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厅的广播里,甜美的女子用英文喊着前往巴塞罗那的航班即将起飞,初年茫然得看向四周,她的航班即将起飞,可那真的是她想去的地方吗?她该去哪里?此刻的她才终于开始犹豫起来。
如果……如果她坐上了另一班航班,是否就会得到她曾经梦寐的幸福?结果又会不会与从前不一样呢?若是那结果最终于她想象的不一样,又该何去何从?
二十分钟后,她终于颓然的闭眼靠在座椅上。飞机已经起飞,她终究没有踏上前往巴塞罗那的航班。潜意识里的声音不断催促着她去找他。去找那个人,那个她心里心心念念想着的男人,那个从少年花开到长大成人,她一直喜欢着的男孩子。
乔慕笙,如果这次,我抛却一切来找你,你还会不会许我一个天长地久?这样的结果,是否当真就是如你所想,如你所愿?
三个小时后,初年站在了厦门这个城市。沿路风景尽收眼底,厦门这个城市,碧海蓝天,连空气里都有清新的味道。小资情调的咖啡屋,三三两两的情侣躲在树荫下亲密的拥吻,这些,都曾经是她与乔慕笙的影子。
他们也曾坐在午后的露天咖啡馆畅聊生活,躲在碧绿的湖泊前拥抱亲吻,在午夜的酒店天台望着漆黑夜空的闪亮星子叫嚣着要爱对方一生一世。年少多猖狂,不知承诺为何物,轻易的许下,却无法兑现。一生一世。一辈子这么长,人生这么短,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又被蹉跎的七零八落,那时的诺言,在如今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的笑话。但偏偏,初年仍最爱那个时候的乔慕笙,那时的乔慕笙对着自己说爱的时候,目光纯粹没有瑕疵,表情温柔带着坚定,连眉宇间都充满令人振奋的勇气和坚决。
谁会想到,时过境迁,他们竟各自天涯。那么她要上哪里去找乔慕笙呢?
初年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在鼓浪屿风景区内一步步前行,很多地方她早已没了记忆,毕竟那么久远的时光,那时她刻意想要遗忘,有些画面早已不存在心里。
两天过去,她走了许多的路,看了许多的风景,过了许多的桥,找了许多的人,却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他。乔慕笙仿佛消失了一般,他说他在这里等她,她却找不到他。电话永远的无法接通,其实找乔慕笙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若他有意让她找到,必定很简单,坐着轮椅的人本就是十分显眼的,何况乔慕笙还有那么一张俊朗的脸。
她失望的坐在树荫下的岩石上,海浪声冲破耳膜,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他们一起坐在这里,听着海风肆意刮过,碧蓝蓝天融为一体,天地之间,蓝白分明,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美好风景。
渐渐的闭上了眼,初年觉得自己累极了,也许她不该逞一时倔强来到这个地方,也许乔慕笙暗示的那个地方并不是这里,是她会错了意,但倘若真是如此,也从侧面验证了他们的默契有多糟糕,这样的他们,还要不要再继续呢?
“乔慕笙,你在哪里?”初年忍不住轻轻呢喃出声,和着海风,立刻消散在空气之中。
她睡着了。身体不断的发冷,发力抱住自己,仍是抵挡不住那一波波的寒流入侵到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仿佛进了某个冰窖,冻的她浑身颤抖。怎么会这样冷呢?这个城市在这个时节不应该让人感到寒冷的。
她堕入了一片黑暗迷茫之中,思维无法转动,世界静止,听不到自己脆弱的呼喊声,也听不到周遭的欢笑,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
是谁的掌心那么温柔,一下子温暖了她的额头?初年想要睁眼,但发现无论怎么费力,眼皮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张不开来。但那只温柔的手,始终徘徊在她的额头,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痛了她的心。
乔慕笙,是你吗?一定是你对不对?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温柔得对待我?还有谁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可从前那些我需要你的岁月里,你却从来不在。你告诉我,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存在的,你的确在我身边,对不对?
初年万万没有想到,醒来是在第二天的午夜,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昏迷了十多个小时,身边的男人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两人目光对视时,他本能得想闪躲,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望着她。
初年狠狠的眨了眨眼睛。不是做梦,在她身边的,用温柔的手抚着她的额头和脸颊的人,真的是她梦里的乔慕笙。那张她喜欢着的脸,虽然充满倦意,但隐隐噙着放心的笑意,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呢?
“你习惯性发烧,感冒很严重,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上次住院的事情还没有警告到你吗?”乔慕笙的声音低沉嘶哑,显然他这两天他也并没有休息好。
初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看,宛如第一次见面一般怎么都看不够。这种在最深的绝望里找到最心心念念的希望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奇妙的。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在这个城市。”想不到,见面后,初年第一句说的却是这句话,那些委屈,那些无助,都毫不掩饰的讲给他听,不再是前些日子咄咄逼人的初年,也不再是冷漠到拒人千里的初年,这个初年,才是乔慕笙最最熟悉的宋初年。
他宠溺的拍拍她的额头:“傻瓜,我说过我会等你,你不来,我不走,你忘了吗?”
“可我找不到你,我找遍很多人群,但我找不到你。”初年颓败的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竟有些像那些不讲理撒娇的小孩。
乔慕笙笑的有些无可奈何:“我找到你就好了。初年,我们谁找到谁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呵,谁找到谁不都是一眼的吗?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彼此,并没有丢弃,没有遗弃,没有忘记,最终在陌生的城市,找到曾经自己最熟悉的对方。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也许是已经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很多时候,我们不说爱,并不是不勇敢,也并不是真的不爱了,而是害怕了被现实作弄,不如不去想是不是能得到,会不会长久。在一起一分就珍惜一分,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反而开始相信有些人是注定了的,无论逃到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那些人始终会以各异的方式再次走进你的人生,而你能做的,唯有接受。
就像回到了多年前,还是孩子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面对彼此纵容放肆的笑,唯我独尊的骄傲和张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们都不需要对彼此进行伪装,因为伪装的久了,会连自己都觉得累。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会抱着初年在沙滩上奔跑的乔慕笙,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看她玩疯了似的孩子样子。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不是在一起的方式,而是两个人在一起,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乔慕笙要的幸福,就是每天早晨睁开眼第一眼便能见到初年,就是能看初年孩子气的嘟嘴与他赌气,却又不忍真正与他怄气,就是能想见她的时候她就在自己身边。这样的幸福,要求算不算太高?
初年玩累了,跑到树荫下没有形象的一屁股在乔慕笙身边坐下,喝水的样子没有一点淑女形容,豪迈的像个男人。乔慕笙曾经取笑过她当心嫁不出去,她却满不在乎的说不是有你娶我吗?
那种完全把自己放心得交给另一个人的心态,在多年后的今年想起来,是一种多么暖心的诺言。可惜那时的他们太年轻,许下了诺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碰到水就能玩疯的像个小孩。”乔慕笙微笑着拿帕子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他是初年见过的极少数坚持用手帕的男子,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用手帕的男子温柔细腻,心思敏感。放在乔慕笙身上一对比,果真相差无几。
初年的目光有些怔怔,逆着光,乔慕笙的神情这样专注,仿佛擦拭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可是到如今初年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乔慕笙的喜欢?她曾想过,乔慕笙是天上的月亮,独一无二,而她勉强只能算颗星星,却平凡的千千万万,毫不起眼,围绕在月亮旁边的星星何其多,整片星空都是,为什么他单单看中了她这一颗呢?
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初年总喜欢缠着乔慕笙问为什么喜欢她,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敷衍,总要逼得他说出一个理由来不可。这是现在的她绝不会做的事情,成长的岁月里,时光告诉她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那个理由本身就只是自己内心对于不确定事物的幻想,而幻想,永远不可当真。真正能说出理由的喜欢,并非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至少,如今的初年就是这样觉得的。
初年靠在轮椅上,歪着头思考着什么,她安静的时候乔慕笙便也不说话,两个人的默契,比当初更加紧密,也许是被分开折磨了太久,不论是谁,都不敢轻易去打破那一份宁静。
“慕笙,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强求你太多,能牵手就已经是幸福了吗?”初年仰着头,眯着眼睛,那样子像极了乔慕笙记忆里的她,少了那份英气和咄咄逼人,多了几许温柔,这般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充斥满胸腔,让他觉得,也许那些丢失的过往,正一点一点的重新被拼凑起来。
他恍惚间点了点头,本能的去握初年的手。手指沾上她手背的温度,突然间便停住了,像是失了勇气的鸟儿一般,在最关键的时候折断了翅膀,无法再继续飞翔。他不确定,初年的这双手,是不是还属于自己。
然而初年却在乔慕笙停顿的时候飞快得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曾经以为扣不住天长地久,后来才发现是他们不够勇敢,倘若连试一下都没有就放弃,又有什么资格说一辈子。
乔慕笙有些受宠若惊,眼眶渐渐发红,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强迫的转过头去狠狠闭了闭眼,他欠初年两年时光,要用以后的一辈子去偿还。
“那么现在的你,有没有怪过我?怪我当时说话不算话,说过不会强求你太多,却一次次的要求你更多,说过能牵手就是幸福,却忍不住想霸占全部的你。你有没有在某一刻觉得,我其实是个那么霸道的不容人反抗的女孩子?”
瞧,她忽然之间就把自己看的这么清楚。看似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骨子里的霸道却表露无遗,只有在面对在乎的人事时,她才会不由控制的表露骨子里的霸道。因为她喜欢的东西,当然只有她一个人才能拥有,那样才算是独一无二。
乔慕笙宠溺得摸摸她的头发,还是轻轻的微笑的摇头,他总是这么一副温柔的样子,较之年少时代的他而言,有了太多的变化。
学生时候的乔慕笙,年少张扬,飞扬跋扈,长大后的乔慕笙有一种成年人的隐忍和成熟,他的嘴角总是会不经意的噙着笑意,好似无论什么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真正融到他的心底里去,这样的他才是让人看不透亦琢磨不透的。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乔慕笙,初年都清楚得知道,自己喜欢着的,就是这个始终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从来未曾离开的男人。那些过去,被时间阻隔的灰飞烟灭,所有遗憾伤痛,那些伤口,在不知不觉中结成了痂,到最后剩下的,仍是最初怀抱的美好。
这便是人生最好的温暖了,对吗?当你走过了许多的弯路,错过了许多的风景,再回头,那道只属于你的最靓丽的风景始终都还在原地等着你,与你而言这才是此生最大的幸福吧?
而他们曾经背离彼此的方向背对背越走越远,相反的方向,找不到出口的道路,最后回头,仍能看到彼此,这样算不算是幸福呢?至少对初年而言,这是命运对她最好的安排。
离开厦门那天,天空下着阴沉沉的小雨,阴霾的天空,也渐渐打湿了人心。初年靠在乔慕笙的肩上坐在前往机场的客运大巴上,恋恋不舍,或许也不是这样的情绪,但是总觉得遗憾,毕竟也许以后,两个人一起再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机会始终是不多的。
乔慕笙在离开的前一天曾问过她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是打了主意要与她在一起,陪她玩陪她疯的,若是换了从前,也许初年当真会兴致勃勃的在地图上找起好玩的地方来。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远不是可以没心没肺玩闹的时候。
她想了想,对乔慕笙说回S市。她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又是情理之中。乔慕笙不是没有猜到过这个答案,但真正听到从初年的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免感慨。
他说:“初年,你不需要迁就我,这次出来,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很快回去。”
初年抱着他的脖子,额头蹭着他的额头轻轻摇晃着,仿佛再多的甜腻都还是远远不够。他们之间怎么就突然变得这样甜蜜亲昵了呢?多日前两个人见面,她看他还似仇人一般,现在却恨不得时时与他在一起,抱着他亲亲他,再怎么看都嫌看不够的样子。
“慕笙,那个公司需要你的,虽然我不喜欢你妹妹,但你父母的心血,不能不管它。”
乔慕笙觉得初年真的与他曾经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子差了很多,以前,她希望他能时刻陪在身边,看去成熟懂事,却没安全感的希望能日日腻在一起。现在,她已经独立的即便只身一人,也能在异国他乡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曾经不是没有遗憾过的,若可以选择,他宁可初年还是当年那个喜欢依靠自己的女孩子,至少这样她能少吃些苦头,少看些脸色,在他身后,安愉度日,他给她所有的港湾和依靠。但毕竟事与愿违,她如今的坚强,逞能,骄傲,看在他眼里都觉得心疼,在黑暗笼罩心口的时候,乔慕笙总是自责自己让初年变得这样,原本,那该是个目光足够纯粹的女孩子。
乔慕笙歪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初年,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嘴角向上微微翘着,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像个无忧无虑的天使,他喜欢看她睡着时候的样子,不需要面对那双让他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睛。曾几何时,他最爱的便是初年这双漂亮的眼睛,目光里总是带着对他的爱恋和仰慕,而今,他最怕的也是这双眼睛,因为那时刻提醒着他初年目光里的纯粹,是他亲手扼杀的。
在那段最黑暗最脆弱最无助最彷徨最伤神的时候,最需要的他不在她的身边。即便那时他也深受父母双亡,腿脚残废的双重打击,也无法构成他不在她身边的理由。若不是他因为要帮苏伊而让初年产生误会,若不是他为了自己能够心安理得而忽略了初年,也许后来,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能够改写如今这样的结局。
但那么多的如果,最终还是走向了这样的境地。
初年,你曾经恨过我吧?有多恨呢?恨到这辈子再也不愿意看到我?恨到宁可从未曾认识过我吗?那么初年,不要再恨了好吗?因为我看到了你心里的那颗心,在恨着的同时也不断的流着血。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我们兑现曾经的诺言,彼此幸福,好不好呢?
又是S市的天空。这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城市,曾经埋葬过他们的爱情。初年有时会觉得,或许对这个城市在心底潜意识里有着强烈的排斥感,每每走在这片天空下,胸口都仿佛被压的气闷。尽管,现在身边有乔慕笙。
关于未来,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唯一清楚明了的是,身边的那个人。
“初年,假如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站在我身边吗?”乔慕笙下了飞机后,第一句问初年的是这样一个听上去似是而非的问题。
初年皱了皱眉,几乎不经意识的脱口而出:“我从来也没在乎过你拥有什么,你只是我认识的乔慕笙,那个年少时候与我玩到一块儿的男孩子而已。”
她不明白乔慕笙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乔慕笙只是眯着眼睛笑,不再有任何下文。
直到晚上初年无意中看了新闻才得知,乔慕笙家的公司似乎是遭遇到了重创,而那个对手,竟是厉言。
难怪那时乔慕笙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才会那么问她的吧?但他居然下了飞机后就一直陪着她,一点也不去管公司里那些繁琐的事情?她认识的乔慕笙怎么会这么淡定呢?
初年忍不住推开书房的门,发现乔慕笙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她走过去想叫醒他,视线无意中瞥过电脑屏幕上的白屏,那上面貌似是一纸合约,公司股份转让?
再傻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么久,就是在看这东西。他什么都不跟她说,却偷偷把一切都处理好,初年明白乔慕笙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但更多的却是难过,难过他把事情偷偷一个人扛不让她知道。
他是觉得她没有必要知道还是潜意识里从来不打算把她真正看作是与他一体的一分子呢?
手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忘了乔慕笙是个睡眠极浅的人,竟站在那里兀自发起呆来。直到轻轻的一声咳嗽声,才将她从自己的思维里拉扯出来,她移了目光,正对上乔慕笙的视线。
他的眼睛那样明亮,澄澈的不见一丝阴影。
一周之后,乔慕笙公司的大半股份都转移到了厉言手里。初年没有看错,那日在乔慕笙的电脑上,看到的的确是一份股份转让书,在乔慕笙不在S市的这段时间里,厉言对乔家的公司进行百般打击,再加上公司里那些高层早有出走意思,内忧外患,怎么是乔慕菲一个人能够扛得住的?最后为了保住公司,乔慕笙只能答应厉言转让股权,而厉言作为公司新任的最大股东之一,日后必须将公司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在商言商,乔慕笙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厉言有这样的能力,何况厉言此次会对乔慕菲如此打击,无非是因为蔚澜的离开让他心里分外不痛快罢了,但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在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更懂得分寸和理智。如果厉言是这样冲动的人,又怎么能把自己的公司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呢。
最后的股东大会结束,厉言正式成为乔氏公司最大的股东,原本属于乔慕笙的位置,如今坐上的却是厉言。那个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下午,初年不放心乔慕笙,硬是跟着他来了公司。
她第一次在事发之后见到乔慕菲,原本咄咄逼人的女子,如今面目苍白,长发倾泻着,遮住她大半未着妆容的面颊。乔慕菲沉默的样子,让初年隐隐觉得这个女子若是从前也能如现在一般,大概真的不会让人那么讨厌。
初年不知道乔慕菲对厉言是否已经死心,但爱却还是在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厉言从电梯里出来时,乔慕菲看他的眼神,分明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爱到了极致的眼神,那目光柔软,是眼里只能容得下那么一个人的执着。
可惜这样的执着,终究只能是乔慕菲一个人的。了解厉言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也是极为偏执的,要么不爱,爱上了,便是奋不顾身,不顾一切。乔慕菲没能让厉言为她不顾一切,那个能让厉言为之奋不顾身的女子,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该是蔚澜的幸运,还是乔慕菲的不幸?
会议在天黑之前终于散场,初年心疼得抚平乔慕笙郁结的眉心,他许久没有看上去这样操劳疲惫了,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倦意。如今的他身体早大不如从前,该是好好休养。
“累不累?”明明已经在他脸上找出了答案,初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即便知道他一定会千篇一律的回答不累。
“不累,你呢?”她很想说,只要看着你微笑的样子,我就一点也不累了。可惜终究撇了撇嘴,扶住他轮椅的把手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潜意识里,初年不喜欢乔慕笙跟这些商人混在一起太久,她不喜欢乔慕笙和这些人在一起,和这些人在一起的乔慕笙让她觉得陌生,让她觉得那不是她的乔慕笙,她记忆里的他,应该是骄傲美好,不与铜钱味有任何沾染的。她固执的只想记得那时让她喜欢到不可抑制的他,而忘了现在的他也是他真实的一部分。
两个人说笑间,那边的气氛忽然冷凝下来,初年忍不住回头去看,是乔慕菲拦住了厉言,厉言今日穿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把他整个人衬得看上去更加冷漠,他其实原本不是那样的人,从前的他笑起来至少足够温暖。
她瞥了一眼乔慕笙,乔慕笙竟出乎她意料的淡定,目光里没有其他情绪,就好像那个现在拦在厉言面前的女子和自己根本没有多大关系一般。这样的转变似乎来的太突然,让初年一下子有些怔神。
“挫折能让人成长。”乔慕笙轻轻解释着,握住了初年的手。他们之间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乔慕笙更是对初年了解,他的确比她更懂得她自己。
乔慕菲的眼睛红肿着,看得出来是几天没睡又哭过的结果,任何一个女人大概都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的男人会毫不留情的攻击自己的公司这样的事情吧,因为这代表,原本亲密的两个人站到了对立的位置。
乔慕菲和厉言曾经真的亲密过吗?至少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在一起快乐过。他宠她,对她好,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和包容,她的任性撒娇,也从来只对他一个男人。这原本在外人看来是如此契合的一对,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陌路。到现在都分不清,他们的分手,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择手段的攻击,用如此卑鄙的手法从我哥哥那里得到股份的转让,厉言,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复吗?你难道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多无耻吗?”
厉言挑了挑眉,后退一步,与乔慕菲保持着刚好的距离,是从与乔慕菲分手后,他才渐渐看清,或许他从前是太过纵容她,对她千依百顺,才会让她误以为她对他有多么的重要,才会让她变得依赖他,离不开他。他承认,趁着乔慕笙不在的时候做这些事情,的确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很多事情,都是经过乔慕笙默许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人总是要学会成长,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为你挡风遮雨。
而现在,他教乔慕菲的第一课,就是成长。
“商场上在乎的,永远只有结果,至于过程和手段,很抱歉,我向来不那么在意。而结果是,我的确已经成为了乔氏公司最大的股东,而你,只能从总经理助理这个位置做起,除非,你想离开公司,把你父母留下来的产业亲手留给我。”厉言眉宇间的倦意并不比乔慕笙来的浅,这两个男人,从少年时期就开始惺惺相惜,男人之间的友情不是初年可以理解的,但她现在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乔慕笙和厉言,仍能成为好朋友。
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彼此之间有多少过节,他们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怎样做才能帮助到对方,将伤害减轻到最轻的地步。
果然,乔慕菲的回答并没有出厉言的所料,甚至连初年都已猜到。
“你休想把我从我爸妈的公司里撵出去,厉言,总有一天我会从你手里抢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已经赢了。”乔慕菲昂着头,心高气傲,转身,离开。
厉言早已摸透乔慕菲的性子,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妥协,故意那样说,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离开,这也是他当初答应乔慕笙的,磨练乔慕菲,让她真正成为有能力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而不只是一个躲在别人身后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是乔慕笙转让股份唯一的要求,他甚至没有要厉言一分钱。
厉言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无意间看向电梯口,才发现初年和乔慕笙还没有走。远远瞧着,这两人的感觉又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腻在一起的他们,总是能够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恭喜你们,守得云开见月明。”厉言笑着,然那一份落寞,却是独独属于他自己的。
他也多想,自己的身边能有一个人,在他疲倦的时候替他抚平眉间的愁色,在他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可以安心。但是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为什么他找不到了她,她又走的那么彻底。
“厉言,公司和慕菲,以后都拜托给你了。”乔慕笙伸出手,厉言耸耸肩与他碰了一下。
“你还是选择远离这些纷争,不过这样也好,算是我对你们的偿还,有些事,总是要有了断的。”厉言仍旧是对旧时那些事耿耿于怀,但是在此时此刻,初年真的已经不再恨他了,每个人命里都有自己的劫数,那大概……也是她命里的一个劫数吧,即便不是厉言,谁又能保证不会是其他什么人呢?
厉言犹豫着目光,终于转向初年,很多年了,他不敢在看初年的眼睛,因为他仿佛总是能够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肮脏的自己,受不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不如不看,久而久之,竟也开始惧怕初年的眼睛。
可是现在,他想踏出那一步,有些事情,他不想等自己以后老了才去后悔当初没有解决。
初年却抢先一步截了他的话:“如果你是要跟我说对不起,那我接受就是了。不要再说那些伤感的话,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知道你承受的并不比我少。厉言,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我们两清了。连厉言都已经忘了,自己等这一句话究竟已经等了多久,从一开始的想要偿还,她的疏离和冷淡,到现在依然冷漠,却不再拒人千里,这一路以来,仿佛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他们之间的友情,都经历了那么深的黑暗的考验。
却终究,还是被重新拾起。
厉言笑了,眼眶里的雾气却渐渐浓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句原谅,足足耗费了他多少的时光。年华不再,当他们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彼此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没心没肺的笑其实也可以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
他们不醉不归。像多年前,三个人当中一旦有某一个心情不好时,另外两个必定约定要陪伴在某人身边直到某人心情好为止。年少的时光,在青春一去不复返的尾巴里,被他们倔强的抓住着,努力的想要记住,不去遗忘。
电台里,阿信说,青春是手牵手坐上了永不回头的火车。他用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唱着:“伤心的,都忘记了,只记得这首笑忘歌,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趾都快乐……”而他们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光呵,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乔慕笙始终温柔得看着他们,因为腿脚的原因,他已经许久不曾喝酒了,只除了那次喝的酩酊大醉外,几乎是顶酒不沾。
厉言醉醺醺的靠在阳台的椅子上,目光望着漆黑的夜空,今夜没有星星,无风。
他回头问初年:“蔚澜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他总是在这样的夜里,想起蔚澜来。
初年反问:“你觉得呢?”
“她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谜,猜不透,看不懂,你以为你了解了她,才发现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她,你以为她或许对你产生了一丝丝感情,才发现她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你以为也许你们会有未来,才发现她规划的未来里从来没有你的存在。初年,这他妈真是一个挫败的感觉,我实在受不了,为什么她的眼里看不到我?”厉言捂住眼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从小家庭给他的教育便是男人一定要强大,才能撑起自己的人生来,这么多年,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强大,只有这样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道路。
然而,这些强大,被中途忽然杀进来的蔚澜轻易打破,那个扬洒肆意的女子打乱了他固有的生活节奏,带走了他的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厉言,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蔚澜就是这么一个人。”初年笑着给他肯定,但厉言的一颗心终于还是沉了下去。
初年望着黑夜的目光,像极了蔚澜偶尔发怔的样子,厉言始终都记得,每每在欢爱过后,蔚澜总喜欢一个人看着天空默默的喝酒,她喜欢酒,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她不会喝醉,却总是喊着自己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用来说蔚澜的。
即便不用心看,厉言也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子。
初年说:“蔚澜曾经有个男朋友,他们很相爱很相爱,他们在一起多年,彼此说服各自的家人,经历过磨难,终于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后来,在新婚的前几天,蔚澜与男孩子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那夜男孩子独自在酒吧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在凌晨回家的公路上发生了重大的车祸,车毁人亡,最终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蔚澜在结婚前失去了他,从此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游戏人生,潇洒肆意,再也不相信爱情。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上酒这个东西的。她总觉得有一天,她也会像她爱的男孩子一样,在酒后死于非命,这样才算公平。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已经完全被封闭了起来,或者说,不是她不愿意去爱别的人,而是那颗可以爱人的心,在男孩子离开时被一同带走了。没有了心,她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这是一个普通烂俗到甚至有些狗血的故事,但初年每次回忆起来,眼眶都忍不住发酸,在最爱的时候离散,生死离别,被留下的那个总是最不幸福的。蔚澜不幸福,或许她表面上总能笑的无所顾忌,但她不幸福,她有满是黑暗的回忆,那片黑暗,渐渐吞噬掉了她残缺的光明。
现在的蔚澜,是内心缺少阳光的女子。
厉言的眼睑低垂着,想起蔚澜骄傲笑着的样子,倔强孤傲的神情。难怪,她给他的感觉,总像是一个人站在遥不可及的顶端一般,原来,她从来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与人相处的。她给自己套上了一副如此沉重的枷锁,并且从未打算给任何人解开那副枷锁的钥匙,她是想要自己这样下去,直到真的有一天,像那个她爱着的人一般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后死于车祸或者酒精之下。
多傻的女孩子,将所有的罪都扛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肩上。那么瘦削的身体,怎么承受的了这样沉重的负担呢?
那个时候,厉言一度觉得蔚澜的笑容有些飘渺虚幻,让他看不清,抓不住,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她和很多的男人交往,只是为了慰藉寂寞孤独的心理,她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禁锢了她原有的纯真。
“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这个问题有多艰难,多怕初年摇头,或者告诉他不知道。
初年却仍是给了他失望的答案:“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蔚澜会去哪里,她说过她想走很多个地方,但到底是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某日的某刻,当她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呢?厉言,虽然我们都不相信缘分,但必须相信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这真的还是厉言所认识的初年吗?那么淡然从容,善解人意又聪慧的女子,他怎么敢想象若是换了从前,初年的口中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许,对于蔚澜,唯有等待,再也没有别的出路。正如他们在一起时的那段时日,看去像是他掌握了大局,实际上却一直都是蔚澜掌控着所有。她把自己控制的这样好这样理智,却让他失去了自我。
这世上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或许正是因为那种迷雾一般的气质,才会让厉言如着了魔一般无法自已。至少在现在,他肯定自己是爱着蔚澜的。他想给她一个家,想让她从此不再漂泊,不再无可所依,真的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但是亲爱的蔚澜,现在的你,又行走在哪一片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