才敢在蔚澜面前哭出来。只敢在蔚澜面前。初年知道自己很胆小,她不敢让乔慕笙看到自己哭,因为那样的自己太卑微了,她不能让他看到。

蔚澜安抚着初年,无意中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如同现在的初年一样,害怕,盲目,迷茫,不快乐。想拥有一双翅膀能自在的飞,以为学会了遗忘,就能抓住幸福。可现实的残酷却告诉他,有些事情只能用一辈子去铭记。并不是你想忘记什么就能忘记什么的。比如第一次爱的人,比如第一段恋情。

对女孩子来说,初恋的男孩子是此生最难忘的男人。那个男孩子有女孩子最初对爱情最美好最简单的幻想。也正因如此,她们都对第一个爱上的人那么难以忘怀,即便痛到了骨髓里去也不愿意轻易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因为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

清冽的寒风中两个瘦削的身影裹成了一团。初年红肿着眼睛,冷风里看去楚楚可怜的模样。蔚澜点了点她的鼻子,这里不是巴塞罗那,可她们,在身边还是只有彼此可以依靠。朋友是最珍贵的可以收藏一辈子的,朋友比恋人更加重要。

初年抱紧了蔚澜的胳膊,抬头,瞥见蔚澜颈侧淡淡的吻痕,忽然问:“你知道厉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蔚澜看了看她,不假思索道:“这个很重要?”

“当然重要,你难道不该了解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初年有时根本不懂蔚澜的心思,蔚澜的想法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她只追求自己想要的肆意,就像过去几年,她不断和不同的男人交往,她看上了便去追,却从不真正去了解他们,她和那些人在一起的最长时间不会超过半年,把自己塑造成玩世不恭的女子,似乎是需要更多的男人来填满她空虚的生活,但初年却知道,蔚澜是在把好男人努力隔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试想,有哪个正经的好男人会主动追求这样一个看似生活在花花草草里的女人呢?

蔚澜在害怕着什么?她眼里的那片迷雾,从未有人看清。

“难道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不和他在一起了吗?”蔚澜呵呵得笑,眯着的眼睛无法让人看清,“初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又不像你那么纯情,那么多年只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对我来说,适合就在一起,不适合就分手,如此简单而已,才不会去谈什么感情。所以你也千万别问我爱不爱他,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爱什么人。”

蔚澜一语封住初年的问话,她太了解初年,连初年接下来要问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很不喜欢别人在爱不爱这个问题上合自己纠缠不清,如果对方不是初年,她当下便会立刻走人。

“爱情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吗?”初年怔怔得问,分不清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蔚澜。她说过,她羡慕蔚澜,至少那样肆意的活着永远不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但这样的活着,将心牢牢的锁起来,又有多辛苦呢?

在街口的转角处,街对面的人影让初年猛然顿住脚步。她眯眼仔细看去,朦胧的夜色灯光下,不是乔慕菲又会是谁?而乔慕菲身边站着的,是很久不见的苏伊。

“怎么?”蔚澜不解,顺着初年的视线看过去,除了有两个女人也在看着她们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穿着白色套装长头发的是乔慕笙的妹妹乔慕菲,她身边的是苏伊。”初年动了动唇,漫不经心的介绍道,忽而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乔慕菲原来是厉言的未婚妻。”

蔚澜这才恍然大悟,对面那个穿着职业套装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女强人的女人,竟然就是厉言口中的未婚妻,才解除婚约不久的未婚妻。她能用狭路相逢这四个字来形容现在的状况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虚了一下。知道厉言会解除婚约绝不是为了自己,但毕竟现在和厉言在一起的是她蔚澜,或多或少,她总觉得内疚。从前她即便再怎么乱来,也不碰有女朋友的男人,却因厉言,例了外。

对街的两人正往她们的方向走来,蔚澜即便心里有所内疚,此刻却仍是挺直着胸膛。她就是能把心里的恐慌都掩饰的很好,所以骗过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在大家眼里都以为她是坚强的,不怕被伤害的。

但不表现出来,不代表不怕。蔚澜也曾怕过,但之后发现怕并不能给她带来帮助,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宁愿选择伪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强大,至少免去了许多人无端端同情的眼神。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自以为的同情和可怜。

初年也是如此,大抵能成为这样知心的朋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初年微笑面对来人,乔慕菲和苏伊,与初年从来都不算是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难免有些尴尬。但乔慕菲的眼睛却不是看着初年的,而是看着初年身边的蔚澜。

初年几乎立刻就猜出她想说什么,还来不及阻止,乔慕菲已经率先开口。

“你就是蔚澜?”不卑不亢的语气,不愧是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在大家都以为她会为情所伤的时候,她却如此镇定地站在情敌面前。

蔚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她现在知道厉言为什么无法爱上乔慕菲了,不是他真的太爱太爱从前的初年,而是这个乔慕菲一点都不可爱,实在没有让人爱上的理由。那神情看去高傲又自大,换了任何男人怕是都受不了自己有个这样的女朋友整日里一副高不可攀的面孔对着自己。蔚澜在心里默默赞许厉言的眼光,他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她想。

乔慕菲许是没有料到蔚澜会是如此坦然的态度,脸上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就在她沉默的空挡,一旁的苏伊若有所思的开口:“初年,难道他不知道厉言和你曾经……”

“苏小姐的过去也不见得要光彩多少吧?”蔚澜立刻截过苏伊的话,在初年脸色一片煞白之前不动声色的将她隐在自己身后。那些是伤口,只要轻微的一扯就会破开来,血绽肉开。

苏伊脸色分外难看,却不再多言。蔚澜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然也不会怕去得罪人。在她眼里除了自己在意的人,其他人的想法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会去在意,那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和个人的感情。

“和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纠缠不清,将别人原本的幸福割碎的七零八落,蔚小姐觉得这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不想乔慕菲却反讽道,讥诮的目光中是对蔚澜说不出的鄙夷。在乔慕菲看来,任何这样的女人眼里都不过只看的到一个钱字。

“幸福?据我所知,他似乎并不能算是幸福,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乔小姐就是那么定义幸福的?”蔚澜不想跟这两个女人多费唇舌,抓住初年的手绕开她们正要离开,初年突然回头看向乔慕菲,犹豫再三,仍是出口提醒:“你哥哥找了你一天一夜了,不要让他担心,至少先回家让他安心才好。”

“我们的家事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吧?”

蔚澜再一次见识到“疯狗乱咬人”这样的说法,在她看来,乔慕菲那一脸的骄傲漠然,仿佛全世界她最高贵的神情,实在让人厌恶至极。她猛地一扯初年,扬长而去。

一个乔慕笙,就可以把初年两年来苦心经营的伪装全部撕裂,两年里她教会初年冷漠,伪装,没想到全部不及一个乔慕笙来的重要。蔚澜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到初年时的样子,心里只藏着一个人,为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伤透了心,那颗心脏仍只能为一个人而跳动。爱的那么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到头来伤的体无完肤。

也许初年自己没有发现,但蔚澜却看出来了,初年正往从前的道路越走越近,自她与乔慕笙重逢之后,她慢慢的开始又变回了从前的自己。

她忽然分辨不清,当初极力为乔慕菲和初年撮合联络,究竟是对还是错。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爱情让人变得软弱,盲目,不再是自己以为的自己。

我们都曾年少轻狂过,都曾以为那一刻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以后会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人。以为拥抱过,就是一生。以为简单的一句我爱你,就可以将原本完全不相干的两人联系到了一起。只是呵,我们都忘了,时间是把锋利刀,它让深的东西更深,让浅的东西更浅,到头来你才发现,你一直想抓住的,不过是自己心底那一抹不易见的不甘心。你以为的爱,只有一颗星星在整片星空那么的微不足道。

所以乔慕笙想,年少时他以为的和初年的一辈子,他们的未来,是不是也只是他众多渴望不可及的梦想中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呢?

从初年离开这个房间,到现在,日落而下,日出而上,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了,唯一知道的是,他似乎又一次弄丢了初年。该说初年无理取闹吗?可他却找不到理由用那样的词语。初年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她害怕自己在乎的东西离开自己,从他认识她那年起她便是如此,怕外婆终有一日会离开自己,所以整日战战兢兢得活着,对外婆言听计从,百般照顾。后来她外婆去世了,她仍是没有改掉那样的不安全感。

她会这样生气他的隐瞒,也是因为内心巨大的黑洞造成的吧?那黑洞让她觉得不安全,让她觉得她或许随时都会失去他,所以在知道他早已了解那些事情之后会显得那样激动,手足无措。

乔慕笙没有资格怨她,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他也有一半的责任。刚知道时,他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在她身边,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能守着她,而让那些悲剧最终发生。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可抗拒性,但有些悲剧,分明是能躲开的。

他的初年,背负着那些梦魇,度过漫长的两年,七百又三十多个日夜,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入睡的呢?是否也常常在梦里埋怨他,恨他当时的销声匿迹?

如果……他是说如果,当时的他在那时肯打一通电话给她,也许那些悲剧就不会发生,也许现在的他和她,仍能如最初一般眼里只看的到彼此。或许,连他一直想给她的家都有了。

木质地板上传来嘟嘟的高跟鞋声音,那不是初年,初年从来不穿高跟鞋的。

乔慕笙闭着双眼,淡淡又熟悉的香水味沁入鼻尖,令他忽然的烦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来到他身边的人不是他想要的人?

“慕笙,你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苏伊蹲下来,像仰望天神一样仰望着他。

那夜她与乔慕菲一起来到这里,就见到僵硬着身体的乔慕笙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那样悲拗的神情,正如当年他对着电话亲口对初年说分开时一样阴霾。他见到乔慕菲时,嘴角隐隐的抽搐,很长时间后才说出一句:“总是不是我想要的……换不回来了……”

只有那么一句,后来到现在,就是漫长的沉默,静到可怕的沉默,连乔慕菲与他说话,他都静默不语,仿佛根本不认得这个妹妹。

是苏伊主动要求留下来照看着他,她求乔慕菲,她说她不会打扰乔慕笙,只要看着乔慕笙好好的样子,只要他开口让她走,她就一定头也不回的离开。乔慕菲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留下了她。

这样一过,竟然已经有两天了。

两天时间里,乔慕菲不开口,不说话,不吃饭,连眼皮子都很少抬一下,就像这个世界已经死了一般,所以仿佛连他自己都已经死了。苏伊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这感觉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会这样,全是因为宋初年。

嫉妒不得,羡慕不得,这些本就不该是现在的她该觊觎的。当年她得到过比宋初年多更多的温情,是她自己没有珍惜,如今又能怨谁?

苏伊不敢去看乔慕笙。她总觉得乔慕笙已经不是当年会对着自己百般爱怜的乔慕笙了,当乔慕笙爱上宋初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原来人心真的可以这样捉摸不透,在你拥有的时候从未想过珍惜,当你失去时才发现曾经自己得到过的是多么美好。但是过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时间从来不等任何人来挽留。

乔慕笙终于微微睁开了眼,午后的阳光扎的他的眼睛分外刺眼,几乎要扎出眼泪来,他伸手挡住目光,阳光从指缝间倾斜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苏伊,回去吧,我不需要有人看着。”他淡淡的声音,透露着不容拒绝的疏离,哪里还有她记忆里的温情。

“连陪你一会儿都不行了吗?是不是现在除了宋初年,任何人在你身边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不是对的人,所以觉得无所谓了,所以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是吗?

“苏伊,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们。我把你当妹妹看待,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把我当哥哥看待,除此之外,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关系。”乔慕笙有时看去温文尔雅,却其实是个再冷漠不过的人。他的温情,只对他在乎的人。

苏伊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的小片,疼痛却没有出口,迷失在暗夜中找不到光明的未来,她曾经以为一步步会走出那片泥泞,即便只有她独自一人也无所谓,后来经历过悲苦,经历过磨难,才发现那份真心有多难能可贵。她始终记得,在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待自己的时候,是乔慕笙坚定不移的守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很多年前的他们呵,是多么的美好。那时她还拥有他全部的真心,他所有的快乐悲伤都因她而存在。这一切,终究被她亲手扼杀。

“即便只是和你同处一室……”

“苏伊。”乔慕笙提高了音量打断她,“没有结果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与其浪费那些时间,不如将时间用在比较值得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伊讽笑,明白,她当然再明白不过。是让她离开的意思,是她自作多情的要陪在他身边。但是乔慕笙,为什么你再也看不到我?为什么曾经我如此喜欢的那双眼睛,如今眼里再也没有了我的影子?

她默默起身,每一步,都走的像有千斤重,到门口,指尖泛白,微微用力,终于还是走出了那扇门,从此,彻底的离开了乔慕笙的世界。

但是乔慕笙的世界,她当着有进去过吗?至少曾经是切切实实进去过的,只是后来,命运作弄,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而那个男人,现在心里爱着的,只有一个宋初年。

命运呵,总是在你不懂珍惜的岁月里给你值得一辈子去拥抱的东西,在你终于能够分辨什么该把握什么该放弃时又没收了曾经给予你的一切美好事物。

所以在你失去时,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你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好好珍惜,为什么没能把那么好的一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爱情里永远没有胜负者,比如当年的苏伊和乔慕笙,那时的乔慕笙对苏伊倾尽所有真挚的感情,苏伊以为自己就是个赢家,现在才发现,她才是输得最彻底的那一个。所以因果轮回,终归是有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