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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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闵月亮直接去了病房。她扫了一眼床头卡,蒋萱萱,二十二岁,主治医是方若。

女孩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坐在窗台上,见她进来,回头对着她笑起来。

她心里有些酸涩。

女孩的故事其实并不鲜见,爱情走到尽头,被不肯撒手的前男友泼了硫酸。

他得不到她,就要毁灭她。

闵月亮在病房里见过的“爱情事故”并不少。方医生总说,单身的医生们不适合接诊这类病人,时日久了,会影响个人的爱情观。或许吧,反正闵月亮对爱情这件事没什么向往。

闵月亮把门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她走过去,女孩并没有排斥。

她双手撑着窗台,皱起眉头:“这么高,你怎么坐上去的?”

她稍稍用了点力气,身体向上轻轻一跃,这才勉强坐在了窗台上,屁股被冷硬的台面硌了一下,她疼得“哎哟”了一声。

“姐姐。”女孩忽然喊她,不是像往常那样喊她闵医生。

闵月亮心里一怔,她难过的时候也总是会这么喊,即使天上的姐姐从来不应她。

“嗯。”她应了一声,转头看窗外,对面灯火点点。

“我不想死。”

“我知道。”

如果想死,怎么可能捱得过漫长的危险期,只有拥有求生的意志才能走过鬼门关。

“但是,每个地方都很痛,心比身体还要痛。”

“会好的。”

“我不想做怪物。”女孩转头看着窗户,玻璃上映出她的脸,一张在大众看来已经有些骇人的脸。

闵月亮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更不会给人熬制太多的心灵鸡汤。但是,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们面对面坐着,各自靠着身后的墙壁,闵月亮听完了女孩从十八岁就开始的初恋故事。

“他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他似乎一直还是十八岁的他,而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他没有跟上我的节奏。我并没有喜欢上其他人,我只是不喜欢没有成长的他了。所以,我提了分手。

其实所有人都反对我们分手,包括我妈妈。我妈说,我甚至为他流过孩子。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她觉得,只有继续跟他过下去,我才是干净的,否则,我的身体就是脏的。”

闵月亮的心里像被人扔下一块巨石。

她看向女孩,女孩眼里的湖泊平静澄澈。

她的眼神却暗下去。

她真是晚熟,十八岁的时候,她尚且不懂母亲口中的干净和脏是什么意思。她只记得,姐姐被侮辱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关着门吵了一架。纵使关着门,她也听见母亲哭着说:“不能报警,不能让人知道月光的身体脏了,我们月光还有大好人生要过呢。”

“姐姐,冯露丝说你的手术刀能给人改运气,你能给我一份好运气吗?”

她哑然失笑,冯露丝才是真正的“神婆”。

她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女孩子的烧伤部位,心里暗暗有了些想法,手术难度不会太大,只不过耗时间而已。

患者有权利更换医生,但是在闵月亮看来,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方医生是我们科室的骨干,比我经验丰富,也比我技术熟练,你要相信她。”

“但是……”女孩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的手术刀真能给人改运气,那我早就给自己动一刀了。”她苦笑了一下,轻轻握住女孩子冰凉的手,“人生大概就是好运气和坏运气交织的过程,没有永远顺风的路,也没有永远逆风的路,在所有境遇里,做个勇敢的人吧。”

女孩望着她,迟疑地点点头。

她们在窗台上坐了很久,一直到窗外灯光一盏盏暗下去,一直到女孩流出的眼泪干涸在残破的脸颊上。

她看着她沉沉睡去,这才离开医院。

一路上,夜风徐徐,吹得人心里空空****。

大多心事郁结的人求助于他人,不过是需要一个出口。她总是遗憾,当年没有为姐姐找到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