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走得并不是回家最近的路。
“带你吹吹风。”成江行解释。
换做平日里,不算熟悉的人与不算熟悉的路,总能让她多几分警惕。可这刻她竟然沉浸在这份不设防的放松里。
九月的南方,夜风仍旧暖熏熏的。她意识渐渐昏沉,慢慢睡了过去。
成江行看一眼睡得香甜的闵月亮,很难把平日里刺猬一样的她与眼前温顺的她联系起来。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她侧脸的轮廓有些像师母。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然后,他看见她颈上若隐若现的银链子。他怔了一下,如果他没猜错,那链子上坠着一枚小巧的长命锁。那是他离开师门的第一年,托人捎给师母的礼物,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送给师母的礼物。
如果闵月亮现在醒过来,一定会发现车子正停在离家甚远的一家糕饼店门前。成江行看着店门上的锁,苦笑了一下。他竟然忘了,这个时间,糕饼店怎么可能营业。但是这个糕饼店自制的酸梅汤特别好喝,最接近师母熬煮的味道。这个店里还有好吃的桂花糕,他想女孩子应该会喜欢。
车子行至闵月亮居所的小区门口时,挡风玻璃上已经落了稀稀疏疏的雨滴。他坐了一会儿,没忍心叫醒她,独自下了车,背倚着车头点了一支烟。有雨滴落在他脸上,他仿佛浑然不觉。
在他入了师门半年之后,母亲因病去世了,母亲那些年的身体始终不太好。他总想着毕业了要努力赚钱,彻彻底底地把母亲的病治好。可是母亲并没有等到他的翅膀变强变硬。在那段时间里,师母给了他许多呵护。或许他一生都走不出母亲离世留下的悲痛,但是他同样一生都不会忘记师母给过他的温暖。
只是,他这小半生,既没能回报母亲的生养之恩,也没能回报师母的爱护之恩。师兄说,在他离开之后,师母与师父怄了很久的气,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小师妹出现,师母才慢慢平复了一些。而在师母病中的那两年,总恍惚念起他的名字,他有几次买了机票,想再看师母一眼,到底还是忍住了。
人生中,总有些遗憾,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发生,事后也无法再弥补。
闵月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但见眼前的玻璃上落满雨滴,视线因此模糊,正前方有一个人影,似有丁点儿光亮在他指尖明灭。
成江行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隔着雨水斑驳的玻璃窗,谁也没有开口,就那样四目相对地望了一刹那。
许是因为并不是太清醒,闵月亮望着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仿佛认识那个人许久。
成江行率先起身,随手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
闵月亮脸上的表情有些呆萌,像是没睡醒一样,他觉得真是可爱,想捏捏她的脸。他打开车门,笑盈盈地望着她。
她却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晚上的时间是不是很贵,我需要付你多……多少钱?”
成江行一愣,古怪地望她一眼,有些无语:“你看着给吧。”
他心道,她还真把自己当出租车司机用了。
闵月亮低下头,在微信里鼓捣了一会儿,成江行只听见自己的手机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他低头看手机的功夫,闵月亮已经下了车。
嚯——闵医生出手真阔绰,竟然给他转了五百元。
成江行惊讶地望过去,闵月亮已经小跑着消失在楼群之间。他诧异地看着这个数额巨大的红包,久久没有回过身来。
闵月亮看看时间,零点一刻了。竟然这么晚了,她和一只“鸭子”竟然聊了两三个小时的人生,她还在他车里睡了一觉。闵月亮打了个冷战,真是昏了头啊。
进了家门,袁晓星还没有回来。好在,袁晓星明天休班,这姑娘看来今夜是要唱个尽兴了。
闵月亮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把自己扔进被子里,思考人生总是太累,她需要更多的睡眠。
在将将入睡之际,手机响了一声,她半眯着眼睛拿起来看。
“晚安,闵月亮。”
微信里有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叫“向海”的微信好友。
她大脑空白了一下,看见两个人的转账记录,这才记起这个人是“嘎嘎”先生,向海是他的名字吗?她发的红包,他还没有收。他们这种人,不是应该知道规矩吗?结了账不纠缠,大半夜说晚安是哪门子礼貌。
她没回消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她并不知道,在小区门口路灯下的那辆车还没有离开。成江行静静地坐在车里,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地敲打着车窗。他给闵月亮发了微信,许久都没有回音。他并不失望,毕竟他也没抱着什么期望。他只是……闲得无聊吧。城市这么大,空****的,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手机的屏幕亮了,来电号码是隐匿的,不用猜他也知道对方是谁。
他的眼神黯了黯,按了接听键,对方用低沉的声音讲着H国语,他亦回以不冷不淡的语气。
挂了电话,他发动汽车,这一次,他不带着任何留恋,迅速地离开了这条安静的街道。江行本该向海,但是他知道,他行进的方向却是更深的黑夜,而他身后,那盏灯的光亮越来越模糊。
他终将是一个背光而驰的人。